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草是没有用的
已经第三天了。
三天来,不分昼夜审讯,使我处于极度疲惫态,我的眼睛几乎不能自己睁开,我的喉咙似经无法发出声音,但我依然忍着,我不知什么样的力量让我坚持下来,但我相信,我一定能继续坚持下去。
没有毒打,也没有饥饿与干渴,然而面临的折磨,却比那一切都要难忍。
强光照射着我,始终有三个人在审讯,问着不断重复的问题,无论我是否回答,只要做到不让我睡觉,就算完成了任务。
折磨的不是我的肉体,是我的精神,我的意志。
我不断地打瞌睡。但不断地被叫醒,或者严格的说是,被强行唤醒。
我已经有些迷糊,有时连我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但我仍然清醒,我以不怀好意心态在冷眼旁观着押司,看他能——坚持多久!
押司仍在充英雄。
仿佛为了完成他“奉陪到底”的诺言,陪审的另两人不断轮换,只有他三天三夜来一直坐在中间位置,除非拉屎撒尿,否则绝不离去。
我已困到就算躺在一片荆棘中也能睡着程度,押司也好不到哪里,但我根本不可能入睡,他们总有办法把我弄醒。押司却是强撑,靠得是精神力量。
真他母亲不可思议,到这年头,居然还有这种怪物生出,这家伙真是芝麻大的午城V区一个快捕衙门里区区押司?
押司是什么?文职啊!
……
有人推我,用很大劲儿,我晃晃头,含糊不清说了句连我也不知是什么的话,继续睡。
然后有人捏我鼻子,扯我耳朵,有人把我连拉带拖拽起来。
我摇晃着,勉强睁睁眼,想推开身边的人,但我手臂刚抬起,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实在太困。我想现在就是有人在我身边放火,也懒得理会;就算有人当我面在戏我老婆,也没空管——假如,我有老婆。
我只想睡觉。
“他已经支持不住了。”
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可是声音又仿佛是在天涯,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
“把他弄醒。”一个同样近又同样远的声音说。
接着,有人推、有人搡、有人拉、有人拽,然后是揪头发、捏鼻子、捂嘴、胳肢……什么都用上了,“没有用。”那些人说。
“把他弄醒!”那声音又命令。
安静了一会儿,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忽然浇下。然后,一个冰块紧贴在我颈后——我不得不醒。
沉默。
一双双眼盯着我,沉默着。每双眼睛都仿佛得了红眼病,布满血丝。
“草你女马!”我终于直着喉咙喊起来,“——你们究竟要干嘛!”
押司瞪着通红的眼,从从容容,“不是我们要干嘛,而是你——究竟想要干嘛。”
“我他母亲还能干嘛?我他母亲的要草你祖宗十八代!”我拼命摇头,但没有用,我被紧紧抓着,动弹不得。
颈后的冰块和又加上的额头的冰块,把冷意直送到我骨髓深处,我不可抑制恐惧起来,我终于知道他想干什么。
不!
我不能再坚持下去了,我不能变成白痴!
这些人已经疯了,他们竟真在实施谋杀,不!我必须妥协!我没有选择权!
我不能不怕。
真的。
真的是,不能不怕。
押司从从容容,通红的眼睛里,散发出绝对零度的目光。
他挥挥手,人们一个个悄然离去,转眼间,只剩下我和他。
“您好。”他说,“草是没有用的,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看着我,用那种连我也不寒而栗目光,“——要说实话。”
我看着他,冷冷地看着,终于摇晃一下,轰然倒地。
*********
“你从寅城到我们午城这里,是有目的的。”押司说。“告诉我,你的目的。”
这时候,我们又恢复为平起平坐姿态。
然而我知道他也知道,在心理上,我已是他手下败将。虽不能说永也无法改变,但在短期内,这种心理上的屈服,很难扭转。
但同时我明白他也明白,只要他稍有不慎,这状况就会改变,因在此之前,我对他造成的心理威胁,也是无法摆脱的。
这处境十分微妙,就象翘翘板两端,谁能压下去,就在于谁能把自己的力量增加多些,以及谁能正确找出平衡点。
“你真认为,我是有目的的?”我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看他,“那好,扯个闲话。我是不是,已经见过你们全部人?”
押司稍觉奇怪:“不错。”
“不对吧?”我说,“全部的人的意思是说,不止捕快,也包括探长探员。”
“那叫捕役。”更正了我的不当用词之后,押司更奇怪了:“难道你以为那个燕某某是我们的人,是钓鱼的?”
我摇头,不置可否的转移话题:“让我算算啊。按一般规则,午城虽然属于翼京十二陪都之一,不过,它原本就是翼京的边界地带,那么一个午城的小区,你们这个V区,顶天了,古代的小县城级别。捕快岗位能有20个,就算很多。”
押司脸上的表情很纳闷,语气却一贯的平静无波:“你想和我探讨公门配置学?作为一个古代的小县城级别,众所周知,在当今大都市加盟圈内,任何同等级别的快捕房,捕快都只有7个名额。这些名额还包括了至少一名捕头。而捕役,则是其数额的一倍,14名,配置是两名探长,12名探员。”
我沉吟:“我记得,我已经见过了二十二个,如果我没记错。”
“当然没错。”押司淡然:“多出来的那个,是我,作为像我这种身份地位最尴尬的名誉管理人,押司。捕头虽然是快捕房的实物管理,但我却能直接管他,并且,我有权取代他作为第一问询人。所以,你虽然见过了22个,名额配置,并不超标。”
“不对。”我摇头,“据我所知,好象还有个叫做杨什么文、黄什么准的。其一是探长,另一个是探员。”
押司看着我,半晌没说话。
我也看着他,审视他的表情。
“你很希望安排两个人?恐怕这不太可能。”意外的,沉默许久后,押司说出这句话来。
我一怔。这家伙什么意思?
押司叹了口气:“其实,我们这种工作有什么好?一个月拼死拼活,还不如某些人一次得到的小费多;半年的收入,未必有你一夜开销多。”
哈!
原来他在暗示!
“能说件事吗?”我看着他,“当然,我希望最好能得到原始记录。”
然后我微微一笑,“如果可以,我们不妨,各吃各的菜。”
“这就是你来午城的目的?”
“是的。”
“拎着藤条箱,装满了现金,你觉得电影电视的画面上,有这个镜头出现时,通常都意味着什么?”
我笑:“夕阳西下,那个孤独的人,拎着装满了现钞的藤条箱,所到之处,风云变。他是为他的朋友而来,侠肝义胆,腥风血雨,自此又留下一段英雄传记。”
我看着押司,唇角一翘:
“然而,我来的时候,没有夕阳。”
“虽然……我也是,为我的朋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