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发落
清晨的时候，下起了大雾。银杏悄悄将房门打开一点儿，伸出头去，谨慎地四处瞅了瞅。见没有人，这才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来。
穿过院子门，银杏十分小心地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步，回过身去，仔细瞅着来时的路。直到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天气很冷。不一会儿，她的睫毛上便凝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她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只伸手胡乱抹了一下脸。
弯弯绕绕了半天，又穿过一座小桥，继续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银杏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起手来，朝着面前的门上敲了三下，又退开几步，安静地等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脚步声来。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个披着衣裳的年轻媳妇子看了银杏一眼，就让开了身子，低声道，“进来吧。”
才进屋子，银杏被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陈妈妈现在可在？出大事了！”
年轻媳妇子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此时还有些迷糊，闻言，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心中有些着慌，年轻媳妇子张大了眼睛，“婆婆还没起呢，怎么了？”
银杏就跺了跺脚，“是连翘姐。昨儿晚上，七姑娘将连翘姐给关了起来。”
话音还没有落下，内房的帘子就被猛地掀开，披散着头发的陈妈妈冲了出来，“什么？你说连翘被七姑娘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陈妈妈又有些疑惑，“好端端的，七姑娘这是做什么？”
这位七姑娘虽然性子张扬，然而人却傲气，从来都不屑于和丫头们争辩什么。而且，她家连翘好歹也是太太做主拨过去的，七姑娘虽然私底下和秦氏不对付，却也从来都没有撕破过脸。
只怕，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样想着，陈妈妈拢了拢头发，却是对着银杏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待了这么一会儿，银杏脸上的霜花又逐渐融化了，汇聚成一颗颗小水珠，顺着她的脸庞，慢慢流了下来。
然而，银杏也只是抬起袖子来，随便抹了抹便算完事。
她咽了一口口水，朝着陈妈妈走了过去，“妈妈有何事？”
这陈妈妈可真是奇怪，她的闺女都已经被关了一夜，不快些去太太面前求情，怎么还在这里磨蹭？就是知道了那些有的没的，又能怎样？难道七姑娘还能主动将她闺女给放出来不成？
“我且问你，七姑娘为何要将我家连翘给关起来？可是连翘犯了什么事儿？”陈妈妈在秦氏身边服侍多年，心思自然也比一般仆妇活络。
这件事情处处都透着蹊跷。若是她不管不顾地就奔向太太，只会惹得太太生厌。
银杏闻言，言辞间就有些躲闪，“是……是连翘姐昨儿说了些难听的话，被立夏姐添油加醋一番，告诉了姑娘……”
陈妈妈听了，心中就有些明白。银杏这丫头，说得这样躲闪，想来连翘那丫头真是昏了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吧？
这样想着，陈妈妈心中就有些暗恨。她早就告诉过连翘那丫头，嘴上把着门些。那个丫头一直都当耳旁风。这一次，到底是出事了！
然而，心中再怎么恨，却也事关自己的亲闺女，陈妈妈便转身回房，“好了，我知道了。”又朝着年轻媳妇子使了一个眼色，“春红，替我送银杏出门。”
年轻媳妇子闻言，就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铜裸子出来，塞到银杏的手中，笑道，“银杏姑娘，多谢了。”一边说，一边亲自将银杏送到门口。
银杏也不推辞，抓了铜裸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裂开嘴角，沿着来时的路快步消失在晨光中。
年轻媳妇子再回到屋子中的时候，陈妈妈却已经收拾好了。
撇了撇嘴，年轻媳妇子就有些不屑，“婆婆，那银杏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您就赏她那么多，这也太不值当了吧？”
陈妈妈闻言就勾了勾嘴角，也没有多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我先去一趟嘉兰院。你收拾收拾，也该起身了。”
年轻媳妇子就恭敬地应了一声。见陈妈妈走得远了，这才朝着她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又拢了拢衣裳，打了一个呵欠，慢慢走进屋子里去了。
此时，秦氏早已醒了过来，正端着一碗燕窝粥慢慢喝着。
