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高处之寒
眼见朱允炆当面质疑自己分封藩王之策朱元璋不禁心中恼怒正待发作之际眼见孙儿眼中所流露出的那两分倔强之色依稀便与其父昔日仿佛他的心中不由自主一软淡淡问道:“若是以你之意该当如何”
朱允炆眼见祖父面色平和心中略定沉声说道:“孙儿自当以德服之以礼束之”
“若是他们执迷不悟屡教不改你又该当作何决断”朱元璋听得孙儿这般什么“以德服之以礼束之”的无力言语心中不满沉声迫问道数月來的两次病倒已然让他自内心中深切体会到了衰老和些许力不从心他日执掌大明万里江山的不能是一个只知唯唯诺诺之辈而应当是一个杀伐决断的皇帝今日自己的孙儿既然言及那些就藩各地的儿子则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朱允炆年岁渐长对于祖父的畏惧不似幼年之时闻言默然片刻后终于咬牙握拳沉声说道:“若是王叔们不听教诲那孙儿唯有调动兵马与之刀兵相见了”
朱元璋听闻孙儿言中颇有斩钉截铁之意总算放下心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冬去春來五月时分天气已然逐渐炎热寝宫中的一众宫女宦官心中却是战战兢兢大有如履薄冰之感原來洪武皇帝朱元璋近來卧病在床稍有不顺心之处便是大发雷霆幸得皇太孙朱允炆每日里不辞辛劳守候在祖父病榻之侧可谓衣不解带这才使得一众宫女宦官略微安心
双眼微红的朱允炆端坐病榻一侧低声诵读奏折以待抱病卧床的祖父决断自朱元璋近來病重后许多奏折交予他决断无奈今日这两封奏折所言之事过于重大使得他不敢轻易决定故此來到祖父身前请示
待得听完奉旨出使西域撒里畏兀儿(今新疆柴达木盆地)的兵部驾部员外郎陈诚和西宁候宋晟联名上奏言道西域诸大小部族尽皆愿意臣服大明请旨敕封那数个部族首领为指挥使设立建安定卫、曲先卫、阿端卫三个卫所驻守重兵以拱卫边塞的奏折后朱元璋轻轻咳嗽数声略一沉吟后缓缓说道:“陈诚宋晟所奏之事照准另命兵部行文西宁候若边塞大小部族有敢侵袭边疆杀我大明子民准予其临机决断调动部属军马予以剿灭待事后上奏即可”
朱允炆闻言忙即走到桌边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笔墨伺候下在奏折上批示随即将刑部侍郎所呈的关于一件杀人案难以决断的奏折读了出來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满心以为以祖父昔日用刑之猛这个罪囚只怕是断无生理
出乎意料之外朱元璋听闻这个颇为离奇曲折的案子后并沒有像昔日那般当机立断而是转头看了看孙儿轻声问道:“以你之见这个罪囚该当如何处置”
朱允炆耳闻祖父并沒有出言判处罪囚斩刑心中略微一动柔声说道:“以孙儿看來此囚杀人之罪虽则罪大恶极然被杀者乃乡间富户平素颇有侵占他人田地之事杀人者状告无门下行凶实属情有可原宜判处流放三千里之罪”
朱元璋闻言默然片刻后缓缓说道:“就以你之见批示”说道这里苍老的面上突然流露出两分怒色沉声说道:“侵占他人田地状告无门命刑部给事中御史台官员查究当地县令若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以极刑论处”
朱允炆眼见祖父剧烈咳嗽下面色甚差忙不迭的让宫女将在殿外的御医唤來
待御医宫女好一阵忙活过后离去朱元璋看了看面带焦急之色的朱允炆挥手将他唤道床际坐下轻声问道:“你可是奇怪朕为何今日沒有让杀人者抵命”眼见孙儿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朕昔日用法严厉乃是因为咱们大明初定天下许多人乃是乱世苟活下來纵然沒有亲手杀过人也见过了太多乱世中草菅人命之事若朕身为开国之君不能重典震慑怕是许多人心中早已忘记了人命关天你身为守成之君却不必效法于朕然则贪墨官员一经查实则绝不宽待任他千万而來也要斩尽杀绝”心中念及朱允炆毕竟长于深宫不知知县知府这些在朝廷中看似毫不起眼的地方官员手中握有多大实权伸手抓住朱允炆手臂语重心长的说道:“有句老话叫做破家知县灭门知府若是百姓状告无门有冤难申则他们就会心生怨恨今日算在朕的头上他日便会算在你头上”话说到这里心中回想自己的重典治国杀伐过重选择皇位继承人的儿子孙儿却尽皆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内心之中也不禁暗自苦笑
