103 乔府家宴

光和二年(179)夏五月上旬，大汉帝国因当朝太尉段颎之死导致的官员升迁，终于尘埃落定，卫尉刘宽为太尉，司隶校尉阳球为卫尉，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司隶校尉一职，则落到了曹嵩的手里。

在局外人眼里，这些官员的起起伏伏非常正常，但在那些有心人眼里，这次的升迁却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而在那些幕后操控的人眼里，这所谓的官员升迁，其实只不过是他们暗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表象而已。

就在这波消息尚未消退之时，另一个更令洛阳市井震惊的消息传了出来，司隶校尉阳球抢在交接之前，将当朝大儒蔡邕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的罪名拟了个“弃市”之刑，已上报天子圣裁。

传闻一出，朝堂内外大哗，不光是当事人阳球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这“议害大臣”的主角之一，司徒刘郃也陷入了舆论的风暴眼之中。

与这个消息当时传出的，还有蔡邕获罪之事的前后细节，虽然传言版本不一，但这些传言无一不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蔡邕是被人诬陷的。

市井之间只是在传闻，朝廷百官则有不少人立即行动起来，为营救蔡邕不懈的上书圣上，为他喊冤辩护，一时间，各式奏折竹简如同雪片般，飞向当今天子刘宏的案桌，只是诡异的是，天子刘宏却只是简单地批阅几句，既不裁定蔡邕之罪，也不下旨赦免，就这么将这个事悬着。

每这么悬而不决地过上一天，司徒刘郃和卫尉阳球所承受的压力就增大一分。他们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那群宫中的老太监们在幕后搞的鬼，但事到此刻，他们也着实无可奈何了，说不清，道不明，前进不能，后退亦不得。

论到操弄权势，玩弄阴谋，司徒刘郃不得不承认，这帮老太监们，的确都是个中翘楚。

朝堂上的种种纷争，对马腾来说，犹如隔岸观火，始终隔着一层，因而看得眼花缭乱，不识其中的脉络筋骨。现任司隶校尉曹嵩，正是曹操之父，有了这层关系，曹操和马腾前往洛阳狱探视蔡邕，就更加轻易了许多，同时蔡邕除了最终的裁定悬而未决之外，在狱中的待遇也得以改善不少，至少他钟爱的书籍，文房四宝什么的，都能出现在他的囚室之中。

这些事马腾搀和不进去，申时刚过，他就乘坐着李利的马车，来到乔玄乔公的府邸门前。

在醉仙居自青衣楼剑客手中毫发无损地救下乔公爱子之后，乔玄就说要在家里设宴相谢。如今洛阳终于好不容易渐渐安定下来，这场迟来的家宴，终于正式操办起来。

刚进院内没几步，乔玄就健步如飞地迎了出来，跟在他身边的，还有长子乔羽，以及幼子乔琦。

马腾赶紧上前几步，长揖施礼道：“乔公这如何使得，小子何德何能，得乔公出迎。”

乔玄抚须呵呵笑道：“无妨，无妨，绮儿，还不快上前拜见救命恩人！”

乔琦闻言就地双膝跪下，就欲对马腾行上大礼。马腾一个箭步窜过去，双手扶起乔琦，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折杀小子了。”而后转向乔玄，笑道：“令郎丰神俊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这位想必就是乔兄了。”

乔羽闻言上前与马腾见过礼，四人往内里行去，来到摆宴之处，马腾这才发现，曹操也在邀请之列。

乔玄的这个家宴规模甚小，客人就只有曹操和马腾，加上乔玄父子三人，也就只有五人。分宾主坐定，乔玄吩咐一声，立刻就有侍女穿花蝴蝶般，将各式菜肴端上，然后奉上美酒，正是马腾所熟悉的醉云间。

马腾今日初登乔玄府邸，带来的礼物就是这醉云间美酒。曹操手指案桌上的酒坛，对马腾笑道：“寿成兄这所酿美酒已风靡整个洛阳，尝此美酒之后，其他美酒就再也没法喝了。”

乔玄和乔羽笑着点头称是，只有年幼的乔琦显是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众人。

自从捣鼓出烧酒，马腾听到最多的，其实就是这句话，然而这句话，其实也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和赞赏。

四人边品美酒，尝佳肴，边天南地北地畅谈。

乔玄为人豁达，虽则年过古稀，又曾位高权重，但言谈风趣，更难得的，是言辞之间毫无迟暮之感，称呼曹操、马腾时，直接以小友相称，毫无架子。

其子乔羽颇有乃父之风，也甚是健谈。他曾为任城相，现今以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弟妹年幼需人照料为由，回到洛阳，经荐举，出任颇有些闲散的侍御史，言谈举止之中，他对马腾所做之事颇感兴趣，问得也最多。

