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奶奶，我的启蒙老师

第三章奶奶，我的启蒙老师

我奶奶1911年9月12日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身材瘦小，缠过脚。但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仍能穿34码的鞋。和中国千千万万劳苦大众一样，勤劳、善良、有爱心；讲规矩、注意后代教育；有点个性、坚强、有担当。

我三岁左右，晚上，和爷爷一起睡觉；白天，跟在奶奶周围，粘着奶奶。

从我懂事起，奶奶就训练我做事的规矩。如教我坐着要有坐像。坐周正，身子要挺直；吃饭，要等大人到齐了，才动筷子；走路，要挺起胸脯。由于我一岁多右踝骨节脱臼，走路时脚尖向外，摇晃厉害。奶奶就要求我脚尖向内，一步一步走稳当。但终究是残废了，走路终将一辈子都是趔趔趄趄。奶奶还告诉我，别人学你走路的样子，你就说，学人前，落人后。奶奶总是这样细心关怀我，引导我。当时，我对奶奶说的这些话，并不很理解，后来，我逐渐明白了。奶奶担心我受到伤害，产生自卑心里，提前指导我应付各种别人不理解带来的羞辱。

稍微大一点，奶奶就教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吃饭摆椅子，摆碗筷，扫地之类的事情。奶奶时常叮嘱我，椅子要放正，碗筷要摆整齐，扫地要弯腰，不要笔直地。并说：“扫地不弯腰，做事水上漂。”听了这话，我觉得蛮好笑！奶奶还对我说：“这都是上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我们不能忘了，要照着去做。”

奶奶有一帮60岁左右的老人朋友，她们饭前饭后，总是坐在一起，议论东家长，西家短，有时也把从上辈那里学来的故事讲给众人听。我记得清楚的是鳝鱼的故事，这是一位洪奶奶讲的故事。

从前，鳝鱼是个人，他叫黄善，非常善良。他家前面有条河，没有桥，过往的人不方便。黄善就变成桥，让过往的行人从他身上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观音菩萨知道了这件事情，很感动。于是，观音菩萨想试试黄善，就化幻成一位美女，从他身上走过。黄善看到这么美丽的女子，动心了，就伸手牵女子，想与女子亲热。于是，观音菩萨现身，说了一句：“人善心不善，踩到泥巴里变黄鳝。”于是，黄鳝，祖祖辈辈都只好羞辱地藏在泥土里，不敢见人。

黄善变成黄鳝后，日夜思过，变得很有爱心。他的爱心感动、教化了一位叫周豫的人。周豫抓到一条黄鳝，将活着的黄鳝放在水里煮。煮熟后，周豫发现，黄鳝将头与尾巴撑在汤水里，身子隆出水面。周豫有些奇怪，想看个究竟。周豫剖开黄鳝腹部，黄鳝腹腔里满是黄鳝卵。周豫明白了，黄鳝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故将头与尾巴撑在汤水里，隆起腹部。周豫深受感动，并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吃黄鳝，并加倍地尊敬、孝顺母亲。这个故事后来又被观音菩萨知道了，于是又说了句“黄鳝知悔过，死后不生蛆。”由此之后，黄鳝死后，不发臭，不生蛆虫。

奶奶见我听得很认真，就问我：“你听懂了吗？”我说：“听懂了！做人要做好事，要一心一意做好事，不能有假心假意。”奶奶说：“对了！做人就要做善事，做善人！不能做坏事，做坏人！”并说：“善良善良，死了名扬；丑恶丑恶，死了龌龊。”奶奶这样的四念八句真多，张口就来。

我再大一点的时候，奶奶外出，都把我带在身边。一次，我和奶奶一起去姑父家里做客。那次，是姑父家为表兄做十岁。路经十字口，对面来了位老人，我想跑几步，抢先过路口，被奶奶一把拉住，站在路边，让对面来的老人先过去。奶奶并不认识这位老人，老人过去后，奶奶对我说：“路上遇到老人，要让路，让老人先过。认识的要喊人家一声，这是礼貌，也是做人的规矩。懂规矩，讲规矩，人家就会夸你有家教，也会夸你父母、爷爷、奶奶会教育孩子。如果人家说你没家教，就是骂你家里人。骂你家里人没规矩，没管教。这是被人家看不起，是件丢人的事情。”

