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做客何园
入夜，何园中灯火通明。
夫人坐在铜镜前梳妆，他的左臂因刀伤未愈低垂着，只能用右手往眼边贴花，动作非常缓慢。
两个丫鬟在身旁伺候。
夫人街对站在左边的丫鬟道：“小翠，你帮我插簪。”
小翠答应着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银簪，回手向夫人高挽的发髯上插去，不小心手肘碰到了夫人的左肩。
夫人’哎哟‘一声，疼得浑身一颤。
小翠吓得连忙跪倒：“婢子粗手笨脚，实在该打，请奶奶责罚！”
夫人勉强笑了笑，道：“你也是无心之过，起来吧！”
小翠道：“谢奶奶！”
说着，站起身来，拿着银簪小心的插在夫人的发髯之上。
春儿走进来道：“夫人，客人已经到了，老爷请您马上到后园去。”
夫人点了点头：“知道了，来，春儿，你来替我插簪。”
春儿赶忙跑过去，拿起妆台上的轉环给夫人一一插好。
狄仁杰一行在何五奇和管家何竟的陪同下，沿着曲水回廊缓缓向后园走来。
狄仁杰微笑道：“好一处雅致的园林啊，曲水徜徉，亭台错落，何掌柜，想不到你胸中还有几分情致。”
何五奇谦恭的赔笑道：“让先生见笑了，这院子是内子亲手设计的。”
狄仁杰一愣：“哦？相比何夫人是大家之女。”
何五奇略显得意道：“正是。故家岳父曾是本地有名的大盐商，内子自小便精通琴棋书画、诸般雅事。”
狄仁杰点了点头：“怪不得，原来如此。”
何五奇道：“一会儿内子也要与五奇共同为先生把盏。”
狄仁杰笑了笑，道：“不敢当。”
说着话，几人沿回廊走进了湖心亭。
亭中摆下了三桌丰盛的酒筵，何夫人与春儿已在亭中等候，一见狄仁杰等人到来，夫人赶忙迎上。
何五奇介绍道：“怀先生，这便是内子李氏。夫人，这位就是今晚的贵客，怀英，怀先生。”
狄仁杰微笑颌首。
李氏屈膝行礼道：“怀先生，妾身有礼了。”
狄仁杰道：“怀英不敢当。”
何五奇又将曾泰、鲁吉英众人一一介绍过后，众人入座。
狄仁杰、曾泰、鲁吉英坐于上首，何五奇和夫人在下首相陪。
狄春、张环等人在何竟的陪同下，坐在了另外一桌。
何五奇端起酒杯，道：“五奇行事鲁莽冒失，在这里向各位赔罪了。”
狄仁杰摆了摆手，道：“哎，何掌柜，此事休要再提。自今而后，你我倾心相交，通力协作。”
说着，也端起酒杯，对众人道：“大家同饮此杯。”
众人齐声附和，举杯一饮而尽。
狄仁杰放下酒杯，目光不经意的扫向对面的和夫人，他发现所有人都是双手端杯，只有她左臂低垂，以右手擎杯饮酒，不由心中略觉诧异。
只听何五奇道：“先生，这园子您还喜欢吗？”
狄仁杰微笑道：“此园浑然天成，不媚不俗，实为园中上品。”
边说，边向李氏道：“怀英听闻，是何夫人设计的？”
夫人微笑道：“怀先生过于了，雕虫小技，有污方家法眼。”
狄仁杰道：“夫人太谦了。”
何五奇得意的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位夫人才貌双绝，在这盱眙城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说着，他右手拍了拍夫人的肩头。
夫人的脸色登时变了，浑身猛地一抽，竟然颤抖起来。
她强自抑制着身体的抖动，强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当着贵客夸自家人。”
说着，她的身体微微一侧，何五奇的手从她肩头滑落下去。
这一切，都没有逃脱狄仁杰的双眼。
他略一沉吟，微笑道：“夫人大才，怀某钦佩。曾泰、吉英呀，我三人敬贤主一杯。”
曾泰、鲁吉英一同应道：“好。”
说着，三人双手端杯举到面前。
何五奇也是双手举杯，站起身来谦让道：“不敢，不敢。”
狄仁杰的目光飞快的望向了何夫人。
只见她仍是左臂下垂，右手擎杯。
狄仁杰道：“叨扰贤主人，怀某于心不安，先干为敬。”
说完，与曾泰、鲁吉英将各自杯中酒一饮而尽。
何五奇夫妇随后相陪。
狄仁杰放下酒杯，目光有意无意的再一次望向了何夫人，只见她用右手将左边的衣袖向下拽了拽。
狄仁杰假意失手，将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俯身道桌下去捡，眼睛同时望向了夫人低垂的左手。
只见一滴鲜血正挂在夫人左手的食指尖上。
狄仁杰拾起筷子，笑道：“老朽了，连个筷子都拿不住。”
何五奇赶忙道：“来呀，替先生换箸。”
旁边伺候的仆役为狄仁杰换了一双筷子。
何五奇放下酒杯，道：“先生说什么于心不安，像您这样的人物，何某连请都请不来呀！”
狄仁杰笑道：“何掌柜严重了。”
何五奇笑道：“先生既然喜欢这座园子，何不就搬过来住呢？我叫人将房舍打扫干净，收拾妥当，您就安心住下，总强似旅居于客栈之中啊！”
狄仁杰闻言一愣：“这……”
何夫人也是一愣，有些惊诧的看了看何五奇。
桌下，何五奇的脚轻轻碰了碰夫人。
夫人赶忙道：“啊，五奇说的是，先生就搬到园中居住吧！”
