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方室之内说实情
“是,将军。”接下来,张忠便仔细地把那日遇袭的经过前前后后都说了。
原来,自半月前发现了匈奴前锋之后,钟期就将平时所派的斥候数量增加了一倍,巡逻的范围也增加了二十里。那日是张忠当值,便带领十五名弟兄出城进行例行的城防巡逻。一开始平安无事,吕钧在官道上驱马践踏匈奴伏兵的事情传到他们中间也让他们很是高兴。
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行走到一处朔州城西北上大约三十里,两山之间的小道上,两边的密集蒿草比人还要高,四周也没有任何麻雀乌鸦的叫声,安静得甚至让人感觉有些诡异。虽然表面上没有发现什么,但众人心中还是浮上了些不好的感觉,纷纷下马,或是抽出了环首大刀,或是拿箭张弓,一行人互相背靠着背小心前进。
突然之间,在左方的蒿草间扑啦啦飞出了一只信鸽,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把这几人都吓了一跳,而其中的弓手张忠更是下意识地朝着那只信鸽射了一箭。这队斥候都是钟期军中的精锐所在,每日也都勤奋地训练,几年如一日下,即便是这下意识的一箭,也精准地命中了那只信鸽。
眼见着那信鸽中箭落地,众人却谁也不敢离开队伍独自去检查它的尸体。而在草丛中放出信鸽的人似乎也是在看到信鸽中箭落地才发现旁边的小道上还有人。一时间两方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僵持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张忠见如此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对蒿草丛中喊:“某乃朔州城百夫长,受镇北将军之命巡视周围匈奴敌情。敢问草丛中是哪里的英雄,出来与某见面如何?”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果然蒿草丛中便传出了悉悉簌簌拨开草叶的声音。张忠他们被声音所吸引,都全神贯注在发出声音的地方。
然而下一瞬间,从草丛中就冲出了几个衣服混杂的人,他们看上去似乎有楚人也有匈奴人,人人都挥舞着手中直刀朝他们砍了过来。这些人手中的武器的质量甚至超过了朔州城内的制式武器,锋利无比,只一接手,便轻松地割开了张忠他们身上穿着的皮甲。顷刻间,张忠这一边就损失了十三人,只剩下张忠和另外一名叫张超的弟兄,张忠的身上中了两刀,张超则伤得更重些。
他两人奋力格挡开一波攻击,相视一眼,便默契地做了分工——张忠转身就跑上马,朝朔州飞奔起来,而张超,则自愿留下来,挡住了想要留下张忠的攻击,大吼一声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待解决了张超,张忠已经快跑出了一箭地远,就在他感觉就要逃脱攻击,能顺利地把接敌的消息传回去的时候,左边肩胛处传来了一阵令他眩晕的疼痛,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敌人的羽箭竟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还能轻易穿透他的皮甲,箭簇已经完全没入,深及骨骼。而他能做的,也只能继续催动胯下宝马,以更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张忠策马狂奔了不知多长时间,只感觉进了城门,接着便一阵头重脚轻,从马上摔了下来……
听完张忠的讲述,吕钧和钟期都是一阵沉默,低着头反复思考着这一段经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说,”吕钧问:“这些袭击你们的人当中,有楚人也有匈奴人?他们可有什么显著的特点?比如打扮得像楚人的,衣服上可有什么家族饰纹么?
吕钧这样一问,张忠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中,过了一阵,他才抬起头:“要说特点,在我的印象当中,这些人的武器,长刀、短剑、角弓上,都系着一条五色丝绦,作楚人打扮的,也都是用五色丝绦绾住了发髻。剩下的,剩下的便是他们所用的武器,虽然外形和军中所备相差不多,但明显更加坚利,更加精良!”
听见张忠这样说,吕钧和钟期相望一眼,点了点头。接着钟期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张绘有简易的朔州城周三十里内的舆图,在床上铺开,问:“张忠呐,你来指一下,你们和那些狗娘养的所遭遇的具体方位,老子也好到现场看看。”
作为斥候,在舆图上分辨位置是基本功,所以张忠一下就在那张舆图上标记了和那些人遭遇的地点。钟期一见,便眉头紧皱了起来:“哎呀,是黑水沟附近呐,这下有些棘手了。”
吕钧有些不解,问他:“将军为什么这样说呢?”
