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如此与众不同
“姓名。”
“郭宏。”
“年龄。”
“二十六。”
“真实年龄。”
“不清楚。爹娘说我二十六，我看我才一十三。”
“别给我耍滑头，你就算五岁上学，也得二十九。”
“我聪明。蹦了好几回。”
“职业。”
“那得衙门慈悲。就算飘客吧。”
“我警告你。老老实实合作……”
“是。我一定坦白从宽，绝不抗拒从严。”
“就写无业吧。——住址。”
“三天前在金鑫宾馆第十三层1012房，这几天在你们这儿——对了，你们这是什么衙门？”
“我最后警告你……”
“我说你烦不？！”
我火了，指着押司：“瞅你也是戴了眼镜的聪明鸟，怎么也跟木头一样钉哪儿是哪儿？我警告你第一次，再不快点给我恢复名誉，我一告你们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权，二告你们执法犯法、欧打污辱公民，三告你们浪费衙门人力物力财力、谋杀公民生命与金钱，四告你们有目的有针对地罗列罪名……”
“有意思。”押司笑，冰冷的眼光透过厚厚的镜片，象是产生了聚集效果，激光一样直射我心灵深处，让我立刻就觉不寒而栗。
有木有搞错？
就凭这双眼，早该升为特安，哪能惨兮兮只混个快班押司？
押司再牛，是吏，而捕快捕头，是正式的，能升为官。
让我说，不如把这家伙和捕头对调，也有点名副其实那意思。
“我说，咱不如来点实在的？”我自己也能察觉我的心虚，不过有什么办法？这家伙眼睛简直不是眼睛，是锋利的刀尖，黑洞洞枪口，我好象是第一次?……噢不，应是第二次或第三次了，在深水城见过，在越京也见过，不过那都是有职有权的，象他这种级别小人物，倒还第一次。
我伸出手，“我坦白、我从宽。我要烟。”
“抽烟？”押司又笑，目光仍冷酷无情。“不。如果你向我暗示，你准备屈服，那么烟是不能给你抽的，因你还没打算屈服。”
“咦？”我诧异地睁大眼：“你真是押司？我怎么越瞅你，越该当个特安？这样，咱商量下，我甘拜下风，认罪，伏法，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罚款咋样？我保证今后绝不在你地头上犯类似事件，两万？我替你做主，然后再拿十万赔大伙的医疗费和那大姐亦或阿姨的精神损失费，至于我自己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算了！我当然也不告你们，多个朋友多条路，大家伙儿都让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从今后还是朋友——那多好！大哥你就原谅小弟一回，大不了也就是个卖音飘唱罪加上袭捕，也犯不到要死要活地步，您就把我当成个屁放了，不就结了？”
“郭宏，我知道你有几个钱，但这不是钱的问题，”押司保持一贯平静，对我提议无动于衷，“……当然，不可否认许多机关是为罚款而罚款，甚至也包括我们。不过这次，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看看中间的押司，左边的捕头，右边的无足轻重记录员，压低了声音：
“就算为完指标，也总有商量余地？……可能是我引起公愤？你们不好交代？……那这样——咱商量下，该怎么认罪我怎么认罪，该怎么处罚你们怎么处罚，我又不是V区人，现在我是寅城公民，不是你们午城住户。午城这么大，事一完我拍屁股走人，以后请我，我也不再来，这还不行？……就算你们一定要秉公办事，我还能判个十年八年？你们又有几个钱？最后能把我怎样？大家行个人情，大不了就是面子问题，你有面子我也有面子，一条鱼两张面，我敬你一杯你罚我三杯，大家各吃各的菜有嘛不好？何必非得弄成僵局？太阳就不从我门前过？”
“好了，郭宏。”押司平平静静，“你这号我见多了，你也不是第一次和我们打交道，其他人怎样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告诉你，我不是你想象那种人就可以。现在言归正传，我再多说一句：老老实实认罪，才是你真正出路。”
“烟呢？”我伸手，“只许你们一支接一支让我被动吸烟，就不许我认罪前也抽一支？你们都自栩正直吧？那么你们知不知道被动吸烟的害处？你们一直在毒害我却不让我有所回报，这不公平吧？”
“给。”押司抛来一支点燃的香烟。
我看看，是555牌的，还行。可惜不是老装的。
我深吸一口，吞云吐雾，然后微笑。
“好了，押司。我给你一条明路。第一，我没飘唱更没卖音，因此无论你们有多少证据，如果以此罪名指控我，你们一定后悔。第二，两种方法供你们选择，以使我保持沉默。其一，你们颠倒黑白杀人灭口；其二，与我合作，听我的。”
