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一瞥的不忍
对于故乡，我有着大马哈鱼一般的眷属情感，虽然那里只是一片没落的小村庄，就连黄昏的夕阳都会被烟尘四起的泥土道路变得脏乱。
对于我而言不管游到多远的大河大海，心头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是，那个夏日炎炎的午后，从晶亮的鱼卵中破卵而出，伸展着，扭动着，摆动着崭新的肢体，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所以幸福，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钻进江湖的游鱼，总会回到祖辈相传的产卵地。
不知道这处存在于人间和冥府之间交界处的黄泉客栈时间是怎样的，反正七天好像一晃就过去了，其实想想我那短暂的一辈子也好像一晃就过去了。
这几天里大多时候我都在发呆，坐在船头发呆，站在窗口发呆，躺在地上发呆，然后回想一些事情。
我知道这也许不是什么好事，用李哥的话说，这些记忆都是执念，可要是连记忆都没有了，那个路边那坨马粪有什么区别，马粪还有发烧的时候呢！
第七天的早晨我正脑袋冲下，双脚冲天飘在空中玩儿只有宇航员玩得起的‘失重反应’，我的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长长的黑发，到悬着扫在我脸上，还好我没有呼吸不用担心将头发吸进鼻孔里。然后那头贞子一样的黑发被一双苍白的手从中间一撩，分开露出一张很精致但很冷的脸。
这真的是一张死人脸，没有一丝生气，没有表情，没有情感。
原来是大堂里那个记账的女掌柜。
她看到我这幅倒栽葱的样子也没有感到奇怪，大概是见过的鬼多了，什么奇怪的没见过，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何况鬼乎。
“走吧。”
“去哪儿？回家省亲？”我身体打了个滚儿站在她面前，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真的挺漂亮的，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眼，很古典美，让看看一眼就会不由想起在世界遥远的东方，在东方遥远的国度，那个叫‘华族’的族群。
她有着华夏族最引以为豪的面部特征，就是脸太苍白了，加上白色的纱衣，整个一贞子。
“你记得倒清楚。”她有些嘲讽的语气，我不知道哪里得罪这个古典美女鬼了。
“新死之人在死亡七天后可以回到家中看望一次，也算了了上一世所有羁绊，现在客栈人手不够，临时决定由我带你回去。”
“哦---你不是大堂前台吗？”
那个美女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原本带领你们这些鬼省亲是有固定的职员的，但是负责你的那个职员前几天因为红河道尊渡劫，她不小心被雷劫劈中，现在正在化生池里急救，所以临时决定我带你去。”
“雷劫？是前几天那个大雷吗？一般时候被雷劈不都是妖物或者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美女冷冷看了我一眼，厌恶地蹙眉，那目光好像看着一坨屎。
“废话别那么多，跟着我。”在踏出门的一刻她郑重地和我说，“有几条规定，第一，没我的允许不许乱走，第二，没我的允许不许乱碰。第三，没我的允许----”
“你直接说一切听你的不就行啦，费那话干嘛。”
“你明白最好。我时间很紧，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看她那副性冷淡的样子我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话，毕竟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等到了冥府我究竟是下地狱还是转世轮回都还是未知，现在的我对一切都是可有可无。
“你怎么称呼。”
“白芷”
“白纸？”我看看她，的确很白，白衣白脸加白眼，跟一张白纸一样，她也没有解释，走在前面，我就跟着飘在后面，很奇怪的是她也是鬼，却能像活人一样脚踏实地地走在路上，而我只能凌波微步，大概鬼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吧。
女鬼白芷带着我出了黄泉客栈，然后顺着我来时的路往回走，那个业务员李哥说亡丘是人间和冥府的交汇处，大概就像小说里那些虚空之地，周围都是虚无的空间，反正这里没有方向，
一路上白芷在前面不说话，也不回头，就是小步小步地走着，速度却很快，眨眼间就看不到后面的客栈了，而我也心思纠结，没有理会她冷漠的态度。
