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伊甸园。
亚当用手轻敲桌面，上方的手术室的影像随即消失。他站起身来，凌空一挥。周围的场景又准备重新渲染。夏小薇伸出手挡住他，示意他不要切换场景。他微微一笑收回手，拉着夏小薇往树林走去。
‘这些东西是你幻化的还是原本的场景?’一路上夏小薇看到各种各样说不出名的奇花异草，还有不分季节的结着果实的树木。
‘我不是说了嘛，这都是上帝梦中的东西，我们只是把其中一些分析显现出来而已。’
‘上帝的梦?’
‘嘘!’亚当把食指压住了夏小薇微张的唇，
‘别忘了这是伊甸园，所有的问题你全都不用问，你脑子里已经有了所有的答案。’亚当说着指了指远处的正在盯着他们看的一只猴子。‘其实它和我们一样，只是它没有和我们一样吃了禁树上的果实。’
猴子盯了他们一会便跳到另一个树杈上，然后像一个体操运动员一样在树枝组成的高低杠中翻转着，消失在密密的树林深处。
‘禁果?’夏小薇想起了圣经中的细节。一个幻像随即在她面前展现，那是自己在和一条蛇在交流。
色彩斑斓的巨蟒盘绕在一棵巨大的树干上，将头抵在夏娃的面前，翘起它椭圆形脑袋的那张红得发紫的大嘴，吞吐着血红的信子。夏娃看着这个庞然大物竟然缠绕在伊甸园的禁树上，很是惊讶。因为上帝曾告诉亚当，万不可摘食这树上的果实，否则会付出死亡的代价。死亡是什么?当时在亚当和她看来，死亡只是一个没有被定义的词汇，因为伊甸园中不存在死亡。
这巨大的条状的动物是什么?夏娃从她来到伊甸园以来都没有见过，也没听亚当提过。
‘我是一条蛇。’巨蟒盘在树干上的身躯缓缓蠕动。遍身的七彩鳞片与树干摩擦发出咝咝的声响。
‘你会说话?你竟然能说话。’夏娃看着这个神奇的物种，它太特别了，它是伊甸园中除了亚当外，她遇到的唯一可以交流的物种了。
‘说话?’巨蟒又吐着长长的信子在夏娃面前晃来晃去，‘我当然能说话。我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为什么别的动物不能说话呢?’
‘因为这个。’巨蟒摆动着身后的强壮的尾巴，在树干上重重的拍打着，然后扬到半空，将树上的一个果实打落在地上。‘智慧之果。’
‘那可是禁果，上帝不允许我们吃，也不可以摸到它，不然我们都会死的。’夏娃看到禁果落在脚边，连忙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青绿色的果实。
‘青苹果。’巨蟒从半空将头垂到地面，信子嗖嗖地摩擦着那青绿色果实的表面，然后将果实从地上衔起，抛向空中，像是展示它独特的技能一样，巨蟒以它庞大笨拙的体形极不相衬的速度在空中准确地将那个青绿色的果实咬在口。慢慢地嚼起来，发出植物果肉纤维断裂独有的声响。
夏娃被它这一举动吓住了，本能地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蛇会发生什么，因为蛇会因吃了禁果而死亡，死亡是什么样的呢?她内心翻腾着冲动的好奇，却又害怕。
‘上帝真的告诉你们这个禁果不能吃吗?’