我是如此镇静，以至城府较浅记录员不由自主闪现一丝恐慌之色。
捕头的目中则有一闪即没冷酷之色。
只有押司，仍雷打不动风雨不变，难以判断他真实意图。
“没了？”见我不再说，押司平静地问。
我心中不禁又发虚，但神情却更显胸有成竹，反问：
“这还不够？”
押司静静望着我，右手从捕头那里接过几张纸，扫一眼，这才说道：
“9月13日凌晨2时15分，楼层服务员见你搂了一名女性进了房间，同时，她收到你500元小费，其中有240元是作为另一房间床位费用；
1时40分，金鑫顶层私人承包桑拿浴老板在得到你1000元钟点费后，勉强同意你带走一名新近招收但不是很了解的女工燕某，但在燕某走出的同时，他已宣布将她辞退，因他也没有想到，她会卖音；
1时整，顶层私人承包的恋哥房老板送走你和另一名同样喝得醉熏熏的男子，你们叫过八名陪唱服务，有七名表示你们的手脚极不文明，一名虽什么也不说，但一提到你们，就破口大骂你们不是东西；
9月12日夜23至24时，第五层保健中心为两名醉汉做过保健服务，两名保健员认出你们的照片，其中一个表示，对另一人有稍许印象，认为大约是本地人；
9月12日21时至22时30分，你们在金鑫一楼大酒店‘清竹轩’雅间吃饭，消费额2356元，实收2300元，都是你付账。
今天早些时候，燕某承认她的卖音行径，并承认，在进房后，你先付了200元小费。
以上情况看，你虽然是在酒醉后进行的飘唱，自身印象可能不深，但你的具体行径却是确凿无疑。至于另一名和你在一起的醉汉，我们已有嫌疑人，不久，就会带到。”
……
把昨夜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一切经历叙述一遍，押司深深地吸了口烟，徐徐喷出烟雾：
“当然，我很希望你没飘唱，我个人对你说法保持一定兴趣，也很想知道你如此镇静的具体原因。”
“对于你个人，说明白些，我也觉得很头疼，不愿过多惹你。”
“但你应明白，我们所进行的工作，并非从罚款角度出发，而是试图通过各种必要手段，达到治病救人目的，最终，希望能够尽可能杜绝某些，令人恶心的行径。”
“女马的！”我心疼地嘟囔：“我花了快五仟?”
5k啊，在翼京及其加盟城，这是个常规月薪六百到一千二的时代，能够拿到4k，已经是大众口中的白领阶层了。
不仅我心疼，捕头与记录员，看起来比我更心疼。
押司惋惜地摇头：
“如果准确计算，你一共付出七千二百一十一元，其中11元是随手拍在鱼缸中，让酒店给你捞一条最小的金鱼做汤喝，而且，一定要其中一条鱼虫在汤里游泳，你说，那样才够新鲜。当酒店经理前来劝阻，你掏出一叠钱，数出十张卷成一团塞进经理嘴里，让他沉默是金。”
我膛目结舌，“我……我喝醉后那种德性？”
押司没回答。
三个人都看我，很奇怪神色。
让人有点毛骨簌然。
然后我想了起来，貌似，我没喝醉也是那德性，来到午城见了金鑫宾馆接待员的第一幕，就是让其沉默是金。
因此，喝醉了之后让金鑫的老板也沉默是金，那又算得了什么？
为掩饰我的尴尬，我只好敲敲我自己的脑袋，“那条鱼虫，后来在汤里游泳了没？……谁把那碗汤喝了？”
押司仍然没回答，捕头与记录员神色更奇怪。
我胃里已经有些翻腾。“真是我喝了？不会吧?”
押司终于说出答案。“不，你没有把汤喝下去。”
我立刻高兴。“不用说我也知道！傻瓜才喝那碗汤！”
“当然，你不是傻瓜；你是勇士。”押司的眸中露出怪怪的神色，我的笑容僵住。
“你只是用手捞出那条鱼虫。这时你醉得相对而言比较厉害，因此，你的手有些不太稳定，”押司说，“——那条鱼虫，就掉在餐桌上。”
我松了一口气。
但押司接着说下去。
仍是他一贯的平平静静。
“……我们都能体会到那条鱼虫急于逃离险境的心情，当然认真说来，是由于当时情况，恰好使它只能落到那里。总之，它坠入你呕出物中，而不管是因为任何原因。”
他不动生色望着我，平平静静：
“你的执着令人佩服，尽管你是那么醉，但你不惜让你鼻子在你自己的呕出物中来回移动，也要找到那条鱼虫。”
“工夫不负有心人，你终于顺利找到它。”
“然后，你拎着它说了一声对不起，毫不犹豫也毫不客气，把它一口，吞了下去。”
押司静静地看着我，象是要看清，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久前，有位深水城同行对我谈起过你，他做出了非常中肯的评语。他认为，你是一名很特别的人，无论到哪里，总会使人一下记住；我觉得一点不错。”
“你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当时，有三名旁观的酒店服务员，立刻呕了出来。那个酒店的所有在场人员，每个人，都记住了你。牢牢的，记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