半月之后的一个深夜之中昏迷良久的朱元璋陡然醒转过來只觉得心智清明自知大限已然不远对寝宫中伺候的宦官言道:“将朱允炆唤來传朕遗诏”
那少年宦官听闻“遗诏”二字登时惊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的奔向外间
寝宫中一片死寂朱元璋心中也充满了孤寂之意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许多许多那个衣衫褴褛名为朱重八的少年满怀悲痛以一卷破烂不堪的草席裹尸掩埋了父母兄弟那个出家为僧的和尚流浪四方见过了数之不清的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的人间悲剧那个投奔郭子兴军中和徐达汤和并肩浴血奋战发誓要诛灭暴元驱逐鞑虏为此特意更名朱元璋的青年将领更回想其乐鄱阳湖上的气势汹汹而來的陈友谅军船和震耳欲聋的炮声回想起了那些自己曾经冤枉过的人心中虽沒有一丝悔意,一股高处不胜寒的萧索孤寂之情涌上心头 ,心中苦笑忖道:想我一生纵横天下,万里江山上也不知败过多少英雄豪杰,临到大限之时,方才明白,纵然身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也不过是老天爷手中的一粒棋子,今日我朱元璋这颗棋子也要被老天爷收掉了
寝宫一侧房间中疲惫不堪的朱允炆爬起身來跌跌撞撞的冲到床前跪倒在地自洪武皇帝陛下病危昏迷后六部尚书侍郎等尽皆守候在殿外待得宦官传唤后个个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匆匆步入寝宫后跪倒在地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礼部侍郎一面听朱元璋口述一面在黄绫上这般写道
一众尚书侍郎听闻皇帝陛下遗诏中最后两句中“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两句心中不约而同的如释重负叩首接旨
朱元璋只觉得两眼视线逐渐昏沉耳边孙儿朱允炆的痛哭之声渐渐低沉内心中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自濠州就伴随自己却早已逝去的多年的女人想起这个自己即将去伴随这个唯一的皇后他心中的孤寂一扫而空面露笑意撒手人寰
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后数日其钦定储君皇太孙朱允炆遵照祖父遗诏即皇帝位太赦天下以明年为建文元年是日葬高皇帝于孝陵诏行三年丧
夏初的纷纷细雨中一个年约十余岁的少年蹦蹦跳跳的跟随在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长衫的父亲身后步入应天城中他父子二人的家虽则就在城外不远但每次步入这个京师繁华之地少年依旧显得极是兴奋
待得步上应天城中眼见正对紫禁城洪武门的大街上两侧店铺尽皆紧闭大门再不见平日里熙來攘往的人群两个身穿白衫的官差鸣锣而來对着一众路人大声呵斥之际父子二人不禁一愣
“敢问官差大哥这是何故”年约四十余岁的青衫文士沒听清那官差呼喝之语便即上前问道
官差眼见这文士打扮的人似有功名在身心中恼怒下倒也不敢过于造次沉声说道:“皇帝陛下大行今日便是出殡之日城门外告示上写得一清二楚你等莫非不见”
