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兵临城下入梦来
傍晚,在朔州城镇北将军府中,钟期正逐个询问今日出城巡防的斥候队正的回报,吕钧站在旁边的一幅挂在墙上的舆图边上,每有一个队正汇报完自己这一天的收获,他便在舆图上相应的区块贴上一条记有那队斥候所探内容的木简。
一轮询问之后,钟期看了看吕钧所标记的内容,看来看去,总感觉有些问题。他转头向一名队正问:“张迪、王友,你们两个和袁角两个所负责的区块是临近的,今天他那一队出城了没,有没有见到过他?”
张迪向钟期行了一礼,道:“今日是卑职和王友、袁角一同出了北城门的。他去正北而卑职是去东北,所以出了城门后便分开前进了。”
这时张迪也向前迈出一步,向钟期说:“卑职倒是要去西北,和袁角有一段路重合,我们两队在观泉附近才分开的,但之后卑职也没有见到袁角那一队,下午归城时也没有再碰到。”
钟期听得认真,“看来袁角那一队应当是有什么重要发现,所以在路上耽搁了。”
“那只是事情的一面,”吕钧从舆图那转过身来,用手指着舆图上长城一线的几处烽火台,“我认为袁角一队有了重大发现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在昨夜,这一线的烽火台是最先发出信号,所以我认为匈奴很有可能就是沿着这条线入侵的。而且,就在这条线的附近,设下中军大营。”
一直站在旁边认真听众人分析的袁方此时恍然大悟,“正是如此,所以为了更清楚地观察匈奴大营,袁角才忘了时辰。”
袁方与袁角是一对同胞兄弟,袁方是袁角的兄长。他们两个也是一通投入钟期麾下入伍的,只是袁角与袁方不同,并不喜欢阅读兵书,只喜欢舞枪弄棒,所以和哥哥走了截然不同的一条路,成为了斥候营中的一名百夫长,而袁方则成为了一名参谋。
不过接下来许唯那不紧不慢、不冷不热的话给在场的诸位都泼了盆冷水。只见他整了整衣袖,从钟期身边出来,说:“诸君可能把事情想得都太乐观了。某提一言,袁角此行有去无回,定是遭遇了埋伏,全队上下无一幸免,故而直至此时仍未回城。”
他上前两步,走到舆图旁边,指着上面一处,说:“将军,吕大侠,诸位队正,且看此处。某自长安而来,之前从未到过朔州,故就职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周边村落集镇、山峦河流一一考察,所以到现在某对朔州八十里范围内每处都敢说通晓了。而此处乃是一由山泉冲刷切割形成,山谷内地形平坦,谷中山溪水量充沛,侧旁又有高地几处,真是一片适宜驻军的好地方。”
吕钧接下话:“而且还有一点十分重要,便是此处与朔州只有四十里之遥,如果有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从这里出发,只需要大概半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可到达朔州城下。即便没有在朔州讨到好处,也可迅速退回,且能对我朔州的反冲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正是如此。”许唯赞赏地对吕钧点了点头,“这片山谷也在袁角今日需要巡防搜索的范围之内,所以某在此推断,袁角定是在此山谷中发现了匈奴主力,想要回城时被敌发现,遭遇之下未能力敌,牺牲在回朔州的路上。”
听许唯这样分析,袁方不禁向后倒退两步,语气也变得颤抖起来:“也就是说,我弟弟他,他……”
“令弟十之八九已遭不测。”许唯又帮袁方确定了一下。其实他是想安慰袁方的,只是话说出来可真不像是能安慰人的。
这时从堂外跑进来一名传令兵,单膝跪在钟期面前,双手抱拳对钟期说:“禀将军,今夜出北门巡防的斥候在城北二十余里处发现血迹,但并未见到任何尸首。”
袁方走上前去,伸手抓在这名传令兵的领口上,把他拉到舆图旁,双目通红地盯着那传令兵,一字一顿地说:“说清楚,实在何处发现的血迹?”
