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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楔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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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将军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脸上也隐隐带着几分怒气。傍晚的时候有个叫孙茂才的来找他,说有要事相谈,将他约了出去。到了外边之后,这孙茂才只说孙奇志孙先生的坏话,张将军开始是不信的。可是那孙茂才说得有鼻子有眼,话里话外是个有见识有学问的人,对自己私宅里发生的事也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与孙先生所言有所不同,便信了几分真。

到了后来,当孙茂才说到要引那狐妖现身,根本无须用那男女交合之法,张将军更是拍桌子大怒,只道孙奇志欺人太甚,对孙茂才的话便更加深信。此时经过一番长谈和孙茂才不断的诋毁,张将军才回到家中,却见家中下人一个个面有异色,不知何故。

正要开口问,府里管事的慌慌忙忙跑来了,嘴里喘着气儿喊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孙先生他……他……”

张将军眉毛一坚:“孙奇志!他来府中了吗?他怎么了?”

“他……他……”管事的说得吱吱唔唔说不下去,只好道:“你快去夫人房里看看吧!”

到了小妾房中,张将军就看到令他震怒的一幕。原来张将军自打头一个小妾疯了之后,便有意再物色一个女子养在家中,只是家中闹鬼之事一直没个定论,这事也就拖了下来。直到昨天狐妖已经被斩杀,家宅得以安宁,他就忙不迭的将物色好的小妾带回家中。还特意从军营里取来了自己藏着的‘好酒’,只等今晚好好生龙活虎一番。却没想……却没想这尤物他还没来得及享用,就已压在了孙奇志的身下,这事他如何能忍?!

非但如此,这孙奇志不但污了他的新小妾,就连原先那个也没放过,竟搂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在床上同欢!

张将军登时血气上涌,怒发冲冠,脸庞的肌肉都在不断发抖。他颤着声道:“刀呢?我的刀呢!”

后面一声暴喝,让屋里屋外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下面的人赶紧跑去为将军找刀去了,更是为了远离将军,以免被怒火波及。

孙奇志喝的酒并不多,只饮了三杯酒,入他肚的狐妖胆胆汁只是少许,此时他已经在床上与两个女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体内阳火已泄,被张将军一喝,立时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可是这清醒……还不如不清醒的好。眼前的情境,他心知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可是如此情况他又怎么解释得清楚?身下一双美人儿,一个梨花带雨,一个痴态迷离,再看张将军的脸,满是要杀人分尸挫骨扬灰的样子。孙先生吓得脸色寡白,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这时候说什么也白说,只有跑是最好的主意。孙先生二话不说,一个箭步蹿起,撞破木窗,飞也似的逃了出去。张将军岂容他这么逃走,迈开虎步,恶狠狠的追上,没几步就已追到孙先生身后。

孙先生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回身就是一脚。若说武艺,孙先生那点庄稼把式在张将军面前是不够看的,可是此时张将军气得失去了理智,手底下也没了章法。反观孙先生,面临生死,那多年前经历的江湖危难如潮涌般回想起来,让他冷静。他虽吃了张将军几拳,疼得裂骨摧心,却依着将军手下的破绽边战边退,退至墙边之后,抓了一把土洒向将军眼睛,自己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待张将军揉清眼中沙土跳出墙外时,已不见孙先生踪影。

孙先生是一路疯逃,找了个农户人家摸了套粗布衣裳穿上,赶紧向家中奔去。那家宅虽然还没赎回来,但赌坊也没让人住下,他想翻墙进去还是能来去自如。

到了家中,赶紧收拾东西,张将军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元昌营的将军若是不肯放过谁,这县城里怕是没谁能拦得住。

家里值钱的东西仅管都教赌坊的人拿去当了,可是他还有些压砖的私藏银子,那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用的。只是这私藏从砖底下摸出来,远没有他记得的那么多,看来自己赌昏了头的时候还是拿出去用了。

“这可怎么办呀?”这些银两也不知道够他跑多远,他忽然想起张将军白天赠他的礼金,一摸身上,马上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光顾着逃命了,忘记把衣服带出来了,那些银票和金叶子还在衣服里呢。”

不过家里也不能久留,一会儿张将军肯定会带人找来,孙先生只好揣上仅有的百十两银票逃离家中,连夜溜出了城。

孙先生刚出了城门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仔细一瞧竟是红儿!

