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鲜楼内遇捕快
这时出得门来天已大亮，街上许多人都是起来赶早市的。二哥贾申说也早早的起来了，大哥却还在房间里睡。贾羽与二哥打了个招呼，便坐下来吃着客栈伙计备好的咸菜馒头和豆浆。
二哥边吃边向贾羽挤眉道：“你瞧，店里的跑堂、客人都看着你呢。”
贾羽抬头环顾四周，果是如此，不解道：“看我做什么？”
二哥申说笑道：“我要是有弄影这么一个贴心的丫环，天天帮我精心梳洗打扮，也会有人偷偷瞧我。”
贾羽平时甚少到店里来，伙计们知道这是小少爷，自然瞧个热闹，也是因为贾羽模样生得好看，穿着更是体面。
早餐之后，二哥贾申说说要回村去处理事情，便匆匆离去了。贾羽见大哥还没醒，也没去喊他，自己便出门了。
贾家在阳宁城只有一家客栈，挨着城里的小河边上开的，出了门就能看见小河。此时贾羽已将昨日的不快之事抛诸脑后，他本来也没和孟家小姐见过面，谈不上有何感情，因此这事在他心里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想着好容易有此闲暇时光，便想在城里逛一逛，玩一玩。可没想，刚走几步，就听弄影指着前边道：“少爷，你看那人是谁！”
贾羽寻着方向望去，弄影所指，正是昨天偷了他怀中金凤钗的小子。此时那穷小子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口里吹着哨，一步三晃的在河边晃悠，眼睛却是不时的东瞄西瞄，只往他人的腰间怀中瞧。贾羽让弄影莫作声，悄摸摸地向那小子靠近。
也是这贼小子做惯了贼，实在警觉，贾羽还没靠近，他便已经发觉了。贾羽见他发现自己，喝斥了一声，发足奔跑上去。这小子一时并未认出贾羽来，但见有人追他，撒丫子就跑。
这城巷之中，正是小贼熟悉之所，哪条巷子是活的，哪条巷子是死的，怎么转绕能摆脱追人，这些最是清楚不过了。贾羽一村里来的少爷，哪能追得上这般机灵的小贼？
可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偏偏这个倒霉的例外就让此贼今天给碰上了。昨日这小贼偷了贾羽的金凤钗，卖到当铺发了一笔横财。这般的穷贼有了钱，自然要胡吃海塞一通，结果平日里清苦惯了，猛的来一顿大鱼大肉，油水入肚，吃得他是一趟接一趟的跑肚拉稀。好容易过了一夜，恢复了些元气，到了早上又饱饱的吃了一餐，想着把昨天拉出去的再补回来。碰到贾羽这会儿，他肚子正胀鼓鼓的，想跑也没气儿跑。再加上他三人正在贾家的如归客栈不远，几步距离，店里的伙计正站在门口，等着招揽生意，招呼客人，看见主家少爷去追人，赶紧叫上店里的人帮忙去追。这般追拿，哪还有不捉到的道理？
这小贼偷抱头蹲在墙根儿求爷爷告奶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只说自己如何可怜，如何苦，偷东西的事只字不说。
弄影疾声斥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快些交出昨天偷我家少爷的东西！”
小贼偷佯装不知道：“你家少爷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贾羽怒道：“你还给我装模作样是不是？将金凤钗还来。”
弄影也恫吓道：“瞧见了没有，这里这么多伙计，你要是敢不还，我便叫他们打断你的肋巴骨，再打断你的手脚，看你如何再偷东西！”
客店里的伙计们一个个挽抽舞拳，将瘦小的贼偷团团围住，随时准备上去动手。
小贼偷吓得脸都青了，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呕吐，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弄影蹙眉，躲开几步道：“他怎么了？”
