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凌晨五点半
她伸手摸到床头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六个小时,总算是过来了。这六个小时她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一个恐怖的梦。
梦里她看到一个蓝色的巴掌大的小人,那不是玩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巴掌大的婴儿。恐怖的是一直有个声音在心里驱使着她,驱使自己一心就想弄死那个小人,一次次在梦中弄死它。这么一个小生物她只要一巴掌就能让它不知不觉地结束生命。可梦境却没有醒过来,而是继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她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些情形,那是一辆汽车的后座,可能是面包车的中间一排,反正前面还有一排座位。那个蓝色的小人就坐在座位上,这一次她竟然往座位上倒了一小滩水,水就覆盖在小人的身上没有滑落,座位也没有把水吸掉。她能感觉到那是热水,四五十度的热水。小人就像一只被水滴裹住的苍蝇,趴在小水滩上一动不动。以前很多次它都是直接死去,而这一次它没有,它的声音在挣扎着,发出低微的婴儿般的哭声。不知那是不是因为呼吸困难的挣扎还是被水烫到的痛苦呻吟,内心挣扎着想给快些结束它的生命,因为它那低鸣的哭泣刺穿了她柔弱的心……
这一次她没有再睡过去,她怕又要经历一次同样可怕的梦境,她才回想起夏小薇那个时不时会重复的噩梦,同样的事情恐惧一遍又一遍重复地上演着,能预知它的发展却不能阻止。那还真的是一种煎熬。醒来后,凤仪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她的睡衣。她把手机放回桌上,依靠在床头坐着,望着窗外黎明前最黑的天空,一颗泛黄的星星斜挂在东方的黑暗之中,今天会是个晴天。
梦到底是什么?她在心底问了一句,梦只是右端脑半球在高速处理信息时溢出的一些细微的信息流。这些东西她在哥哥留给她的笔记中都有记录,可反复出现的同样的梦境呢?又代表了什么?会是大脑反复处理同一信息吗?那为什么它总溢出同样的细节。会不会它真的是梦的漏洞。这可么明显的推断哥哥的笔记中却把它否定了。
重复的梦境是记忆的信息的断层,由于海马体无法深入链接到信息载体所出现的错觉性反复读取。
这句话虽然没有记录在笔记中,但她还是印象深刻,因为这是哥哥和她最后一次通话时对她的又一次絮叨。
她还能想起一年前那一晚的情形,距离最后一次通电话仅过了一天,和往常一样星期五下了课,她就坐上了去北京的高铁,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任何的预兆,平淡无奇。可当她刚走进哥哥租房的小区大门时,房东太太一把叫住了她,把一个包裹塞在她的手里。告诉她,她的哥哥已经在昨天搬走了,这是他前天要寄出的东西,由于无法找到收件人早上被退了回来。
‘怎么可能,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凤仪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了那个小单间门口,由于还没有人入住,房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就连那张破得不成样的电脑桌也搬走了。
他去哪了?
搬家这么大家的他不是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吗?这个世界上除了爷爷她可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回家了吗?
可是当她拨通家里的电话时,爷爷告诉她的并不是哥哥已经回家的消息,而是哥哥昨天打了电话回去,告诉老人家说他要出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看爷爷,因为要去的地方通讯很不方便,可能联系起来也不是很方便。所以先通告一下以免家人担心。
呵呵,这算什么,凤仪苦笑着,失落走下楼去。
一本薄薄的A4笔记本,和一本比笔记本略小却很厚实的圣经。
收件人地址是滨海市-北山县-高中部,一个县起码都会有三所高中以上,他竟然粗心到没标上是哪所高中,连收件人的电话都没有,怪得不会被退回来。
收信人是夏小薇!是那个网上的梦中情人吗?
她把包裹的牛皮纸撕掉扔在了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抱着里面的笔记和圣经,有气无力地走在黄昏的北京街头,西下的夕阳把她那失落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入夜的时候,她找了一间旅店住了一晚,也是那一晚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读着哥哥的笔记。
‘真是讽刺,人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吗?’