我真的不想回去面对我的家人，可有忍不住想要回去看一眼，毕竟是养育我二十多年的亲人，当我的死讯传回去，他们会怎么样，虽然没有看到，可是可以猜到。
想着想着，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后悔了？”冷漠的美艳女鬼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摇摇头，“不都是命吗？这辈子该着这样吧。”
白芷哼哼冷笑一声，充满了不屑，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一句，“你干嘛总这样，我哪里惹着你了？”
“哼哼----没有惹到我就不许我厌恶你了？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死鬼，就是个loser，总是要哭的样子。”
“呵呵，那难道你就是个小太妹，总是不停地开着枪？”
“？”白芷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想来她是没有玩过一款竞技游戏，也不知道里面那只暴走的萝莉----我也懒得解释，像这种小资女白领，文艺女青年你给她点儿颜色她就敢开染坊，小爷我活了二十多岁，还真没给哪个女人面子过。
白芷说了那几句话后一路上就再没有吱声，默默地走着，她的腰肢很细，扭起来很好看，很婉约。
“你以前也是活人吗？”我问她。
“废话！”
“那你是因为什么死的，怎么会当黄泉客栈的前台？”
她站住没好脸色地看着我，“你不觉的问别人怎么死的就跟问女人年龄一样是很不礼貌的吗？”
“哦，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舔着脸很无辜很后知后觉地问，她脸色顿时铁青，苍白的皮肤上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西汉出土的马王堆女尸，紧盯着我的眼睛，终于看到我眼睛里的戏谑，她哼了一声。
“我是秦朝末年的人，项羽进咸阳时火烧阿房宫，我没有来得及逃走被烧死在阿房宫里了----”她语气很缓慢，很自然，像是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一样。
真没想到，真的，看上去二八年华的一个妙龄女鬼，居然是两千多年前的老粽子，还是烧死的-----我偷偷看她两眼，生怕她忽然间变成被烧死的那副焦枯恐怖的样子，还好，女人比较注意形象。
我本想和她聊聊秦朝时那些事儿，但她明显不愿意和我多说话，我恶意地想她长得这么清秀，是不是曾经在阿房宫里给秦始皇当侍妾，才不愿意提起那段辛酸的往事，也说不得---没准她是六国中那个王宫贵胄。我在身后想着不由猥琐地嘿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东西？”
“啊？”
“哦，我在想冥府的事情。”便简略地问了她一些关于冥府的事情。
原来现在的冥府并不是影视作品里那种古代衙门一样的存在，人间的社会科技与时俱进，地下作为天庭的下属部门当然也跟着时代发展，总得来说地府并没有人们传闻的那样血腥恐怖，除非是十八层地狱。
人死后如果生前有重大贡献或者是一辈子行善的好人，是有机会进入天庭高层主管部门的，而且听白芷的语气她好像对天庭的工作人员很是不屑愤懑，这也难怪，天庭的人见鬼大三级，面对冥府的人总是有种优越感，谁让人家是上面的，冥府是下面的。
不过自从新中国建立以后天庭也开始了‘提高神仙素质，做四有好神仙’的运动，总体来说素质还是不错的。
“不过我这样的基层公务员，和那些金领们没什么交集，每天面对的都是你这样的新鬼，连点儿油水都没有！”
“呵呵，你们鬼也要油水？”
或许和我说的话多了，觉得我也不是那么的讨厌，她和我也不再那么冷漠了，“鬼也要油水？难道我们不要香火，难道我们不用花钱？你以为鬼就能够晒晒太阳就储存满能量了？能量是守恒的好吧。”
我抿嘴有些想笑，这秦朝的女鬼居然还知道能量守恒，看来她也是一直在学习，与时俱进呀。
穿过来时路过的一座石桥，前面的画面朦胧起来，随即渐渐清晰，一个恍恍惚惚的乡村景象出现在前面，白芷说人世间与冥界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所以没有实际的距离概念，虽然我死在南方，但对于鬼而言千里之外转眼之间就到了。
白芷站住回头说，“到了，这就是你的家乡了。”
我看着那些越来越清晰的熟悉的景色，皑皑白雪，蓝蓝的天空，高高的白杨，还有在暮色里一座宁静而孤独的小山村。
我的眼睛渐渐酸涩，一行灰色的冷气一样的泪珠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是我的家，是我出生，成长，并且贯穿了整个人生的家。
我清清嗓子，向我的家里飘去，女鬼白芷默默跟在身后，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