巨蟒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小娃惊奇地睁开眼睛，它一点也没改变，死亡并没有降临在它身上。
‘嗯，亚当的确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错了，这青苹果吃了并不会死亡，相反它可以让你拥有像上帝一样的智慧。’
巨蟒又一次蠕动着盘旋而上，一半的身躯缠绕在一段比它小得多的树枝上。庞大的身躯将树枝压向地面，垂在夏娃的面前。夏娃看着树枝上青黄的果实，急促的呼吸显出了内心无比的紧张与不安。
巨蟒猛地一抖，一颗果实挣脱了枝蒂的束缚，朝夏娃飞来。
‘啊!’夏娃躲闪不及，那颗同是青绿色的果实打到了她的身上。惊恐地大喊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你看，你已经触碰到了这个青苹果，可是你和我一样，并没有死啊!’巨蟒那沙哑的声音又一次低响。
夏娃心有作悸地睁开眼睛，伸出双手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低下头查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变化。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她丝毫没有变化。死亡的形式究竟是什么呢?她迷惑地愣在那里，可是她根本无法对死亡进行思考。
巨蟒又垂下来衔起落在地上的青苹果，在空中扭动着笨拙的身躯，将青苹果衔到夏娃的面前，一个声音从它微张的嘴里向外涌出来，‘吃吧，智慧之果能让你获得智慧，与上帝一样的智慧。’
‘吃了会死吗?’夏娃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右手，就在将要触碰到那个青苹果的时候，她停住了，但手并没有收回来，而是悬在青苹果的旁边。
‘当然不会死，我不是也吃了吗?正是吃了它我才不用像其它动物一样愚昧，我才能扔有自己的意识和思想。吃吧，夏娃，你也可以拥有智慧，像你这样美丽的人如果拥有了智慧，你将变得像上帝一样完美。’
‘真的不会死吗?真的可能拥有智慧吗?像上帝一样的智慧。’迟疑的夏娃从巨蟒的口中取下那个漂亮的青绿色果实，在手中端详着。
‘吃了当真不会使你死亡，相反你将得到洞悉死亡的智慧。’巨蟒的信子在空中来回飞舞着，它那沙哑的声音和夏娃手中的青苹果一样充满了诱惑力。
一声清清的脆响，鲜嫩的果肉在嘴里释放出它那醇香的汁液，痉挛的感觉瞬间遍散整个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一股强大的能量在身体中四处游走，所到之处激起前所未有的昂然的激情。
…
…
…
‘夏小薇!’
亚当轻轻推了推看着眼前幻像愣了神的夏小薇。一连推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幻像慢慢变淡褪化成与背景融合在一起。
‘看来在你梦醒之前，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以后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思想，这样才不会被思想把你拉进无限的魔眼之中，那里无止境地消耗你分析的能力。’
‘那会怎么样?’夏小薇看着远处夹杂在树林中的那一棵结满了青苹果的果树，那应该就是禁树了，因为它和幻像中的那棵一模一样。
‘怎么说呢?’亚当双手的拇指和食指迅速地来回交叉着，想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说，‘就像是醒不来的梦，你将被困在里面。’
‘好吧。’夏小薇有些无奈地笑着，以前担心梦中惊醒，现在反而是担心醒不过来。
夏小薇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树林中的青苹果树，她问旁边的亚当。‘那青苹果真的可以让人拥有上帝一样的智慧吗?’
‘那不是青苹果，那是苹果。’
在亚当挥手间，影像晃动了一下便使他们来到那棵禁树前。夏小薇看到两棵大树相互缠绕在一起，这让她想到刚刚那巨蟒盘绕在树干上的情形。两棵大树几乎互为镜象。一样颜色和大小的树干，一样的叶子。一样的果实。只是果实的颜色有所不同。赤橙黄绿青蓝紫。从左到右顺序排列，宛如一道唯美的七色彩虹架在树叶之间。
上帝创造的伊甸园有两棵树，生命树和智慧树。红色的是生命树上的果实，紫色的是智慧树上的果实。两棵树所结的果实刚开始都为绿色，然后开始变青变黄。
‘彩虹之树。’夏小薇脱口而出。‘记得上回梦到你的时候，你就幻化过两棵苹果树演化过程影像，只是当时我没有在意苹果的颜色。你当时演示的就是生命树与智慧树吗?’
‘你总算是又想起点什么来了。’
‘原来是你一直在引导着我，甚至我梦中的那个声音，那个在我心里的声音也是你。’夏小薇恍然大悟。
‘我说过的，我会一直陪伴你，守护你到最后。只是你一时没找到回家的路。’
‘那在这伊甸园里，我们要做什么?’
‘修复漏洞。这就是我们本职工作。维护它这个世界正常的运行。’
‘可怎么样才算是正常的运行呢?’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上帝的灵与你同在。’
‘是引导我的那个声音吗?那个不是你?’
