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刀若有情未见怜
云雾翻腾,化作无边或浓或淡的波涛,其间又有无数的电光在闪烁。
高耸的九天厉雷柱,正承接着上天连绵的惊雷,缚在上面的白衣女子,沐浴着雷电的光华。
“千万年的天雷贯体,我早就习惯。”她轻声道。
可下方那个黑衣少年,却泪流满面。
“是我害了你……”
“不,一个堕轮回,一个受天雷,一样的。”
“可我却让你日夜痛苦啊!”
“……最让我痛的不是九天惊雷,而是害怕你转世后忘了我。”
“我没忘,我怎么敢忘……”
“所以啊,”清笛脸上还浮现一丝笑意,“那我们还在乎甚么呢?”
“这一次再离去,我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不管何时,我都会等。”
“天帝说,要抹去我全部记忆……我……”萧墨然哽咽着。
“我走过千万里,寻得许愿池,还是没能救出你。”
清笛道:“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已是幸运,天帝竟然答应你来见我,想必你该吃了很多苦罢。”
“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看看你。”
“我也想看看你,牢牢记住你的样子,一直等到你再回来。”
“所以我一定会回来,我相信凡世间有无敌的力量。”
“连天帝也能打败?”
萧墨然坚定道:“是的。”
“只可惜我现在无法吹笛,否则当再为你奏一曲的。”
萧墨然面色一黯,从背后拿出那半截横笛,翠色仍在,断裂的伤痕还带着氤氲的湿气。
“它……断了……”
清笛望着半截翠色,多年前悠然而奏的自己,微笑听笛的少年,齐齐涌上心头,让她泪花频现。
“断了便断了,日后我再做一支就是了。”清笛轻泣道。
萧墨然把断笛放在唇边,一吐气,只有满腔呜咽。
“横笛已断,就不用徒劳。”清笛道,“重要的不是这根笛子。”
“但看不见你的时候,背着这根笛子,就好像能听见你的笛声。”
“那我的笛声还好听么?”
“毕竟是断笛啊,我只觉得有些嘶哑干涩,却不是你吹奏时的感觉。”
“那天我也听见一阵歌声,倒和我的笛声很像,是你吹的笛子罢?”
萧墨然只顾着重新试吹断笛,清笛于是也不再问。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经常吹的曲子?”
萧墨然停下来,道:“怎么会忘,那曲子叫《散眉弯》。”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如今真是眉弯日蹙,再也不散。”萧墨然苦笑道。
“等我们自由了,我就再为你吹一首。”
“那时该是甚么时候,想必要等来世了罢。”萧墨然低声道。
清笛落泪道:“你一个人堕入凡尘轮回,怕不怕?”
“怕,很怕。”萧墨然道,“我也怕会忘了你。”
“也许,下一世,你记起我的时候,就是我们重逢的时候。”
萧墨然道:“我在尘世有懵懂的生活,你却要一直孤单啊!”
“所以当你还没有想起我的时候,要快乐地生活。”清笛道,“要有爱,要有温暖。”
“可我那时候爱的人可能不是你啊。”
“可那也不是你在爱别人啊。”
萧墨然忽地轻笑道:“是啊,若我忘了你,就不是我了。”
萧墨然靠着蓦然刀,仰头看清笛白衣翩飞,再往上去,天雷怒腾。
他忽然道:“我想抱一抱你。”
“就这样不是很好么?”
“我怕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机会。”
“可是,”清笛黯然道,“你上不来的,你挡不住这九天惊雷啊。”
“你能挡住,我为何不能?”
“我仍是神仙之躯,而你如今修为大损,岂非自寻短见?”
萧墨然道:“就连一个瞬间的拥抱也不行吗?”
清笛泣道:“你若是在落雷之中灰飞烟灭,还如今进入轮回?”
……
罡风浩浩,萧墨然注视着九天厉雷柱,眼眸里却有一丝疯狂在燃烧。
清笛看见了,萧墨然的一切都瞒不过她。
“墨然……我不准你这么做……”
萧墨然嘶声道:“我想试试,这也不行吗?”
“既已拥有,何必介意一个拥抱呢?”
“临别之前,我只想再触碰你的温暖。”
“我不许你冒险!”
她又凄然道:“怀抱固然温暖,不要拿以后的希望做赌注。”
萧墨然的黑衣在狂风中舞动,连带着背后的墨然刀也争鸣不已,荡起一片嗡嗡之声。
但在那风声与刀身震颤的声音中间,却还夹杂着一缕熟悉而又渺远的歌声,传不到萧墨然与清笛的耳中,但却传出很远很远,远到此时身在众仙殿的那只七彩蝴蝶也听见。
它忽然哀叹:“为甚么你是一把刀呢?”
“刀终究是不能动情的。”
天若有情天亦老,刀若有情无人怜。
墨然刀看着萧墨然的身影,顶着九天罡风,飞掠而起,就像一道黑色的狂风,直飞云霄!