这名士兵被抓住领口,呼吸有些不畅,但还是伸手在舆图上指了一下,“就是在这条山道上。”
许唯看见之后,面色沉重,说:“看来某所言无差,发现血迹之处正是某之前所指的山谷通往朔州的要道之……”
许唯的话还没有说完,北门上就响起了一声炮响。这是传檄炮,北门炮响便意味着在城北发现了敌军,并且有攻城的态势。
“北门炮响,看来匈奴已经到了。”钟期听见炮响,马上反应过来,率领众人来到北城楼上。
在城下五里远的地方,一片由火把组成的大海正快速地朝朔州而来,人头攒动之下,火把也忽高忽低、忽上忽下,仿佛是大海中不断翻滚的怒涛。
钟期站在城楼之上,两手把在女墙上,“看人数似乎有几万之众,须得在敌对我完成包围之前迅速将此地情形通报出去。”说完转头对一名传令兵说:“立刻派人将朔州遇敌的消息向雁门、山阴两处通报,并飞鸽传书至忻州。”说完他又转过头,“即刻令不当值的各部……”
这是吕钧在旁打断钟期的话,他一只手放在墙上,一只手背过身后,看向城下不断逼近的火海说:“今夜不当值的所有军士务必好好休息,未得军令不得擅自调动,违令者按军法处置。”情况紧急,但他的语气却十分平缓。
跟在一旁的小刘炽踮起脚往城下望去,问:“师父,敌人都兵临城下了,为何不仅不要增派兵力以稳固防守,却还要强令他们不得调动呢?”刘炽的话看似无意,却道出了包括钟期在内的周围所有人心中的疑虑,他们也十分想知道吕钧为什么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还做出这样漫不经心的判断。
吕钧转过身,对周围充满疑问的目光摊了摊手,说:“怎么,想不通?”
“嗯……”众人都是连连点头。
“方才许参将已经准确地判断出了匈奴安扎营寨的山谷,我们也知道了那里距离朔州有大约四十里。按匈奴发现袁角一队人后,未免军情有变,立即发病朔州而算,到现在也才过了仅仅半天左右的时间。而这点时间只够他们的骑兵部队从那里跑过来的,围城足够。但如果匈奴想要攻城,那便只有等到在后面慢慢走的步兵到来之后再做行动。”
说着,吕钧抬手遥指还在远方的另一处火把海洋,“等到那些匈奴步兵走到城下,早就后半夜了,且刚刚行军四十里,人困马乏,要想组织攻城,又是明日晌午前后的事情了。”
说完话,他便抬腿走下城楼,在楼梯上还打了一个呵欠,“小刘炽,回房休息了。”
“哦。”刘炽在后面应了一声,跟着跑了过去。
许唯摇摇头,叹了口气,摆摆袖子背过身后,也下了楼。剩下城楼上以钟期为首的众人,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怎么做。钟期僵了一阵,突然迈步走到楼梯口,转身对他身后的众人说:“他娘的,你们几个有哪个不放心的就跟着当值的一起在这里给老子守着,老子去睡觉了!哎他奶奶的。”
这天夜里,已经兵临城下的勃儿兀术确实没有攻城。他先是派出两万骑兵分别围住了朔州的东、西两门,再另外派出三万骑兵继续南下,分为左中右三军,前往与忻州相望的群山之中。之后便耐心地等后续步兵也来到城下。
等他做完所有攻城前的部署准备时,已经到了半夜,于是他下令所有部队原地休整,待明日午后再组织攻城。令行禁止,朔州城下原来一望无际令人眼花缭乱的火把也都分别聚拢为一堆堆篝火。火光中映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都不发一言,表情平静,入定了一般。
这一夜城中也是一片寂静,除去当夜在城墙上巡逻的几支小队,其他人也都进入了梦乡,仿佛今夜与往常并无二致。
睡在外间的小刘炽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是已经睡沉了。而吕钧此时也躺在房中,却盯着天花板未能入眠。他的听力一直很好,在原来的世界时也是一样,此时他似乎听见了从城外传来的哒哒马蹄声。
钟期坐在将军府的正堂之中,倚着凭几。原本他也是不放心的,想在正堂之中多守一阵,但这一夜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渐渐地,靠在一只手上的脑袋开始不断向下点,最后终于整个人趴在了矮几之上。
许唯倒是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回到家中便拉起被子,和衣靠在床边,沉沉地睡着了。
一夜过后,无论城内城外,都已经蓄满精神,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钟期站在北门城楼之上,勃儿兀术骑马站在大阵之前。
“咚,咚,咚……”午时刚过,匈奴军中传来阵阵鼓声,鼓点由慢及快,鼓声也越来越大。随着鼓的节奏,匈奴士兵也渐渐在城下变换着阵型,云梯、楼车前进的速度也逐渐加快,靠近朔州城墙一里是,每个匈奴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杀声震天,匈奴人开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