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所谓命运
回到松花坳时已近中午,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一阵阵拂到人的脸上,暖烘烘的。谢梅伏在大郎背上,神智倒还清醒,许是因为周遭的气味实在太过熟悉亲切,她忍不住便又掉了泪。
“大姐,你别这样。”谢晚桃走在大郎身边,伸出一只小手替谢梅擦了擦脸,“既然回来了,咱们就踏踏实实养好身子,其余的事,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和大伯娘,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嗯。”谢梅使劲点了点头,费劲地抬起胳膊来捂住了眼睛。
山坳中央传来一阵男人的大笑声,豪迈落拓,谢晚桃心中一悸,偏过头去,就见陆沧和一个名叫常贵的大叔站在一起,言语间似乎正讨论着中午去常贵家喝两盅。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人忽然抬起眼皮,朝这边望了过来。
谢晚桃的耳根子当即就是一红,忙不迭垂下头,同时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千遍啊一千遍。
搞清楚一点行不行,明明你自己才是受害者好吧,干嘛这么心虚?!
早桃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再朝陆沧的方向望了望,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低头小声骂道:“没出息!”
“嘿,你这人……”谢晚桃抬起头刚要回嘴,却见她已袅袅婷婷地进了屋,只得咬咬牙,悻悻地也跟了进去。
为了方便养伤,谢梅就被安顿在了西厢空置的那间房中,冯氏见她伤成这样,心疼难过得了不得,又见邓氏仿佛心力交瘁,不用万氏吩咐,立刻自告奋勇将照顾她的事全揽了下来。
“他们也没说,到底大丫是偷了他家的啥?”
万氏打发了人去请大夫,冯氏就兑了一盆温水,一边替谢梅仔细清理伤口,一边咬着牙问道。
“我当时进了屋,没听见他们说些什么。”谢晚桃站在炕边,回头看了看早桃:“姐,他家是怎么说的?”
“哼!”早桃冷笑一声,“他们说,大姐偷了邢氏陪嫁的妆奁,里头有两个黄澄澄的大金镯子,还有金银首饰若干。他们口口声声诬赖大姐,说是翻遍了家里,都寻不到那妆奁匣子的踪影,多半是被大姐拿出去卖掉换了钱。可换来的钱在哪里呢?他们却又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一口咬定了,这件事,绝对是大姐做的无疑!大丫姐那人老实宽厚,他们还不知足?我瞧着,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大姐在他们家的日子,只怕很不好过!”
“大梅是个命苦的。”冯氏摇头叹气,掀起衣襟擦了擦眼睛,“好歹今儿把她接了回来,能在家好生歇养歇养。经过这一次,恐怕孙家也能知道收敛些,今世能做夫妻不容易,哪怕没法子鸾凤和鸣相敬如宾,至少,得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是?”
谢晚桃和早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冯氏的想法,基本上也就等于谢家人最普遍的想法。
老人们有一句话:宁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拆散一桩姻缘,哪怕这姻缘会将女子拖入见不到底的深渊之中,也是伤阴鸷的事,并且,女子一旦与夫家决裂,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弃,便永远会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地议论。
所以,谢梅终究还是要跟着孙永浩回婆家去的吧?无论是万氏还是邓氏、谢老大,心中就算再生气,气消之后,也绝不可能让自家的闺女长时间留在娘家。他们信奉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日子总得过下去,只要那孙永浩知错能改,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们似乎忘记了,又或者刻意忽略了一件事:一个对自己的妻子百般欺侮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如果可以,谢晚桃真想好好教训孙家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顿,不说拆其骨,饮其血,至少,也得让他们日夜惊惶,不得安宁。她知道早桃多半也存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但她更加清楚,有些事,她们不能做。
她们姐妹俩可以不管不顾地肆意而为,反正事情又不能伤到她分毫,但谢梅怎么办?要承担后果的,可不是她们姐妹俩啊!
重生之后,谢晚桃做了很多事。有了自己的生意,博得了万氏的好感和支持,仿佛令她对将来的一切充满了希望。然而命运二字,就像是深深刻在人身上的烙印,想要拔除,不啻于与天为敌。
“娘,我和我姐也会帮你照顾大丫姐的,你有事尽管吩咐。”谢晚桃叹了口气,环住了冯氏的脖子。
冯氏回过头来,用温软的目光依次朝两个闺女的脸上瞧了瞧,似乎很有些庆幸她们还好端端地在这里,没受过一点伤害:“娘理会得,你俩……都是好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谢梅便一直留在西厢养伤。邓氏倒是每天都过来陪她,却只会坐在一边淌眼抹泪,大多数照顾她的活计,都由冯氏承担了下来。
四月里,月霞山中繁花次第盛开,颜色缤纷而夺目,随着山风摇曳,风大时,便抖落一地花瓣,在半空中洋洋洒洒地缓缓漂浮片刻,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皇城之中三年一度的殿试如期举行,谢老爷子的一颗心,再度被提了起来。
虽说这殿试只不过排名次,并不再剔除任何人,但他心中,却难免觉得担忧。木已成舟,不管他怎样反对,谢老三终究是去了京城,参加了春闱,接下来要踏上仕途已是必然,他这个当爹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名次能好一些,博得一个好前程。
他心里是矛盾的,谢晚桃也同样觉得很不好过。
这些日子,早桃始终对谢晚桃的“秘密”保持着极高的兴趣,一有空,便要百般探问,谢晚桃咬紧牙关只是不说,但心内,却愈加觉得纠葛,时不时碰见陆沧,也都是绕开了走,刻意不与他打照面。她是不知道那人有没有瞧出自己的异样,但至少是现在,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该怎样面对他。
陆沧的事尚且压在她心头,丢又都不开,放又放不下,如今,她却又要开始担心谢老三究竟会在殿试中走到哪一种地步。
真是麻烦啊,若谢老三名列二甲三甲,按照惯例,他便要去各地方为官,到那时,作为亲眷,他们一家,肯定是要跟去的。她并不想离开月霞山,但很多时候,人往往都是身不由己,或停或走,都不能完全依着自己的心意而行。
而倘若谢老三运道好,名列一甲之内,那么,他应该就会入了翰林院,先担任一个虚职,等待有实缺空出来。如果是这样,他们就要去京城,到那时,离涂善达的家,便近得不能再近,依着那老头子的性格,少不得三天两头地前来搅扰。
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在此地久待了。
天气融暖,月霞山上的溪流涨了水,不过这一回,谢晚桃却再没了进山去捕鱼的兴致。她在焦急地等待着一个结果,一个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甚至乎可能会决定她一世的结果。
这个结果,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