狄仁杰笑了笑，道：“贤主人的美意怀某心领了。我随从众多，有近百余人，且又有马匹牲口，行李用具，搬来搬去实在太麻烦了。而且，如此清静雅致之所，一旦被随从玷污，岂不可惜？所以，还是住在客栈中比较方便。”
曾泰也道：“是啊，先生所言极是，贤主人就不必客气了。”
何五奇还不甘心，越发谦卑的劝道：“二位先生，这话就说远了。五奇身为地主，却让各位在客栈中安身，心内实为不安。我这园中房舍甚众，有十进七八十间之多，不要说百余人，就是再多些也住得下。望先生赐何某薄面，搬来园中，五奇也好早晚聆听先生的教诲。”
狄仁杰为难的道：“只是，这、这也太麻烦何掌柜了。”
何五奇一见狄仁杰松了口风，心中大喜，赶忙笑道：“这是什么话，先生能住进何园之中，何家蓬荜生辉。如此，我们就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便让人将先生的一应行李用具搬到园中。”
狄仁杰迟疑道：“这……”
他的目光望向了曾泰和鲁吉英。
曾泰笑道：“先生，何掌柜一番美意，再推托就有负人家的盛情了。”
鲁吉英也道：“是呀，难得何掌柜一片赤诚，先生安心住下就是。”
何五奇赶忙道：“曾先生和鲁先生所言极是，您就别再犹豫了！”
狄仁杰想了想，终于点点头：“也罢，那就这样定下了。”
何五奇大喜，端着酒杯站起身，不想，身体一歪，又撞到了夫人的左肩。
夫人疼得啊的一声，脱口叫了出来，身后的丫鬟春儿赶忙扶住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何夫人。
何五奇诧异道：“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顺势起身，推了他一把：“你呀刚喝两杯就醉了，歪歪斜斜的踩到我了。”
夫人解围的笑了起来。
狄仁杰望着何夫人的神情，与曾泰对视了一眼。
只听何五奇道：“先生，您真是太给面子了，五奇敬您一杯。”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狄仁杰微笑起身，也喝下了一杯。
将要坐下时，他将椅子向后错了错，目光漫不经心的再次向桌下扫去。
只见李氏脚旁滴着几滴鲜血，狄仁杰故作不知，对李氏道：“夫人的左臂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何夫人一惊，赶忙掩饰道：“啊，没什么。这几天身体染疾，夜晚人睡之时可能又着了风寒，故而左臂疼得难以动弹。”
狄仁杰点点头：“哦，是这样。”
何五奇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
夫人笑道：“先生的观察真是仔细。”
一旁的曾泰笑道：“怀先生有一般异禀，那是别人学不来的。”
何五奇凑趣道：“是何异禀？”
曾泰故意夸耀道：“相人卜卦，拆字算易。只要是他老人家肯开口，从没错过。”
夫人好奇道：“哦，真有这么神？”
曾泰笑道：“趁先生今天高兴，夫人可以试一试。”
狄仁杰也笑了：“曾泰呀，我的这点家底，早晚让你抖落光了。”
众人笑了起来。
夫人道：“那就请先生莫辞辛劳，为我们演示一番。”
狄仁杰沉吟片刻，道：“说到相人，我有个规矩，熟人不相。我看就拆字吧！”
说着，对身旁的仆役道：“取纸笔来。”
何五奇赶忙催道：“快、快，别磨磨蹭蹭的！”
仆役飞快跑下去。
邻桌的何竟、狄春、张环等人一听要拆字，也都起身凑了过来。
夫人道：“先生，这拆字是怎么一个拆法？”
狄仁杰笑了笑，道：“夫人随便写一个字，我拆开后对你说出因由。”
夫人道：“这倒是挺新鲜。五奇，说好了，我先来。”
何五奇笑道：“好，就让你。”
这时，仆役已将文房四宝取到。
狄仁杰道：“请吧。”
夫人提起笔，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字。
仆役拿到狄仁杰面前，狄仁杰接过一看，纸上写着一个‘涩（澀）’字。
狄仁杰静静的看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他。
忽然，狄仁杰故作惊讶的抬起头来，目光望向了李氏。
夫人笑道：“怎么了，先生，这个字不太好测吗？换一个也行。”
狄仁杰缓缓摇了摇头，徐徐道：“澀字，水旁，双刃在上，止于下。双刃者，刀也；水者，血也；止者停滞不行也。也就是说，夫人近来所谋之事，定会遭遇血光之灾，而且难以成功。”
此言一出，夫人吃惊不小，目瞪口呆的站起身来，望着狄仁杰：“你、你怎么……”
狄仁杰静静的望着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一旁的曾泰和鲁吉英奇怪的对视一眼，不明白李氏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二人又不解的看了看狄仁杰。
何竟也听傻了，他看看狄仁杰，又看看夫人，目光最后落在了何五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