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墨然墨染莫默然
无边业火,加诸我身,跨过地狱,我便永生。
“你是黑暗,便是墨然,墨然墨染,汝亦默然。”
“从此以后,你就叫墨然刀。”
……
九天之上,那一座巍峨的悬浮山顶,有一根粗十丈、高百丈的黑色柱子,其上龙腾凤舞,霞光漫天。
那个被绑在上面的素衣女子,如同一粒茫茫天宇之间一粒烟尘。
“佛说,我吹五百年横笛,就解脱了。”
“佛的话你相信?”
“我别无选择。”
“所以,你还是被关在这里。”
少年匍匐在山巅,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自己的身旁,他却贴不着她的温暖。
“可是,”女子道,“你为甚么还要来呢,为甚么要跪拜在它的脚下?”
少年道:“我要求他,即使卑微。”
“为了爱,宁愿卑微?”
“愈爱,愈卑微。”
罡风卷着咸咸的雨珠,飘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下雨了,你回去罢。”女子红着眼睛道。
“不,我已没有退路。”
“天下何处无红颜?转身即是。”
少年抬起头来,他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伊人泛红的秋波。
他颤抖道:“转身即逝!”
女子含泪嫣然:“我明白你的心,我,我等你。”
“你一定要等我,战胜天帝那枚杀生印,我来救你!”
“轮回不灭,我心不死,等候不休。”
那个单薄的少年,背着黑色的刀,消失在山腰云海。
可是不知为何,这片天地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不甚清晰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不知所唱何意,直到遥远的虚空传来一声叹息。
“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甚么?”
“别人的命运,你注定旁观。”
“……”
人间。
一条并不宽的泥土路,两旁只有萋萋芳草,夕阳在背后洒下满天橘红。
从前面看去,走过来的四个人,就像肩负着夕阳。
“萧墨然,你说我们还要走多久呢?”其中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人开口道。
那个萧墨然,正是背着黑色墨然刀的少年。
“我可不知道,一天,或许是一世。”萧墨然道。
“此地既无桃李春风,又无佳人绝色,实在苦了我这个一等一的浪子。”另一个男子叹道。
他剑眉星目,面若白玉,实在比女人还要俊俏。
“浪天涯,你的名字一看便是要孤独流浪的,还想甚么佳人。”还有一个长得胖嘟嘟的少年,年纪与萧墨然相仿,此时他正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浪天涯。
“哟,不懂美人恩的木头,小胖以后小心娶不到老婆。”浪天涯斜斜瞥了小胖一眼,嗤道。
“那可不干你的事,还有,我叫林竹,不叫小胖。”
萧墨然道:“你们再吵,今天怎么走到不夜城。”
“你错了,就算我们不吵,今晚也到不了。”带斗篷的那人道。
“被你们打败了,”萧墨然无奈道,“不过既然如此,我们就坐下来看看这夕阳,如何?”
“哈哈,还是小萧有情调,肯定比这小胖先娶到老婆。”浪天涯拍手赞同。
说话间,四人已经并排坐了下来,对着夕阳,背着前进的方向。
“叶无歌,你为什么不把斗篷摘下来?”萧墨然道。
“习惯了。”
浪天涯却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看着叶无歌的斗篷:“把它给我多好,多么美啊!”
林竹道:“你是多天不见女色,疯了么?”
叶无歌却断然道:“你休想!”
“我用九转还魂草跟你换,你怎么也不肯呢?”
“我不肯需要理由么?”
“这只是一只蝴蝶而已。”
叶无歌的斗篷上,正停着一只七彩的蝴蝶,如同彩虹披在身上,翅膀闪烁着夕阳的色泽,令人目眩神迷。
林竹道:“我还以为你要那斗篷,不过这只蝴蝶真漂亮。”
“叶无歌会让给你么,磨叽了好多年,也不嫌累。”萧墨然简直要给浪天涯一个白眼。
浪天涯道:“我们可是因为这只蝴蝶而结缘的啊,无歌你说是不?”
“我跟你可没有缘分。”
“喂,”浪天涯瞪眼道,“我抛却众多红颜知己,就向你要一只蝴蝶,我可是真心诚意。”
萧墨然道:“你为什么非要它不可呢?”
浪天涯盯着那蝴蝶道:“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生灵。”
“所以你要占为己有?”林竹道。
“美丽需要落在知音手中。”浪天涯道。
叶无歌道:“那是束缚,不是知心。”
浪天涯道:“是啊,所以你要放手,把它给我罢。”
萧墨然抽出背后的墨然刀,抚着漆黑的刀身,道:“你们吵了好些年,在如此夕阳下,不要大煞风景好不好。”
林竹道:“你拿着刀,更是不解风情。”
叶无歌连忙借机转移话题:“我们何时能到不夜城?”
浪天涯知道今日仍是无果,于是收回目光道:“明天。”
“到了之后呢?”
萧墨然道:“找到天匠师,把我的墨然刀开锋,然后杀上九天。”
“其实我一直想问,”林竹道,“就凭我们四个,能打败天帝么?”
浪天涯道:“为甚么不能?”
“人能与天斗么?”
浪天涯还是那句:“为甚么不能?”