……

在此处见到红儿,孙先生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他三两步走了过去,问道:“红儿,你怎会在此?”

红儿一脸惊慌失措,见到孙先生时慌张的神情才好转些许,她眼带泪花的投在孙先生怀中,泣声道:“孙爷,你怎的……怎的又得罪张将军了?”

孙先生苦叹一声:“唉!一言难尽呀。你说你是怎么在此处等我?”

红儿说:“刚才张将军带了十几个家仆来到我们春香楼大搜大捕的要找你,说非要将你千刀万剐不可。我想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定是要逃的,所以就使了银子溜了出来,在这里等着你。”

孙先生抱着红儿仰天长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孙某漂泊一生,只在这元昌城逗留了这些年,只道没有一个交心朋友,原来还有人能记挂着我的安危。”

“孙爷,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红儿离开孙先生怀中,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说道:“孙爷,这几年你赏给了红儿不少金银物什,除了妈妈那份,剩下的我全都攒起来了。这匣里子有孙爷赠红儿之物,也有我自己攒的一份积蓄,孙爷你逃命需要花钱使银子,就把这些带上吧。”

孙先生怔住了:“你……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红儿低着头,拿手巾擦了擦匣面说:“这匣中的钱虽然不多,也该有一千两,只是不能让孙爷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孙爷拿着匣子快快逃吧,一会儿张将军就要带人追来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这些钱是你小半辈的积蓄呀!”

“我不要紧的,红儿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这些银两往后再攒便是。”红儿强颜欢笑,装作无事一般,可孙先生看得出来那是她为了能让自己带着她的钱安心离去。

孙先生手里拿着红儿放下来的匣子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忽然将匣子一扔,狠命的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红儿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道:“孙爷,你这是做什么?”

孙先生双眼湿红,泪洒衣襟:“孙某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原先以为你对我说的那些好听话只是虚情假意的奉迎话。今天才知道是自己瞎了眼了!”

“红儿只记得孙爷是红儿的第一个恩客,便是红儿心里一辈子的人,孙爷待红儿的好,红儿永远都记得。只是红儿出身微贱,配不上孙爷这等身份的人,红盼只盼着孙爷逃去之后能平平安安的,往后得空的时候能记得世上还有红儿这么个人。”红儿眼中含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转身奔向城门。她实在不忍再见这让自己依依不舍之人,只怕再见一眼,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哪知才跑没几步,她柔弱的臂膀却被一只宽阔的手给抓住了。

“你要去哪儿?”

红儿不肯回头,只道:“自然是要回去。”

“回去?回那青楼里?”

“不然如何?”

孙先生叹道:“你说你还年轻,你已经不年轻了。吃青楼饭的,有多少岁月可以消磨?跟我走吧,跟我一起逃走。”

红儿身子一震,僵住了:“逃……逃走?”

“是啊,我们一起逃走。难道你以前没想过逃走?还是你真心想回去?”

红儿摇了摇头:“红儿不想回去,可红儿也没想过逃。红儿不知道离开了那里,自己该去哪儿。”

孙先生坚定地道:“跟我走,我会给你一个归宿,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孙爷是说真的?”红儿回过身来,眼中闪动着光彩,是泪,也是她一生的盼望。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孙先生一脸毅色,没有半分作假。

红儿再次泪崩如雨,闯入孙先生怀中紧紧地抱着,紧紧地,生怕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是她的梦境。

孙先生拍了拍她的背说:“现在还是别抱了,再不跑,张将军真就要追来了。”

红儿醒过神来。正在这会儿城门内也转来了鼓噪声,该是张将军的人在问有没有人出城。孙先生拉着红儿赶紧就跑,跑了一段忽然想起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忘了拿,仔细一想那装钱的匣子扔在地上没捡起来。

两人赶紧回头去捡,可这时候城门已经打开,里头出来了不少人,看着好像还有衙门里的差役。眼看回头去捡匣子已经来不及了,孙先生只好恨恨一跺脚,拉着红儿便跑。

“匣子,那匣子怎么办?”红儿心里着急,那里头可装着许多孙先生赏她‘宝贝’。

孙先生咬牙道:“钱财是身外物,没了可以赚。凭孙某人的本事,这些东西去了可以再来。”