客栈伙计瞧着小贼偷嘲笑道：“估计是被吓的吧。”
小贼偷吐完之后瘫坐在地上，有气没力的摆手道：“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过小人吧。”
贾羽道：“你将东西还来，我便饶了你。”
小贼偷哭丧着脸道：“金凤钗没了，我将它给当了。”
“当了。那当的钱呢？”弄影问。
小贼偷说：“钱自然是给花了，不然哪有这一身新衣新鞋穿。”
弄影不信，说：“六十两银子买来的金凤钗，这才一天的工夫，你说你把钱花了？我不信！”
小贼偷一愣神，自言自语道：“六十两？为什么我卖给当铺掌柜的，他给了我八十两？”
原来那金凤钗做工着实精巧，连当铺掌柜的都打眼了，错估了价值。
贾羽、弄影听了此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贾羽说道：“八十两银子，你不可能一天就花了，剩下的钱呢？”
“这……”小贼偷吱吱唔唔起来，不肯说。
贾羽皱眉道：“难道你真要讨打不成？”
小贼偷还是不肯说。
有时候银子就是命，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好不容易到手了，又怎舍得再吐出来？
客栈伙计道：“少爷，你跟小贼有什么好说的，先打了再说。打到他怕了，自己就会把银子交出来。”
贾羽还没说话，小贼偷已吓得连呼‘不要啊’，可要他交出银子，他又舍不得。他想了想，哭着喊着道：“这位少爷，您看我这副模样，孤苦伶仃，实在也是穷得没办法，才偷了您的东西。您看您，衣着光鲜富贵，是有钱人家，区区几十两银子对您来说算不了什么，您就当行行好，将那些银子赏给小的，就当打发要饭的吧。”
贾羽更觉好气，去年桃花溪出了青鳌精，官府召集乡民除妖，统共才赏了百两银子，这小贼居然开口就是区区几十两。
店里的伙计怒骂道：“小贼！你昏了头，烧坏了脑壳吧！还是脑袋被门夹了，被驴踩了？区区几十两银子打发要饭的。你见过哪个富家翁打发要饭的会给几十两？快些将银钱交出来，否则我打得你上天见玉皇，下地见阎王！让你比那杀猪勾肠叫得还惨，还要将你的卵蛋给捏爆了，将你的三寸丁一段一段给切下来泡酒吃！”
弄影听了末了一句脏话，有些面红耳赤，但市井伙计粗言粗语便是如此，她也习惯了。
小贼偷虽是害怕，可是要他交钱却是不给，他打定主意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若把那银两赏了小的，就当是大发善心，行善积德，不然杀了我也没钱！”
伙计跳了起来：“好你这小子，偷了东西还敢耍青皮无赖是不是？伙计们，给我打！”
伙计们抬手踢脚便要暴打此贼一顿，却被贾羽给叫住了。
“且慢。”
伙计们住手问道：“怎么了少爷？”
贾羽说：“算了，放他去吧。”
“放他走？”伙计们都愣住了，当中有人道：“少爷，您心善，可别让这小子三言两语给糊弄住了。他偷了少爷的东西，这事儿放哪儿说咱都占着理，他耍青皮也抵赖不了。”
贾羽不想多言，对小贼偷道：“你走吧。”说罢自己转身离开了。
弄影从后头追来，问着少爷道：“少爷，你为什么要放了那人？是瞧他可怜吗？”
贾羽说：“一半是吧。”
弄影说：“我瞧着也觉得可怜，可是这般小偷被人逮住了最会扮可怜，博怜悯，少爷你放过他，可是上了他的当了。”
贾羽转头对弄影说：“影儿，有句话叫‘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虽然有钱人也有为富不仁的，但做小偷小摸的人，不是穷到一定的份上了也不会如此做。你看他骨瘦如柴，想来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昨天也穿着不成模样的衣服。爹爹常教诲我说，多一分慈善之心，世上就少一分穷苦之人。爹爹也是苦过来的，最是知晓穷苦人的不易，因此教我和哥哥对穷苦人要多几分包容。”