叶无歌道:“我们能做到,只要相信,便是可能。”
萧墨然低声道:“只怕这会连累了你们。”
林竹拍拍萧墨然的肩膀:“好兄弟就该刀山火海一起,何必说这种话。”
“而且,”叶无歌插嘴道,“我跟天帝也有仇。”
浪天涯道:“我嘛,只不过是想去天上众仙殿看看,那里据说仙子成群,说不定哪天我就不爱这只蝴蝶了。”
“你少打我蝴蝶的主意!”
……
夕阳落下去了。
当夜色深笼,萧墨然四人都沉沉睡去,叶无歌斗篷上的那只蝴蝶,扇动小巧玲珑的翅膀,翩然而起,落在一旁被插在泥土中的墨然刀上。
那把刀,在无边浩瀚的星空之下,也像一抹沉默的夜色。
蝴蝶在墨然刀上停了一夜。
阳光重又普照,此时萧墨然四人正隔着一片花海,遥遥看见天匠师的草庐。
“兵器本是杀伐之物,这里却偏偏种着如此多的花草,简直是虐待这些生灵嘛。”浪天涯有些不满地嘀咕。
萧墨然幽幽道:“大概是以充满希望的生机,化解残忍的屠戮。”
叶无歌道:“正事要紧,赶紧走罢。”
“哎,等等我,这么快作甚。”林竹一愣神,三人就走出老远。
四人走入花海,一直走,遥遥可见的草庐却怎么也走不到。
“见鬼,我们走了好几个时辰,这花海哪有这么大!”
“这显然是阻挠我们!”林竹道。
叶无歌一声不吭,抬手便是一道冷冷的剑光掠出,那道剑光所向披靡,所到之处花瓣纷飞,竟生生打出一条路来。
可是,陡然间这花海开始疯狂地生长,天地都被阵阵梵唱充满。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我生何所待,百年空默然。我死何须叹,魂归天地间。……”
“够了!”浪天涯手中光华闪动,一只白色扇子浮现,随即卷起满天狂风,将蜂拥而至的花草藤蔓绞碎。
可是那些花草已经遮天蔽日。
萧墨然看着席卷而来的藤蔓,正泛着翠绿的光华,却又咄咄逼人。
他抬起墨然刀,“嘭”地一声闷响,劈在面前的藤蔓上。
萧墨然突然瞪大双眼:“甚么?!”
那藤蔓完好无损,甚至连翠色光华也未闪烁。
“小心!”林竹用与身材极不协调的速度闪过来,手中一柄铮亮的斧子抡圆劈过,将藤蔓碎成一片。
可萧墨然的手却在颤抖,脸上忽然被一片苍白填满。
“这把刀,怎么劈不动藤蔓……”
一把连藤蔓都砍不动的刀!
萧墨然脸上已变作煞白,只喃喃道:“师傅说,这是天地间最好的刀,最好的刀……连藤蔓都砍不动……”
“咚——”墨然刀跌落地上,萧墨然带着绝望,颓然瘫坐。
“小萧,站起来!”浪天涯喝道。
“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这把刀不能逆天,不能!”萧墨然大叫道,他抱着头,连眼泪都要流下。
墨然刀粘着泥土,乌七八黑,简直丑陋。
满天的花草藤蔓忽然退去,那个须发皆白的身影,飘到四人眼前。
“你们来作甚?”他问道。
浪天涯道:“前辈便是天匠师?”
“你相信,我便是。”
林竹道:“前辈,我们想请您给这把墨然刀开锋,师傅说这是一把最好的刀。”
“哦?可否将刀与我一瞧?”
“不,”萧墨然仰起头,“它已经没用了。”
“为甚么?”
“连藤蔓都砍不动的刀,还能叫刀?”
天匠师却道:“它为甚么不能叫刀?”
“空有其表,不值一提!”
天匠师弯下腰,缓缓拾起几乎要埋没在泥土中的墨然刀,用温和的语调道:“它还未开锋呢。”
“求大师将其开锋。”林竹等三人道。
天匠师却摇摇头道:“不,有些兵器我可以开锋,但这把刀,我无能为力。”
“大师此话怎解?”浪天涯道。
“它本非红尘俗世之物,我等身在红尘,无力开锋。”
“可是,即使不开锋的刀,也不应该连藤蔓都砍不动啊。”叶无歌问道。
“你们用错了地方,”天匠师轻笑道,“你们看。”说罢他手起刀落,身旁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轰然碎成尘埃。
天匠师盯着萧墨然,郑重道:“你们走的路我无法阻拦,这把刀希望你善待,它,它……”
浪天涯道:“它怎么了?”
天匠师却闭上了双眼,良久又睁开,声音悠远,悲悯而苍凉:“它又何苦……”
萧墨然接过墨然刀,抚摸着刀身,呜咽道:“师父当年以身祭刀,我是一时不能接受啊,不论天涯海角,我定让你开锋!”
“回去罢,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天匠师说完后身形已然消失。
四人走出不夜城,却发现外面又是夜晚。月在中天窥人,人在月下窥己。
俄而,天匠师的身影忽然又出现,抬头看见不夜城竟慢慢被黑夜笼罩,望着四人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
“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碎石,炼成玄天铁精,本该无往不利,可是,可是,你的心呢?”
你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