听见丫头禀告说陈妈妈求见，秦氏就有些奇怪。陈妈妈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二等管事。只因着是她的陪房，便也对陈妈妈多了一丝亲厚。然而，二等管事却是不用这个时候来回话的。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秦氏问道，轻轻喝了一口燕窝粥。“可是有什么事？”
陈妈妈就涎着笑脸，“太太果然厉害，只一眼就瞧出了奴婢心中想的。”
秦氏就抬头看了陈妈妈一眼，“也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这么早过来，想来也是有事求我。直说吧，怎么了？”
陈妈妈闻言，便知道秦氏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又听得外厅的丫头禀道，“太太，七姑娘求见。”
秦氏心中一动，又看了一眼陈妈妈，便明白了一个大概。
她记得，这陈妈妈的闺女好像是在朝云院子里伺候着的。这个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到来，大概也只是为了那个丫头吧。
“让她进来。”秦氏将手中的燕窝粥递给身后立着的刘嬷嬷，朝着回话的丫头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朝云便随着小丫头走了进来。
“你这又是为了什么？”秦氏似笑非笑，眼神扫过一边的陈妈妈。
打从听到七姑娘也过来的消息，陈妈妈便安静了下来。
朝云看到陈妈妈，心中却是一点儿惊讶都没有。她早就料到院子中会有人通风报信了。
“给母亲请安。”朝云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朝着秦氏恭敬地福了福身。
秦氏笑了笑，抬手虚扶了一下，“说吧，你又怎么了？”
朝云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嘴里却道，“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母亲罢了。朝云知道母亲事务繁忙，便想着早点过来。”说到最后，声音中又带了一丝惴惴不安。“可是打扰母亲了？”
“瞧你这孩子，怎么和母亲这么生分？”秦氏扯了扯嘴角，心中却是有些疑惑。朝云可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是何事？”
朝云脸上就露出些愧疚来，“说来惭愧，是朝云院子中的一个丫头。”这样说着，朝云就看了一眼陈妈妈，“就是母亲身边陈妈妈的闺女，名字叫做连翘的。”
果然是关于连翘的。秦氏点点头，继续问道，“她怎么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她说了朝云几句罢了。”朝云脸上带了些淡淡的笑意，“朝云当时气急了，便下令将她关在了院子中。只是，那个丫头是母亲赐的，朝云过来便是想请教母亲，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做。”
秦氏就明白了朝云的意思。绕了这么半天，原来还是向她来告状的。
她还以为朝云真的长进了，原来还是那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倒是她高看朝云了。
然而，陈妈妈闻言，心中就是一凉。没有想到，这七姑娘竟然以退为进。
本来是自己院子中的事情，处理了也就处理了。毕竟七姑娘也是府中的正经主子。
只是连翘到底是太太赐下去的。七姑娘不过是先施以小惩，随后就过来请示了。过来便先请罪，倒也不算是打了太太的脸。
只是，这样一来，太太却不好从轻处理了。
秦氏闻言，心中皱眉，脸上却不显，“她说了你几句？”
这样说着，秦氏就轻飘飘地看了陈妈妈一眼。“她说了什么？”
朝云的脸上就露出委屈来，“那丫头说朝云不过是个庶女罢了，摆什么主子的谱儿！还说，既然没有那样的命，就是端出架子来，也只是个摆设。白白让人看笑话而已。”这样说着，看着秦氏的眼神就有一丝哀怨，“想来她说的也对，只怕是说出了这府里大部分的人心思。”
秦氏心中就有些怒气。那个丫头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心中的确这样想着，然而说出来，岂不是让人戳脊梁骨？若是传了出去，她的脸都没处放！若是不严惩这个丫头，只怕没有几天，说她苛责庶女的话就会传遍京城了！
“你做的不错。”秦氏点点头，“那些丫头真真可恨，竟然打着我的名头来为非作歹。你不是主子，难道她还是主子了不成！好大的胆子！”
秦氏大怒，又看了一眼陈妈妈，声音就冷了下来，“你若是想要求情，那就免了。”
陈妈妈闻言，哪里还敢触霉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太恕罪。太太恕罪。都是奴婢教导不利。”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脸。
秦氏没有说话，仿佛什么都没有瞧见似的。
良久，秦氏才挥了挥手，“行了，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吧。”说着，又回过头去，看着刘嬷嬷，吩咐道，“就打二十板子吧。”
这一通板子打下来，也只剩半条命了。
陈妈妈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却只得做出感激的样子来，“奴婢多谢太太，多谢七姑娘。”
秦氏又看向朝云，脸上就露出欣慰来，“难为你没有想岔。这也不是我的意思。以后再要遇见这样的，也不必报给我，直接打杀了去！”
朝云就笑了笑，应了一声。
又说笑一会儿，院子里陆续传来脚步声。其他姑娘们，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