‘不,我才没有失去哥哥。’
她马上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念头,笔记中全是关于以前哥哥讲过的一些关于大脑和梦的手记。明显是整理后才写到这个小本子上来的,他把这个寄给一个女孩子干嘛?哪个女孩子会喜欢看这些东西,怪不得他的示爱被人拒绝,他真的太不懂得如何讨女生的欢心。
让她不明白的是那本圣经中竟然夹着一张银行卡,两年前哥哥让她帮办的卡,用的还是李凤仪的名字开的卡。他把这个卡也要一起寄过去吗?
时间渐渐过了半个月,依然没有哥哥的任何信息,连电话都停了机。她跑到了警察局以人员失踪报了案,随后的调查结果出来时又过了三天,一名负责办案的警员告诉她,案件的侦破没有任何进展,初步推断可能是被传销组织骗去了,他们会继续跟进此案,如果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一个偶然的想法,她发现哥哥的网络聊天帐号竟然还是以前那个密码,像他这种人几年不改一次密码是不必奇怪的。凤仪兴奋地登陆上哥哥的帐号,他果然是个宅男。好友栏除了他的妹妹也就只有两个人。
帐号刚上线就收到了许多的信息,大部分都是自己发给哥哥的。只有一条是一个网名备注叫使徙二号的人发来的。信息是一个星期前发来的,内容只是简单地询问关于夏小薇的近况如何。
使徙二号?如此奇怪的备注,和他交流的人估计也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可夏小薇的名字又一次吸引住了她,她点开了和使徙二号的历史聊天记录认真地读了起来,才发现近一年的所有聊天记录几乎都是围绕着一个人展开,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哥哥的那个梦中情人夏小薇。
结合笔记上所看到的那些手记来看,哥哥和这个使徙二号都认为夏小薇是可以解开梦的密码并揭开上帝禁区秘密的那个人。也就是哥哥笔记中那则天使与梦故事中的那个天使,那可以改变命运,修改上帝所创造的一切事物的天使。
多么荒诞的异想天开的结论,天下竟然有和哥哥一样的疯子。
尽管凤仪打心底不认为这些缥缈的东西能帮她找回哥哥,但那就像是无助的落水者身边漂过的一根稻草,无助的凤仪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了它。于是她调出了哥哥和这个夏小薇的聊天记录又读了起来,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哥哥在这段虚拟的网络单恋中所扮演的角色。
没有声音没有影像,只有简单的文字,就这样简单地陪伴着安慰着呵护着守候着。
他所做的其实就这么简单,有时候仅仅是一个倾听者,甚至不用发任何信息。因为对方可能会半个月都不出现,或出现后只是无尽地倾诉着不快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嘲笑哥哥的傻,却明白那是单纯的真。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吧!于是她默默地扮演着哥哥的角色继续倾听着对方时不时发来的心情。有时夏小薇也会跟她讨论一些关于梦和其它方面的事情,哥哥留下的笔记本中所记的内容也大概能帮助她回答这些她认为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久后当她收到使徙二号的银行转帐信息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她认为荒诞不经的理论,竟然有人为了那个理论买单。怪不得哥哥这样‘不务正业’却还能支持着她的学业和爷爷的生活起居,他那些在她看来乱七八糟一无是处的东西,在某些人眼里却是如此的有价值。
也就在那时,她收到了夏小薇的信息,她刚交往不到两个月的男朋友,那个不嫌弃她脸上那道伤痕的男朋友,那个叫苏亚的男人告诉她要去北京后,一个月以来就都杳无音讯了。