弄影说：“原来如此，影儿不知晓这些事情。可那是好几十两银子。”
贾羽又道：“那支金凤钗我早已不想要了，与其再在这件事上生烦恼，不如就此了之。”
在城里逛了一圈，与弄影二人玩耍了一番，去了时柳山庄赏景，也到了蓬莱茶舍品茗，还去了藏诗阁去瞧了瞧文人墨客留在墙上的文章佳句。阳宁县虽是一地县城，但好玩的地方可不少，还有几间有名的寺庙道观，只是这一上午的时光是玩不来的。
待到正午，贾羽和弄影都有些累了，饿了，便来到了百鲜楼门前。
百鲜楼是城里最好的馆子，平日里贾羽可来不起这种地方，也不舍得来，在这里吃上一餐的钱，可比他丢的金凤钗还贵，少说也得百十两银子。只有在他十岁生日那年，爹爹和娘亲才带了一家人来过此楼一次。可是不知怎的，贾羽今天偏偏就想来这里。
弄影拉着贾羽的胳膊劝道：“少爷，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这地方可贵了。来这里吃饭的都是达官贵族，咱们可花费不起。”
贾羽想来这里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仔细一想，也知道不该。自家小门小户，银钱本就不多，今天已经败了一只钗子了，若再花这许多钱去吃一顿饭，那不真成了败家子了吗？爹爹向来节检，只在娘亲和他这个儿子身上舍得花钱，虽说一直拿他到富家少爷养，可也不能为了一时的口舌之欲这般糟践银子。
贾羽醒悟过来，对弄影说道：“影儿，你提醒得是，我险险做了不该做的事。”他瞧了瞧四周，又说道：“百鲜楼咱们吃不起，对过的三鲜楼却是吃得起的，咱们上那儿去。”
弄影抿嘴一笑，随少爷去了。
三鲜楼的门脸儿自然比不上百鲜楼那般阔气，楼内的装潢摆设也远不如百鲜楼那般雅致，但这种东西没必要攀比，只要吃饭的人吃得舒心就好。三鲜楼内鱼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在这里吃饭就是自在，无拘无束，可以大着嗓门吆喝，也可以划拳，行酒令。
贾羽今天走的路多，也是饿得极了，找了张桌子便要叫菜，却看见张牌头正和店里的掌柜为难。
牌头就是捕快，张牌头就是张捕快。张牌头不但是捕快，前儿个还当了捕快的头，如今成了张捕头、张班头了。
张捕头是只身来此，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索要些钱财。掌柜的陪着笑脸道：“捕爷，张捕爷，您是知道的，这店它不是我的，这事我做不了主啊。”
张捕头挥挥手，不耐道：“你少给我来这套，你这流水的账面，当中有多少油水以为我不知道？”
掌柜的道：“张捕爷，这油水再多，它……它也不是我的呀。这事如果让东家知道了，那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张捕头嘿嘿一笑，摆着手道：“你这话可不老实。甭跟我废话了，你这里生意这么好，挤出我这么点银子绰绰有余，你们东家也不会细着去数每一文钱的，快快拿钱来吧。”
掌柜的还是犹豫。
张捕头把脸一沉，说道：“我现在可是捕头，这一片地归我管，地面上的店子也归我护。前些日子你店里的伙计打伤了人，这事可是我给兜下的，要是闹到知县老爷那里去，可就不是几两银子的事了。我跟你说，这银子就算你东家知道了也得给。”
掌柜的见张捕头都这么说了，也知道这银子是不能不给了，只到到柜下取了钱，摸出三钱碎银子拢在一起，悄摸摸的放在张捕头手中。
张捕头一掂份量，皱起来眉头：“才这么点儿？瞧你那抠抠搜搜的样，人家百鲜楼的给起银子来可比你大方多了。”