‘在这里我们就是上帝，我们就是上帝以自己的形象和样式所造。上帝的灵就在我们之中。’
‘一切皆按上帝所设计的流程进行，一切只是额有的程序，这就是无聊又无趣的命运。’夏小薇想起了那个天使与梦的故事。她怜惜世人卑微的命运，不由得苦笑。
‘你不应该这么想，世人没有能力确定自己的未来，只能由上帝安排。而且我们这个世界的命运与上帝的世界紧紧相连，以你我的高度无法看清本质上的对与错。’
‘囚禁我们的智慧也是上帝的安排吗?只为让我们乖乖的向命运屈服?’
‘上帝并没有囚禁人类的智慧，夏娃!’亚当第一次向来到伊甸园的夏小薇用了这个称呼。‘如果当初你没吃下禁果，你就不会这么想。如果巨蟒当初没有吃下未成熟的禁果，它也不会对你这么做。’
亚当向七色彩虹点缀的那两棵缠绕在一起的树指了指。上面的果实开始脱落并陷入空气中消失，并重新长出嫩绿的果实，鲜艳无比，在绿叶间若隐若现，这时一条巨蟒破空而出，顺着两树的树干盘绕而上。巨蟒张着血盆大嘴，两只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初生的果实，画面就在此时定了格。
‘就像刚刚看到的，成熟后的苹果的确是智慧和生命之果实。但尚未成熟的果实却不一样，就像果实一样，那只是没有成形的智慧和生命。上帝并没有剥夺人类拥有智慧和永生的权利，只是因为这些不成熟的智慧和生命会使人类失去完美的本质。这是上帝不希望看到的，因为我们都是上帝智慧的结晶，上帝对我们始终不离不弃。’
亚当将巨蟒垂涎禁树果实的画面一挥而去，为夏小薇展现下一个影像，‘上帝后来之所以将伊甸园设为禁区就是为了防止尚没有完美的人类取食智慧与生命之树上的果实，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夏小薇没有再说话，静静地领悟着亚当所说的一词一句，静静地凝望着亚当挥现的下一个影像。
昏暗的灯光中，一个老人躺在白色床单的床上，墙壁色调也是和床单一样的白。夏小薇可能确认这是一个老人的病房。老人应该是在做梦，因为她能感受到老人紧闭的眼皮有快速颤动的频率。紧闭的眼睛以下，老人的大部分面容被套在鼻子和嘴巴呼吸面罩所覆盖。失去血色的嘴唇有些发青，就像是未成熟的禁果那般色泽。那花白胡子上面的宽大圆润的鼻子让夏小薇不由得联想到那条盘绕在禁树上，垂涎禁树果实的那巨蟒的头颅。
突然老人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深邃的眼神里滑过一丝绝望后变得坚定。老人缓缓抬起平放在病床上的那只满是暗斑和皱纹的手，把套在脸上的呼吸面罩向下拉开。病床边上的呼吸机显示的波形曲线随即出现异常，心率监护仪也及时地闪动着红光报起警来。很快一个年轻的护士匆匆推门而进，看到老人的呼吸面罩脱离后，马上将它重新套在老人沧桑的脸上，昏暗中她没有察觉老人深邃的眼神中对死亡这种解脱的渴求，也没发现老人无力摇头拒绝她施救时有力的坚决。
老人轻轻地闭上眼睛，做最后的祈祷，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自己做了最后的决定，任何人也无法阻止他迈向死亡的脚步。
‘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藉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因为，他们虽然知道神，却不当作神来荣耀他，也不感谢他。他们的思与念变得虚妄，无知的心就昏暗了。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离开家乡那么久，他的德语还是那么的流利，没有一点美国的口音。
年轻的护士给老人套上呼吸面罩后，检查了一下仪器上的数据，确定一切恢复正常后轻轻地移到病房门口，准备离去。可是正当她打开房门时所有的仪器又疯狂地闪烁起来，她心一下慌了神，扫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又看了一遍仪器的数据。可是仪器显示心率明显过缓的老人脸上竟是如此的安详，他已经死去了吗?她不知所措地想要去找到值班的医生，但这时她又发现安然躺着的老人睁开了眼睛，透明的呼吸面罩里他的嘴唇在轻轻地张合着。年轻的护士冲到老人身边，把耳朵贴在呼吸面罩上。听到了老人最后的遗言，一句她听不懂的外国语言。
‘上帝，原谅我的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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