就在那时,凤仪发现哥哥那个自己曾不以为然的天使与梦的故事,可能真的会是一根落水者的救命稻草,她毫不犹豫地给使徙二号发了信息讲明了自己的想法,她认为是时候着手正面接触夏小薇的事宜了,于是她开始在与夏小薇的聊天中不时有意地加入一些从笔记上看到的关于梦的信息,诱导着天使去闯入上帝的禁区,每一次看到和笔记放在一起的圣经时,凤仪都会想到里面的一个故事,那个伊甸园里的蛇诱骗夏娃去摘取禁树上的果实食用的章节。
我就是那条毒蛇。凤仪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但为了那缥缈的希望,她愿意变成蛇,哪怕真要用肚子走路且终生吃土。为了她的哥哥,她义无反顾。
…
…
大叔作完晨诵到厨房做早餐的时候,发现凤仪已经在那里等着他回来,好帮他打下手。对于夏小薇今天要回来的消息,显然让消沉了两天多的凤仪精神了不少。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大叔绕过坐在餐桌的凤仪,迈进了厨房。开始准备今天的早餐,他估摸着小薇可能会把她一起的苏亚也带过来,就又加了食材的份量。
‘我睡不着。’凤仪没有提噩梦的事,她可不想这时候提不快的事情。
‘噢,你坐着就好,我可不想你又让我手忙脚乱。’大叔乐呵呵劝住了起身正要跟进厨房的凤仪。
‘小薇姐什么时候回来?’凤仪乖乖地又坐了下来,一手托着下巴,用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圈。
‘这个问题你从昨晚一直问,可是我还是只能说,她只说了今天回来。’大叔边忙着边应声道。
‘那警察局那边的事呢?’
‘我昨晚有找律师谈过,她原本所涉及的法律问题就不大,那些小报记者也都是夸大其词,事情远没有小报所说的那么严重。造成这件事情复杂起来的主要因素是苏亚和那六个前国安局探员的背景,律师说只要她否认与贾仁德共同指导上帝禁区实验,完全不必担心她的行为触及法律问题。因为贾仁德教授不久前就发表了她与此实验无任何关系的声明,目前只有贾仁德的家属坚持贾仁德也是受她的教唆独自承担了实验的主使权,而贾仁德又仍然昏迷。这样正反两方都不能拿出有效的证据,当然就没有条件对夏小薇进行拘留或其他的行为。’
‘真是恶有恶报。活该!’凤仪咬了咬牙,狠狠地说着。‘那苏亚的事呢?’
‘只要苏亚配合警方交代越狱的各项事实,应该问题也不大,因为一年前他的案件他本来就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定罪。’
‘前国安局探员?那几个人的身份是真的吗?他们为什么要劫出苏亚呢?他们又为什么要假扮警察带走小薇姐呢?’
‘这个问题只能问苏亚本人了,因为车祸中六个人中只有两个幸存,却也都进了高危病房,听说也还处于高度昏迷当中,他们的家属也对此事一无所知。其中有一个的妻子很是激进,很是活跃,带着三岁的孩子四处奔走并接受采访,还放言要报复。可能是因为律师也把夏小薇可能不被定罪的事情可能的结果告诉家属了吧。’
‘大叔,你说为什么警局以涉嫌邪教组织的罪名通缉小薇姐和苏亚。这种定罪不是要申请公安部审批吗?’
‘这一点的确是有点出人意料,市公安局的确没有独立确定当然事人邪教性质权力,可通缉令却真的发出了,虽然昨晚有报道说因证据不足而撤消,但小报却仍然大肆渲染。’
‘真的撤消了吗?那真是太好了。标题党真是可恶,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为什么上帝不惩罚这些可恶的小报记者,他们煽风点火的行为和犯罪有什么区别。’凤仪说着有些气愤地用手指戳得桌了嘚嘚响。
大叔闻声转过头,看着她愤然的神态,摇头笑道,‘你也不用这样纠结啦。’
‘她不纠结的话她就不叫李凤仪了!’
厨房门外的一个声音传来,凤仪和大叔同时转过头来,门口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小薇。
凤仪站起来冲到门口,紧紧地抱着她,竟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