掌柜的苦着脸道：“那是啊，我这里一盘溜肝尖才卖八十文，他那里一碟溜肝尖就卖八两，这能一样吗？”
张捕头笑道：“人家百鲜楼菜贵，可东西好吃啊，重金请的大师傅是京里退下来的御厨。这厨子和厨子还不一样呢，你家的小厨能和御厨比吗？御厨掌勺的溜肝尖可不就得八两银子一碟吗？行了，我也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了，少说再得一银银子。我手底下十几号人，没有这些钱赏，怎么使唤得动人？”
“一两！”掌柜的没办法，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还是管着这片的牌头呢。一两便一两吧。只好再取出一两的碎银子交到他手。
张捕头拿了银子，这才满意。贾羽见他转身过来，招手喊道：“张牌头。”
张捕头听到有人喊，定眼一瞧，上前道：“哟，这不是贾少爷吗？你来这儿吃饭啊？”
贾羽笑问道：“张牌头吃了吗？”
“还没呢，这不正打算回去吃嘛。”
贾羽忙道：“还回去干什么，坐下来就在这儿一起吃吧。”
“那感情好啊。”张捕头闻言一喜，也不客气，捡了条长凳坐下来，又问道：“点菜了没有啊？”
“还没呢。”贾羽说。
张捕头翘首唤道：“小二过来。”
“来了您勒。”跑堂的一溜烟就过来了，问道：“捕爷，有何吩咐啊？”
张捕头道：“先来盘溜肝尖儿，再斩只烧鹅，要一个豆腐鲫鱼汤，还要四个卤鸡腿四个卤蛋，时鲜的蔬菜。最后来碟花生，来碟柴豆干，烫一壶烧酒就可以了。去吧。”
跑堂将这些菜名用心记下，默念了一遍，说道：“张捕爷、客官，请稍等，菜马上就好，保准给你们先上。”
张捕头拿手比了比，笑道：“嘿嘿，懂事儿。”
点完了菜，张捕头才想起是贾羽请客做东，拍着脑门道：“瞧我给忘了，也不问问你们爱不爱吃就给点了。”
贾羽笑道：“张牌头对此间熟悉，点的东西自然都是此间好吃的菜肴，倒省了我再费心思。”
张捕头一听此话大为高兴：“要我说你们贾家的人就是与别家不一样呢，人好，性子也好。别的不说了，一会儿咱们走两个。”
四菜一汤两个凉碟一壶烧酒都上齐了，弄影本来想伺候着斟酒，却被张捕头一把抢了过来：“哎，男人喝酒，小女娃娃不要动手，在一边老实坐着。”说着先给贾羽满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上：“贾少爷，咱先走一个。”
张捕头是个爽快之人，喝酒也不拘太多礼节，举个杯，示个意便够了。贾羽一口闷掉杯中酒，说道：“张牌头，你也不要叫我什么贾少爷了，咱们也是熟识，叫我贾小弟就成。”
张捕头道：“什么贾小弟啊，听上去像是我的跟班，不好听。我该叫你贾……贾贤弟？文绉绉的，也不好。贾兄弟？怪怪地。哎，我就叫你小羽兄弟。”
贾羽笑道：“行。”
张捕头又道：“你也别叫我张牌头了，前几日咱们知县老爷已经提拔我当捕头了。”
“那真当可喜可贺，小弟该敬张捕头一杯。”说罢满酒相敬。
张捕头哈哈一笑，摆手道：“你叫我张大哥就是。”
两人边聊边吃桌上饭菜，张捕头大口吃着烧鹅说道：“我跟你说，这三鲜楼的菜可真比不上百鲜楼，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味道可是天差地别。”
贾羽奇道：“哦？张大哥下过百鲜楼的馆子？”
张捕头得意道：“那是。唉~！我也不跟你吹牛了，其实也不是我自己有钱能去，是去岁末百鲜楼的东家犒劳我们这些公门当差的，请赵县令到楼上雅间吃酒，我们也跟着沾了光，在楼下饱餐了一顿。虽然烧菜的厨子是御厨师傅带的两个伙计，可那菜色味道，比这里不止好了百倍。若是有机会，你可要去尝一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