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幼年我的梦
第二章我的幼年我的梦
一九五五年的年尾到一九五六年的年头,大风雪肆虐大地,一场赶一场,将大地裹得严严实实,冰天雪地,天寒地冻……
一九五六年元月二十七日,对于我,对于我的家庭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这一天,我母亲发动了。我奶奶、接生婆,一直守在我母亲床头。外面,还有我父亲请来的医院医生,他们烤着炭火,和衣躺在靠椅上,迷迷糊糊的。
天麻麻亮。我母亲房里迎来婴儿的啼哭,接生婆用一只手托着我的屁股,对我奶奶说:“恭贺您!是个胖小子!”我奶奶连声笑着说:“同喜同贺!”接生婆没等我奶奶说完,又在我右脚掌心,使劲击了两下,让我嚎啕大哭。用手击右脚心,是警告小孩长大后不要扳路。意思是不要老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只要轻轻击一下,意思意思即可。这一次,接生婆击我右脚心,加了力,意思是让我大声哭,让村里人都能听到哭声,我奶奶望着接生婆用力击我右脚心的动作,会心地笑了。
我父亲听到哭声,连忙点燃早已准备好了的鞭炮。鞭炮炸响,连同我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庄。
冬天,农人有的是时间睡觉。特别是下雪天,男人往往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有时也强拉着他的女人依偎在胸前。这时平日里忙惯了的女人,也想趁机享受享受睡懒觉的福气,也愿猫在男人胸前做个美梦。婴儿啼哭声、鞭炮炸响声,赶走了他们的美梦,女人们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脸也顾不上洗,头发也来不及梳理,只是胡乱地用手理了理,一路小跑,赶到我家。见到我奶奶就急切地问:“生了?是个男孩吗?”我奶奶高兴地告诉他们:“是个胖小子!”他们都齐声“哎”了一声,如卸下千斤重担一样。然后又连声说:“恭喜!恭喜!”这些动作好像经过训练一般。我奶奶还是笑着说同样一句话:“同喜同贺!”说完,将这些前来恭贺的乡亲,请进屋里,泡上一杯姜茶,又端出一大盘自制点心,让这些前来送恭贺的乡亲烤火、聊天、喝茶、吃点心……
我奶奶招呼这些乡亲后,又忙着为我妈妈、接生婆、众乡亲准备早餐去了!
吃罢早餐,我奶奶按礼数为接生婆准备了人事,并加送了一只喂养了三年的老母鸡。接生婆接过我奶奶送的人事,乐着说:“今天,您给我再多礼物,我都不推辞,我这是替您高兴!您等了这么多年,盼来了胖孙子,恭贺恭贺!”我奶奶笑呵呵地说同样一句话:“同喜同贺!
前来送恭贺的乡亲也陆续告辞,我奶奶给每人兜里装满了点心,另外,每人还送了三颗点了红印的熟鸡蛋。意思是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同喜同贺!
一上午,前来送恭贺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都是同样的表情,先是“哎”了一声,然后是“恭贺您!”
他们为什么都要如此如释重负地“哎”一声呢?
我出生之前,我们家就只有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等四个大人。爷爷、奶奶都是五十好几的老人了,父亲二十岁,母亲才十八岁,家里好多年没有小孩哭闹了!没有小孩哭闹的人家,虽然安静,但太沉闷!吃饭时,一家人才聚集在饭桌上,闷闷不乐,吃完饭,筷子一放,碗一推,各忙各的去了。我父亲有一个姐姐,早嫁人了。原本我父亲有个弟弟,不到六岁,被疾病夺去了生命。我父亲十六岁结过一次婚,两年后,离婚了!对方大我父亲两岁,嫌弃我父亲年龄小,个子小,两年不生育,以为没有生育能力!离婚了,又没走开去,又在同村找了个我父亲本家兄弟,与我父亲同年,小月份,但个子大,结婚后,又生了个儿子……这些都是压在我爷爷、奶奶心头上的石头。农村风俗又是特别看重男孩儿,一个家庭靠男孩儿传承香火。如此长期不见男孩儿,少不了受村里人的白眼!
