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周六下午,不怎么堵车的C城也赌起车来。交通电台的主持人不断讲述哪里又追尾了哪里又需绕开了。我瞟见魏明远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诶。”我歪着头看他,“堵车而已,这么严肃干嘛?要去见你父母该紧张的也是我吧。”
他好像并没有听见我讲话,连前面的车已经开始移动都没注意到。后面的车辆开始鸣笛,他这才反应过来,稳当地踩下油门,除了脸色,一切正常。
车内的气氛让我再好奇也只得噤声,我不是那种任何时候都开始撒娇套话的女生,当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的时候我就会下意识闪躲,装作一切照常就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我把头转向车窗,旁边车道平行着一辆车厢贴着旺仔牛奶喷绘的小货车。红色是有一种逼近的力量,就算上面跳着个大头公仔也无济于事。我赶紧收起注意力,再瞟了瞟魏明远,然后盯着前方的天空看。
半个小时前我们在大街上拥抱,而现在,我们就跟上了一辈子床的老夫老妻一样,当彼此是空气,不,应该是家具。真头疼,魏明远分明是有心事,我却开不了口问一问。
我在盘算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魏明帆,没有意义,但至少有他闹一闹。
算了。
我终于忍不住,“你……”
“莫高回来了。”他在我开口的一瞬间插话,说得很平静,平静到让我都没意识到这五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重复一遍,“小柔,他回来了。”
“他?”
我是真的用了几秒钟反应。原来旧爱并不像酸梅,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足以条件反射,旧爱也不是蛇,瞄见个类似的井绳都能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我愣愣地用力地想,就像点燃一个引线过长的炸弹,终于,一声巨响。
我觉得此时我可以拉着旁边的那辆小货车一起站上人像识别课的讲台,老师拿着教鞭指指旺仔的大头,说:“小朋友,你们觉得他可爱吗快乐吗?”然后又指指我,“小朋友,那你们觉得这个阿姨呢?”
我努力地想要挤出点像样的笑容,就像怕把那些虚拟的小朋友吓哭一样。
魏明远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竟然比我还凉。
“小柔,我是可以相信你相信我自己的吧?”
我忙不迭点头。
魏明远对我笑了笑,我分辨得出其中的苦涩,“那就好。”
我不想撒谎。要把一个人从生命中、记忆中完全抹去除非我死去,我努力了这么久,现在我知道自己喜欢魏明远,很喜欢很喜欢魏明远。
我叹一口气,魏明远亲口告诉我莫高回来的几率跟我开车撞到莫高的几率哪个高?老天就喜欢开玩笑。
路况总算好一些,而魏明帆也自己打电话过来,问我们怎么还没到。而我呢,只想就这么一直坐在魏明远旁边在这条路上一直开下去。我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最不想见到的竟是魏明帆,他知道这一切,我怕尽管他没心没肺却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怀鬼胎。
感情的事,是好是坏,如果一心想要克服想要遗忘,那就会像在宣纸上使用橡皮,轻或重每一下都牵扯到每一丝纤维,火候一旦掌握不好还可能直接穿了洞。而对于莫高,我擦都没来得及擦,因为那么美好的魏明远在关键时刻出现,他为我在这张宣纸的另一块地方勾出了美好图画,让我忘了回头。可莫高,褪了色,却还在,他不重要了,却还在。
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魏明远已经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停车位上,我听见手刹拉上的声音,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的左手已经狠狠地扣在了魏明远的袖口上。魏明远不讲话,不哄我。
“你们,怎么会遇上?”我问,声音似乎在颤抖。
“生意上的事。”他几个字就带过,似乎比我更不想提莫高两个字,我明白。
“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
魏明远俯过身子,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这个地方刚才我也呆过,但绝对绝对不是这个心态。
“小柔,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看得出来,你在害怕。”
怕?是。我怕得要死。我把潘多拉的盒子丢在荒原,而现在,他自己回来了。
“因为他让我看到自己可悲、可怜、可耻……”
魏明远蛮横地吻上我,手扣在我肩头,隔着厚厚的外套都弄疼了我。
魏明帆在不知不觉中出现,拉开车门,搞得我跟魏明远像两个偷情被抓的男女。于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若不是魏明帆突然出现,我还真怕自己会撺掇魏明远直接开车离开。
“我靠。”那小子直接将脏话彪出了口,“柯小柔,你把我哥也带得不检点了。”
我用手掌撑着头笑。
魏明远也扶着方向盘笑,“我们可没料到你会亲自下来接驾。”
我注意到那小子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故意做作地“吱”地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吸上的?”
他撇嘴,“五六七八年前吧。”
有几个男生上中学时没抽过烟?但如果一个人在父母家也要争取时间抽支烟的话,那说明他真的烟民了。我的问题是想问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但如果他不愿回答,我自然不会勉强。
我下车,手直接伸进他的羽绒宝蓝色马褂中,顺利掏出了烟盒。我利落地抽出一支,斜着眼睛瞅他,“火。”
他被我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哥,你看,小柔姐她……”
魏明远从另一边绕过来,也抽出一支叼在嘴角,学我的腔调,“火。”
我们三个就这样吸着烟靠着车站成一排,吐出的烟雾和呼出的白色水汽氤氲在一起,特别不真实。
魏明帆突然张开手将我夹在胳肢窝下,我脚跟蹬在他脚尖他也没松开。
他对我说,很轻,“柯小柔,我看得出我哥有多爱你。”
他就那么一说而我鼻子就这么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立下什么军令状又听见他说,声音明显大了一些。他说:“我让一个女孩怀孕了。”
我竟然笑了出来,只笑了一声,同时一行泪也应声而下。魏明帆也跟着我笑,笑得特别难听。而魏明远,我特意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笑,没有出声音,但已经足够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