乔玄的府邸不说与张让府邸的规模宏大、陈设奢华相比，就是与曾同为三公的段颎府邸相比，也显得窄小、简陋许多，再看着室内的陈设，马腾很清楚，乔玄在敛财一途并不擅长，不然，以他历任三公的履历，足以攒下不菲的一笔家财才是。

想到这里，结合方才乔羽所问，马腾心里似是有所明悟。

“乔公，如今蔡翁仍旧身系囹圄，圣上又迟迟不赦免其罪，依乔公之见，此事该当如何是好。”曹操心忧蔡邕这位良师益友的安危，忍不住出口相询。

乔玄呵呵一笑，看向曹操道：“孟德身在局中，有些关心则乱了。依老朽之见，伯喈性命当无碍，但恐也难洗清罪名官复原职，只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哦，乔公的意思是蔡翁会罪减一等么，那岂非就是蔡翁要被流徙边关？”曹操微皱着眉头问道。

“正是。”乔玄点头应道，“伯喈为人耿直，言辞之间，对中朝权贵多有不敬，此次卫尉阳球倒行逆施，滥用刑罚，招致朝中百官群起而攻之，原本圣上顺势赦免伯喈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只怕中朝权贵不愿见到伯喈再留在朝中，从而从中作梗而已。”

乔玄这么一解说，连马腾都听明白了，更勿论对官场了解更深的曹操。

正在这时，屋内的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而后边上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梳着小小的发髻，灯烛映照下，粉脸如滑脂，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乌溜溜看了一圈，又缩了回去。

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乔玄无奈苦笑道：“这是小女乔倩，懵懂无知，两位小友见笑了。”刚刚说完，乔玄提高声音喊道：“大乔，小乔，既然来了，就出来见见两位客人。”

话音刚落，自屏风后转出一贵妇人，她正是乔琦和大乔小乔的生母，乔玄现在的妻室。

她款款而出，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举止端庄，身后则跟着大乔。大乔虽年仅八岁，但行为举止之间，已见大家风范，至于跟在最后的小乔，则一脸的好奇模样，毫无顾忌地打量着马腾。

贵妇人来到马腾身前，优雅地福了一礼，诚声道：“绮儿重生之大恩大德，奴家感激不尽！”

马腾连忙站起身，恭敬躬身答道：“夫人言重了，除灭奸邪，营救良善，乃我辈之分内事，夫人无需多礼。”

在这个时候，跟在贵妇人身后的大乔，才微微抬起头，打量马腾几眼，而后又迅快地微垂黔首，尽显大家闺秀的教养风范。

贵妇人带着大乔和小乔来到乔玄身边跪坐，乔玄见曹操和马腾也都吃得差不多，便吩咐撤下案桌上的菜肴，换上香茗。这时他看到乔琦案桌上几样菜肴都只动了一点，有些不悦地看着乔琦，训斥道：“琦儿怎可如此浪费？难道不知稼穑之艰辛么。”

乔琦冷不丁挨了这顿训斥，耷拉着小脑袋，一声不吭。

马腾笑着劝道：“乔公责怪得是，只是小子以为令公子年幼，食量不如我这蠢笨之人，莫如今后让令公子用上小盘盏，如此也就刚好可食尽了。”

乔玄尚未答话，在他身边的夫人瞥了乔玄一眼，笑道：“没想到公子如此有心，奴家受教了。”

马腾欠欠上半身笑道：“不敢，不敢。方才乔公所言稼穑艰辛，小子多有触感，倒是想起以前听来的一个传闻故事，倒刚好可以讲给令公子一听。”

此言一出，不光是乔琦、大乔和小乔兴致颇浓，就连乔玄和曹操也都来了兴致，纷纷出言催促马腾讲来。

马腾眼光自众人脸上扫过，笑着缓缓讲道：

“正是大年之夜，屋外天寒地冻，下着大雪。又冷又黑的大街上，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正赤着脚在街上走着。”

马腾刚刚讲开了头，脸上的笑容就不见，语调低缓平淡，仿佛故事中的情景就在众人眼前。

“啊？”

小乔低低惊呼一声，充满着同情与真诚，还有好奇，看着马腾问道：“她怎么不穿鞋履呢？”

马腾看着小乔，继续讲道：“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脚上还穿着一双鞋，那是她慈爱的奶奶留给她的，穿在脚上很大。她在过街时，一辆马车飞快地冲过来，吓得她把鞋都跑掉了，一只怎么都找不到，另一只被一个顽皮的男孩捡着拿跑了。…”

讲到这里，包括乔玄和曹操在内，心神都为马腾故事中的这个乖巧可爱，却又命运多蹇的小女孩所吸引，连小乔也沉浸到故事之中，无心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