追兵追得甚急,其实并没有看见孙先生和红儿两人,他二人早跑在前面没走正道,而是跑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天光渐起,再不多时这一夜就过去了,孙先生和红儿坐在一小山包上,逃了半个晚上总算没听到后面的追兵声了。

“孙爷,你怎么了?”红儿见孙先生样子痛苦,身子僵着半天也没动。

孙先生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儿长吐一口气,揉着胸口吃痛道:“没……没事,之前跟张将军动手,让他打了几拳,现在还疼呢。亏得那姓张的本事不大,不然我这条老命可就交待了。”

“不要紧么?”红儿一双巧手帮着他揉:“我们再歇一会儿,等天再亮点,我们去附近找个乡里郎中给你瞧瞧。可是我也没出过元昌城,不知道附近哪儿有村子。”

孙先生道:“不可。我看张将军心胸狭隘,昨晚的事他必不会罢休,说不定已经让县太爷使唤衙门里的差役去各村搜捕我了,所以附近的村子都去不得。”

“那怎生是好?”红儿打小就被卖到青楼长大,可以说连元昌城都没出过,一天到晚大部份时间都在青楼里,偶尔得闲才去街上转转,还得妈妈许了才行。平时她有些小机灵,可完全没有走江湖的经验,如今离开了元昌城就是两眼一摸黑,看什么都是新鲜的,遇到大问题就没了主意。

孙先生瞧着红儿忧心的模样,一双眼眸子带着些许慌张看着四周,好像生怕会有什么不知道的东西突然出现。孙先生忍不禁笑了,拉着她的手道:“你且安心,我们既然没让追兵盯上,就自然能摆脱眼前困境。现在天气还没转凉,可以找些果子充饥,还能打点野味儿,等出了元昌城的地界儿该不会有太大麻烦了。说起来我有些好奇,先前没来得及问,元昌城有东西两座城门可以出入,你怎料定我定会走西门?”

红儿黠然一笑说:“红儿虽没离开过元昌城,也知道东边儿的官道宽阔,走的人多。孙爷要逃命,自然不会走人多的地方。”

孙先生笑道:“你还挺明白事的。不过你不要叫我孙爷了,叫起来怪生份,我也当不起这个爷字了。”

红儿有些怯生生地问:“红儿只知道孙爷您姓孙,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呢。”

孙先生道:“我本名孙奇志,字元开,你便叫我元开吧。”

“嗯,元开。”红儿轻轻唤了一声,唤完低下了头,似乎不太习惯,又有些生涊。

红儿这没出过远门的人头一次就逃了半夜,本想着待到天光大亮再继续赶路,可没想一转眼的工夫,红儿已经倚在他肩头睡着了。孙先生知道她是累了,不忍叫醒她,轻轻托着她的后背放她躺下,自己在旁边也睡了下来。

一觉过后,孙先生醒来的时候红儿还没醒,此刻太阳还没落到山头,该是申时左右。孙先生将红儿摇醒,说道:“时候不早了,不能再睡了,天黑前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不能在这里呆着。”

两人一同下了山坡向前走去,红儿走在旁边喜滋滋地说:“我刚才做了好多梦。”

孙先生瞧着她的模样笑了:“做梦有什么可乐的。做美梦了?”

红儿说:“有美梦也有不美的梦,红儿还是头一次一觉能做这么多梦。”

正闲聊着,前边儿树丛里忽然传来了响动,孙先生神情一紧,将红儿拉在身后。元昌城这地界儿有狼有虎,尤其是山豺居多。这一带的山豺有时候单独出现,可一但惊了它,就会发现附近有成群的山豺向你扑来。

孙先生倒不怕山豺野狗,只是红儿柔弱,伤了就不好了。他瞧着脚旁边有块尖石,捡在手里,如果山豺真的扑过来,不等它叫出声就把它弄死才好。

不过他是太过担心了,从矮树后面露头的不是山豺野兽,而是一个人。

“哟,孙神机孙先生。”从矮树后面露头的是个黝黑的矮汉子,二十多岁,带着满口的乡音,裂着嘴对孙先生笑:“我还以为是啥野兽咧,想躲在树后面悄悄给你一箭,还好我的手脚慢了一步,不然我可就犯事了。”