“那黑水沟里有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啊。”钟期解释道,边说边看着舆图摇摇头。
“那边竟然还有一伙土匪?”吕钧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这些土匪和境外的匈奴勾结起来了?那一日正在一起秘密会面,却被张忠他们撞了个正着,所以才痛下杀手的?”
钟期右手捏着下巴,“倒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本来,那里的土匪与我也是老相识了,”钟期接着说:“就在十年前,匈奴前来犯边,在战场上与那伙土匪一起杀过敌。战后我便见到了这些土匪的头目。那头目名叫黄昌,一身横练的功夫,杀起敌来真叫一个畅快淋漓。那时我便对那黄昌说,‘你在这穷山沟沟里,能有啥发展,纵是一介匹夫,也有匡扶社稷,抵御外敌的义务在。’可他并不听劝,一心想在山野之间自由自在,我便与他约法三章:只要他不沟通匈奴,不欺压周边百姓,不与官军为敌,他在黑水沟无论做些什么,我都不去过问。十年间,黄昌倒是个守约的汉子,未曾破约一次,历次匈奴南犯,也曾经与我这朔州一起,又和北虏一起大战过几次,两方配合的十分亲密。”
“既是如此,将军为何还说事情有些棘手呢?既然和黑水沟离得近,我们就直接去那里询问一番不就好了?”
钟期叹了口气,“若是事情一如既往,便可以如吕钧所说,老子一个人去黑水沟去质询那黄昌都可以。但就在今年,拿土匪寨子里的二档头,好像是叫什么孙红的,以武力相逼,将黄昌软禁了起来,自己坐上了山里的首席。这孙红可不管黄昌那一套,三番五次下山劫掠周边村寨,所作所为跟匈奴比都不如,我也曾派兵围剿过孙红几次,可山野茫茫,孙红他们时聚时散,都是无功而返。现在眼看冬季到来,匈奴再次侵犯,对黑水沟的行动也暂时地搁置下来了。”
吕钧点点头:“这件事若真是他黑水沟所为,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他们要在那里生存,依靠一股强大的力量才能与朔州城中的军力相抗衡。”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黄昌掌管黑水沟那么多年,手底下的人会同意孙红的所作所为,与匈奴狼狈为奸吗?”
“是非曲折,等我们先去张忠他们被袭击的现场去看看,再尝试与黑水沟联系之后,不就清楚些了?”吕钧说着摊摊手,“如果我们只在这屋子里想,就是想破头,也不能从这么一点点的线索当中找到什么可靠的答案。”
“说的有理,明日一早,你我便往张忠遇袭的地方查看一番。余下的事,在那之后再做打算。”钟期拍了拍张忠的肩膀,“你小子就在我这屋里好好养伤,老子手底下百夫长虽然多,但是每一个都是老子信任的,匈奴主力可能近在眼前,老子还盼着你多给老子拿下些首级呢!”说完,就叫上吕钧,出了屋子。
是夜,吕钧寄宿在将军府中的一间客房内,房间中燃着淡淡的檀香,青铜烛台放置在窗下,初冬的微风吹过,烛台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的,将墙上吕钧的影子拉得瘦长。吕钧站在窗前,抬头仰望那一轮皎洁的月光,刘炽也静静的站在他的身边。
“师父。”刘炽打破了这一时的宁静,“你说,方才钟将军说的那个人,真的会勾通匈奴吗?”
吕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也许会吧,也许不会。”
“那师父觉得,我们之中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和匈奴勾结在一起呢,不是说匈奴野蛮残暴,视我中原人为两脚羊彘,可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勾结呢?”
“为了他们的一己之欲吧。有些人在现在的规矩当中不能满足自己的一己之欲,便想着要打破现在的诸多规矩,自己建立一个能够完全满足自己要求的另一种规矩。在他们的力量还不强大的时候,就会借助他们能够借到的外力,至于借来的力量是谁的,会带来什么后果,都不是这些野心家需要考虑的,他们只会关心他自己的一己之私能不能实现。”
“那,我父兄,会勾通匈奴吗?他们会是那样自私的人吗?”
吕钧没有立刻回答,他抱起胳膊,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你的故事里的谜底,需要我们一起去揭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