“啪!”一道惊天落雷轰然炸响,萧墨然的身形被那道闪电劈中,留下道道漆黑的烟气。
清笛脸上泪痕遍布,只喃喃道:“回去……回去……”
怎么回?
萧墨然没有想过回头!
“啊——”
那黑色身影迎着飓风狂雷,呼啸而上!
就像一道左摇右晃的炊烟,奔向洁白的云彩!
彩蝶忽然听见歌声中传来一阵悲凉的曲调,其中有多年来孤独寂寞的哀伤,又有一丝不知其意的烦闷,还有一股波涛汹涌的疯狂。
它嘀咕道:“墨然刀这是怎么了?”
自然是没有人知晓的,这大千世界,谁会注意刀的悲哀,屠戮生灵的利器,怎么会得到真情的垂青?
若是早知当年奔下山来,最终变成一把仍旧孤独的刀,石头会不会选择呆在山巅,继续看晨曦雾霭,继续听风声雨声?直到时间把一切都抹平,最终在一个晨曦到来的黎明,将曾经心底的笛声彻底遗忘。
只做一块不知爱恨的顽石,岂不是快乐得多,为甚么要来红尘一遭呢?
墨然刀看着萧墨然奋不顾身地向上,突破一道又一道迷雾,向那道白色身影靠近。它曾经注视了五百年的人儿,等待的是一个人,怎么会是一把刀?
“噼啪!”又一道夺目的电光轰然降临,萧墨然的目色尽赤,风在脚下汇聚,他踏着风云,再也不顾雷电。
清笛呆呆地看萧墨然飞身而来,心中一股火焰几乎要奔出胸膛。
“你若殒身,我便相随。”她心中默默道。
萧墨然黑衣被雷电烧焦,一路留下黑色的烟痕,但他的身影却挺拔傲然,九天雷电不减其势!
云霄之间,那一缕若隐若现的歌声越发悲切,墨然刀漆黑的刀身上,竟笼罩有一层泪花般的水汽。
为何总要看着别人不顾一切?
星光冰冷。
电闪雷鸣之间,萧墨然嘴角鲜血四溢,只是他的眼眸却更加疯狂。
他在云雾之间伸出手来,清笛白色身影已然近了。
“轰隆——”惊雷滚滚,萧墨然全身经脉几已断绝!
“我不信!”萧墨然嘶吼道。
清笛却只在流泪,但流着流着却又绽出笑靥,梨花带雨,只待君来。
随着又一道闪电劈过,萧墨然背上的半截笛子从云天滑落,在墨然刀的注视下,跌破迷蒙云雾,半截翠色从天而降。
一声沉闷的声响,断笛落在墨然刀旁,随即滚动几圈,靠在了墨然刀上。
青翠欲滴的色彩,漆黑如墨的光泽,为何竟是如此寂寞?
而狂风呼啸的天空,雷电交加,却正心跳若狂!
两人眼中倒映着彼此的影子,黑白两色,在眼波中交汇。
只剩区区二十丈!
萧墨然几乎是七窍流血,伸出的右手血流不止,往日的伤痕齐齐爆发,正有无数的血痕在蔓延!
“啊——”萧墨然奋起全身力道,脚下轰然一踏,如同黑色闪电,飙升而去。
“啪!”漫天云雾都在颤抖,一道三尺粗的电光轰碎乌云,朝着萧墨然当头罩下!
我只想一个离别的拥抱,为何也不能如愿?
萧墨然滚烫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清笛的指尖。
一丝前世今生都难以忘怀的凉意传来。
随即那道电光将萧墨然“轰”地一声砸下九天。
血泪被狂风吞卷,散落到天际深处。
清笛看着萧墨然的目光被翻腾的乌云盖住,那个人,看不见了!
“呜呜——”她终于忍不住痛哭。
那只彩蝶忽然听见一阵哭泣。萧墨然砸下地面,溅起一片黯淡的尘埃。
长风掠过,灌入半截横笛之中,那短笛发出干涩沉闷的曲子。
那首曲子是那样的熟悉,清笛甚至不知自己吹奏过多少遍,她在这笛声中,竟然有些恍惚不已。
曾经听了五百年笛声,如今自己对着伊人唱出时,竟是如此孤寂地歌唱。
没有笑脸,没有温言,甚至没有人知道。
墨然刀上,流淌着道道水迹,漆黑的刀身,为何竟有如此透明的水珠?
凝神静听的彩蝶,也忍不住落下七彩眼泪。
“毕竟你还是对着她唱歌啊,你终于又见了她一面。”
可是彩蝶又自语道:“可是,为甚么要让你独自歌唱?”
那歌声没有回音,只带着啜泣,在天际飘荡。
叶无歌道:“我又听见一阵歌声。”
“那是甚么歌?”
“那不是歌,是灵魂的哭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