这黝黑的矮汉子孙先生认识,是住在五户村的村民,名叫丁三。孙先生见是熟人,问道:“丁三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丁三眯着眼总是在傻笑,说:“不只是我咧,我赵大哥也在。”说罢便向附近喊起来:“赵大哥,你快过来,你看我碰上谁咧,是孙先生。”

不一会儿便有个同是猎户模样的人过来了,生得平常,左脸上有个痦子,这人名叫赵甲,三十出头,比丁三大几岁。

“哟,真是孙先生,我还以为三儿在耍我咧。”赵甲一张嘴还是满口的地方乡音,看到孙先生十分高兴:“孙先生,这些日子没见你可好咧?上一次我们去你那儿拜访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都许多日子没见咧。”他瞧见孙先生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一点也不似平时的衣着,而且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襟袒出来的地方还有淤伤,乍乎着道:“哎哟孙先生,你这是咋了?咋这样了?难道是碰上山贼打劫了,我看不像啊。”

“我的事一言难尽啊。倒是你们俩怎么没在村里,这是要去哪儿?”孙先生瞧着两人他们背弓搭箭,腰挎铁刀的。

丁三人黑个矮但心挺热,话头也快,说道:“前些天我和赵大哥打了一只大虫,剥了皮,拆了骨今天拿到城里给卖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一只獾八狗子,想打了带回去,就一直追到这里来了。没想到那只獾八狗子挺机灵的,愣是没赶上它。”

孙先生呵呵一笑:“你们是要回村里吧?边走边说。”

路途上孙先生将自己的事大致简要的说了一遍,丁三拍着大腿道:“哎呀我说孙先生啊,你可是着了别人的道了,那是有人要整你呀。”

孙先生道:“可不是嘛。可现在事已发,也没法解释,就算说了,我连那害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说了也没人信。”

赵甲道:“孙先生,当官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些丘八,得罪了他们整起人来可狠咧。听说外头世道正乱着咧,孙先生你就跟我们回村里吧,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了再做打算。”

孙先生当即应道:“呵呵,我正有此意。”这赵甲和丁三儿都是五户村老实本份的猎户,他是信得过的。

三年前五户村遭了疫,村里丢了好几条人命,当时就是这赵甲和丁三儿听闻元昌城里孙先生的名头,慕名找来。孙先生得知此事后,连日赶到了五户村,花了小半个月时间才见那害人性命的瘟疫源头找出来,解了五户村一场灾厄。事后五户村的村民都很感念孙先生的恩德,逢年过节都会备些山里打的猎物,采的草药送到孙先生府上。而且五户村离元昌城甚远,位置十分偏僻,在那老山坳坳里,一般没人去那儿,也没多少人知道五户村的位置,躲在那里十分安全。

路上赵甲丁三儿一直瞧着孙先生身边的红儿,只是先前一直在谈话没来得及问,现在得空了问道:“孙先生,这漂亮的女子是……孙夫人吧。”

红儿青楼出身,知道男人们谈话时不该随意插话,也习惯了这种‘懂事’,因此一路上只是安静的跟着没有言语。这会儿突然听丁三儿喊到她,说她是孙夫人,脸上不禁一红,忙道:“不……”这‘不’字儿只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孙夫人’这称呼听得她心里甜甜的。

孙先生瞧着红儿羞红的模样和那一丝喜欢的表情,笑了一笑便不做解释。

这样一来红儿心里更美了,一双眼睛不断的瞅着心上人,含情脉脉的,心里扑腾扑腾的跳,心想道:“他没有否认,便是……便是……。孙先生竟不嫌弃红儿,只是红儿的出身配不上‘孙夫人’这称乎。”念及此神情不禁有些黯淡、自惭形秽,心里叹了一声,自语道:“红儿啊红儿你好生有福,能得遇孙先生这样的良人,比起其他姐妹好多了,心里该知足了,别痴心着孙夫人的名份。将来孙先生能纳你为妾就是幸事,你该好好服侍他才是,只要孙先生心里有一点你的位置,别的也不求了。对了,我该叫他元开的。”

孙先生可不知道红儿这些心意,只见她忽喜忽愁,也不知怎么了,当着赵甲丁三儿也不好问这些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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