我的到来,给家庭带来了欢乐和希望,让爷爷、奶奶有了盼头!以上这些,都是我长大后,奶奶断断续续讲给我听的。
童年的故事,我母亲也给我讲述了不少,我只记得我刚出生时的那些小事。我母亲说,我出生时,我外婆还健在。出生当天,我外婆就赶到我家,一直陪着我母亲,帮忙侍弄我。三朝、九朝、满月,我外婆按礼数送来了很多礼物。一岁时,礼物更多。有两人抬着的,有一人担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敲锣打鼓,闹动了半边天。
童年的故事,给我讲得最多的是我爷爷。
我爷爷住在另外一栋房子里,我三岁时就跟爷爷睡在一起。父母让我跟爷爷一起睡,是因为担心爷爷年纪大了,血脉不活,晚上脚睡不热,让我睡在爷爷脚边,为爷爷暖被窝。在爷爷看来,并不是这样,他是要好好带上我!冬天,睡觉之前,爷爷都会烧上一炉火,让我把手、脚烤暖和了,才上床睡觉。烤火这段时间,爷爷总喜欢讲些我小时候的故事。
我刚出生的时候,一家人担心母亲奶水不足,怕饿着我。爷爷就下河捕鲫鱼。鲫鱼,放点面条,一起熬汤,乳母连汤带鱼一起吃下去,会催奶。爷爷捕鲫鱼的方法很传统,就是冬天里推着小船,沿着河滩往下游走,在河滩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这时,脚印里灌进来的水,比周围的水相对要暖和些。鲫鱼这种小精灵,会感觉到,它们会慢慢地游到脚印里藏起来。两个多小时后,再顺着先前的脚印,一个一个地摸,总能摸到三五条鲫鱼。多的时候,能摸到上十条。鲜活乱蹦的鲫鱼,一般都有三四两重,一时吃不完,都养在水缸里。
这种传统的捕鱼方法是很痛苦的,河滩上的水都漫过膝盖,严寒的冬天,河水冰骨,下水之前,都要喝几大口老烧酒,爷爷为此还冻病了。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爷爷很动情,老眼里总是晃动几颗亮晶晶的眼泪。
爷爷讲得最多的是做周岁的故事。
先是抓周。桌子上放着很多东西,让我去抓。我抓了一直铅笔,围观的人都说,这小孩有出息,是块读书的料,将来靠写文章吃饭!我奶奶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听说我抓的是一直铅笔,忙挤了出来,对围观的人说:“前几天,文曲星托梦给我,说你家的小孙子是大富大贵之命,会读书,会写文章,你们一定要好生培养!”周围的人听这一说,兴致更高涨,附和着说,这梦真灵验!本来,话说到这里,大家都直乐呵!可是,奶奶一高兴,又说了后面一段话:“文曲星叮嘱我,你家小孙子,要是生在官宦之家,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生在一般百姓家,免不了有些灾难,一定要注意关煞!”围观的人听到这里,失去了高兴的劲儿,心里都冷却下来了。这时有好事的建议,喊小孩儿母亲过来,问问她,生小孩或怀上小孩时,有没有碰到灵异的事。母亲过来说,没有碰到什么灵异的事情,小孩出生时,自己只是疼痛难忍!人们开头欢乐的兴致不见了,有的人还不甘心。于是提议,把小孩抱过来,让大家仔细瞧瞧!围观的人都瞅这我,一个个变得十分深沉,好像是道行很深的阴阳家。有的说,我天庭饱满,将来事业发达!有的说,我耳坠很长很厚,是有福之人!有的说,我口很大,吃四方饭……总之,挖空心事,把自己知道的好话都说出来,不为显示自己的学问,只图主家乐意。一会儿,又有人说,你们不要瞎操心了,主家请了算命先生,让算命先生批八字吧!