文士闻言不禁一呆
耳闻身后远处礼乐之声回头眼见长街远处白茫茫一片的人影朝这边而來官差忙不迭的停下脚步跪倒一侧
少年不知官差所言“大行”二字是个什么意思正自掏出方才在城外道旁买來的热馒头狠狠咬下之际觉得满口香甜美滋滋的正欲大嚼之际却给其父劈手将馒头打落地上转头眼见父亲撩起长衫郑重其事的跪倒大街一侧心中虽是不解下还是听从父亲的呵斥在他身后跪倒一双大眼望着那给自己才咬了一口的馒头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滚出数步沾满了泥水少年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惋惜正待出声之际眼见方才颇为神气的官差和自己的父亲尽皆跪倒在地叩首不起心中畏惧下再不敢出声
待得漫长的队伍渐行渐远少年膝盖生疼难忍站起身來转头低声问父亲道:“爹方才出殡的便是皇帝么”他在乡间也曾见过乡邻举丧只是沒这么大的排场好奇下是以有此一问眼见父亲面上泪痕宛然不禁奇道:“爹你为何落泪听说皇帝不是杀了许多人么”
青衫文士闻言忍不住呵斥道:“休得胡说”转头之际眼见儿子瞪着不远处地上那沾满污泥的馒头一双大眼中满是惋惜之情脑海中蓦然回想起那些乱世中梦魇般不堪回首的童年缓步走将过去将那咬缺了一口的馒头拾将起來一面以衣袖将满头上的泥水擦拭掉一面低声说道:“皇帝陛下是杀了许多当官的但若你一辈子读书不成科举无望只能做个山野村夫那也杀不到你头上须知若无皇帝陛下将鞑子撵走这普天之下的汉人都还是驴马一般的第四等人哪里有馒头可吃”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自己如儿子这般年岁时所过的那些遭人轻贱忍饥挨饿的日子禁不住悲从中來拿起依旧污秽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心中暗自忖道:这般污秽的一个馒头数十年前乱世之中却不知曾让多少人将四书五经的圣贤道理抛诸脑后形同禽兽般送掉性命
少年眼见父亲边哭边吃心中充满了不解却不敢再问心中暗自忖道:爹这般说莫非数十年前这数之不尽的汉人都做不了人吃不了馒头么
奉天殿上一众文武百官心中虽则悲戚心中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如释重负之感自太祖皇帝一手炮制蓝玉案以來开国重臣自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尽皆含冤而死文武官员更是涉及无数建文皇帝陛下碍于祖父无法纠错冤案但当此新皇登基的大赦天下之举无疑犹如一场春风雨露彻底扫去了蓝玉案那场腥风血雨那使得人人自危压得众人如履薄冰的阴霾天子亲军锦衣卫被太祖皇帝亲手裁撤蓝玉案不会再有人提及了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之余莫不心存感激
年纪轻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身穿五爪金龙黄袍端坐昔日祖父之位接受文武百官朝拜之时心中诸般情绪纷至沓來难以言表兴奋的是眼见那些文武官员个个面上流露出感激之情匍匐在自己面前惶恐的却是昔日为自己挡风遮雨的祖父终究还是远去这万里江山千万臣民便要由自己决定祸福
《洪武皇帝》
饿殍遍野白骨苍
易子而食泣彷徨
淮右布衣朱元璋
筑墙积粮缓称王
摧张灭陈战鄱阳
北伐中原旌旗昂
八股文章束思想
科举之制胜宋唐
剥皮实草杀贪官
皇亲国戚亦不免
主少国疑忌功臣
腥风血雨护皇权
气吞山河诛暴元
驱逐胡虏涤腥膻
斯民小康数千万
恢复中华谁比肩
治隆唐宋蛮酋赞
千秋功过后人辨
作为拙作中最为重要的配角,明太祖朱元璋,终于在文章中落幕,不知各位读者对于我的描写是否满意,欢迎在评论区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