应该上场的终于上场了。算命先生问了生辰,排了八字,又和了五行,最后说:“这小孩好命!只是五行里缺少点木,名字里要有木。”周围的人进入深思的状态,我爷爷好像早有准备似的,说,“就叫‘树社’。树木的‘树’,社会主义的‘社’”。围观的人又表示赞赏,说,这个名字好!“树”平衡了五行缺木,当时,全国正处于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潮,“社”合乎时势。本来,儿子的冠名权属于父亲,我爷爷太高兴,剥夺了我父亲的冠名权。我到今天,读了这么多的书,也感觉“树社”这个名字好!有动态感,显示了生命的追求!我直到后来报考学校都是用这个名字。
我奶奶担心地问算命先生:“我孙子都有哪些关煞?”算命先生说:“有很多关煞!有雷公关、水火关、金锁关……不过,这些关煞,我都会告诉您,怎么化解。”
我爷爷似乎很信命运。他告诉我:“命运,先天为命,后天为运。命是由出生时间和出生坏境决定的,这不可逆转,占30%。运是后天决定的,可变的,占70%。八字算命,调整后天运势和风水,就会改变命运。”每每说到这里,爷爷都会感叹:“人强强不过命,你还是在一岁多的时候致残了!”
爷爷讲的,我三岁以后的事情,我似乎比爷爷记得还清楚。两岁多的时候,爷爷经常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到处串门;四岁左右,爷爷就带我到私塾家里看小孩读书。那时,我们村里有家私塾,开馆的是一位本家伯伯。读过不少古书,但却没有取得功名。也知道些新学,但终归没有走出去。留在家里,守着几亩薄田,教村里几个孩子读书,以此过日子。村里人按辈分,有的称他“师爷”,我按辈分称他“师伯”。我到私塾玩,一玩就是一整天。有时,爷爷临时有事情,要带我走,我死活不走。爷爷只好让我留在私塾里,事情办完了,再过来带我回家。去私塾的次数多了,我自然熟悉了。爷爷不带我去,我也会独自跑过去。有时,师伯让小孩认字,小孩不认识,张不开口,我就贴着爷爷的耳朵,说告诉爷爷这个字的读音。爷爷见我能认识小孩都不认识的字,非常高兴,望着我眯着眼睛笑!
一天夜里,师伯在我家边喝茶,边对我家里人说:“树社,这孩子六岁了,应该到我那里去上学。这孩子很聪明,在我那里玩了几年,别的小孩不认识的字,他都知道。你们应该尽快让他上学,不要误了小孩。”我一家人听了都很高兴!我爷爷说:“正准备到你家里行拜师礼呢!现在,你亲自上门,真是让你操心了!”师伯说:“应该的!”我爷爷又说:“既然上学了,麻烦师伯取个名字!”师伯说:“名字,我已想好了!叫‘宏大’。‘宏’,是志向弘远;‘大’,是将来事业有成。”全家人一听,都说名字好!实际上,我爷爷、奶奶、父母亲并不是以为名字好,只是这个名字是师伯取的,才认为好!我望着爷爷,有点不满意地对师伯说:“师伯,我是‘道’字派,我们同辈的哥哥、弟弟都有派号,我的名字里怎么没有‘道’这个字派?”师伯说:“因为你比他们聪明!我想为你取一个与他们不同的学号。名字很讲究,有字派,取大名的,还有人有号、有字。现在不兴这些了,我就结合这些为你取了个独特的名字。”我望着师伯,“啊”了一声!这一声并不是大彻大悟!
一年后,国家取消私塾,我们要转到公办小学去。转学时,还参加了考试。十几人参加考试,只有一人升到了二年级。师伯给我们的理由是学校二年级只有一个班,有六十几人,容不下。所以,只好将我们留在了一年级。其实,我倒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在私塾,字是认得多,其它方面不如公办小学教得好!我一直记得,我们考试,有一题是用“容易”造句,我根本无法做。因为,我不知道什么叫造句?因为这,直到今天,我还记忆犹新!、
一年的私塾生活结束了,师伯将我们送到了正规的公立小学,享受正规教育,但谁也不会预料到,我以后的文曲星之梦是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