有一年年边上，我家请来一位裁缝师傅，为全家缝制过年的新衣服。师傅清早就到家了。开剪之前，我们应为师傅准备洗手、洗脸的热水，准备早餐。奶奶热情地为师傅准备热水，让我摆椅子、碗筷、酒之类的东西。奶奶准备好热水之后，回过头来，看我摆放的东西，很不满意。对我说：“椅子要摆正，碗筷要放在一起。筷子靠着碗的右边放整齐。酒瓶、酒盅要放在一起，放在碗筷的右前方。”一边说，一边整理。奶奶整理好后，我说：“奶奶，你摆得真好看！”奶奶说：“这不是光为了好看，更是对艺人的尊敬！这些手艺人，吃百家饭，见过的事多，懂得的规矩多，我们要用心招待。你用心对待人家，人家也会用心待你。你怠慢了人家，也就是作践自己。听说，前几年，有一家人，怠慢了人家手艺人，闹出笑话来了。事情是这样的，一清早，主人家桌子上没有摆酒，手艺人见了，也不做声。洗完脸后，便将水和毛巾一起泼到地上。主人家见了不高兴，捡起毛巾，也不做声。手艺人故意说，没有酒（这个‘酒’是谐音，我们方言‘拧毛巾’，也说‘酒’）！手艺人说没有酒，表面上是说毛巾没有‘酒’，实际上是说桌子上没有摆酒。主人这时才明白过来，脸羞得通红。过去的手艺人都很有修养，你对他不起，他会变着法子羞辱你。”奶奶继续说：“这个故事，也许是手艺人自编的，但不管怎样，用心做人，认真做事，是不会亏待人的！”

有一年，我家请人帮忙插秧，几家邻居都来帮忙，奶奶在家准备茶饭。奶奶让我杀鸡，奶奶将做准备工作都准备好了。当我动手杀鸡时，奶奶却教我念四句口诀：“鸡子鸡子你莫怪，你是阳间一碗菜，今天杀你来待客，明日投过凤凰胎。”奶奶告诉我，鸡啊、狗啊！都是一条生命，都有灵魂。我们为他们超度，让它们迅速投胎，迅速转世，这也是积德。这就是奶奶她老人家，一边要鸡子的生命，一边还要为它祝福、祈祷，还要我心要诚，心诚则灵。

我们村子住在畈中间，那时做饭的柴火很困难。每年夏天，都要到离村七八里地的山上砍柴。我们村里的人称之为割热暑柴。就是顶着炎天暑热，准备一年的柴火。每到这个季节，我奶奶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然后马虎地吃一点水煮的剩饭，然后带一点当午饭，便出发了。一去就是一整天，中午就在山上喝点山泉，以早上带去的水煮饭充饥。傍晚，才担一担柴火回家。整个夏天都是如此。一个夏天，从山上一担担地担回来的柴火，在门口堆成一个柴堆。奶奶有时还带上我，那时，我大约十二三岁。路上，见到熟人，见我这么小，而且走路还东倒西歪，便说：“老人家，您这是作孽！您就这么一个孙子，不心痛啊！”奶奶说：“小孩子，让他从小做点事情，知道日子艰难，没有坏处。”当这些人走远后，奶奶又会慢慢对我说：“小孩子，从小要有劳动习惯，要学会做事，以后的日子还是靠自己过。爸爸、妈妈，靠不得一辈子，爷爷、奶奶，更靠不得一辈子。以后，这些上辈人，不但帮不了你的忙，反而还会要你养。你从小不养成劳动习惯，大了，老了，更吃不消。”奶奶说完，还问我一声：“你听懂了没有？”我说：“听懂了！”奶奶又接着说：“订亲，说媳妇，人家女方都会问，对方会不会做事？不会是懒汉吧！你不勤快，不会做事，说媳妇都难！”

其实，到了山上，奶奶也不指望我割多少柴，只是带着我养成一个劳动好习惯。我在山上割一会儿，奶奶就让我躲在大树底下休息。偶尔，为奶奶递茶水。傍晚，和奶奶一起下山，也像模像样地担着两捆柴火回家。

回家后，我就坐在椅子上不愿意动了。奶奶对我说：“累不死人，只有病死人。小孩子，不怕累。晚上睡一觉就好了！”那时已是大集体了，父母在队上劳动，收工很晚。奶奶还忙着张罗一家人的晚餐，就催我起来，帮忙做点事，并说：“勤快勤快，吃饭有才；懒惰懒惰，吃饭推磨。”奶奶就是用这些四念八句教我接受古人的训诫。到了冬九腊月，雪雨多，整天出不了门。奶奶就忙着缝补她的破衣烂衫，我傍在奶奶脚边。奶奶一边忙她手中的活，一边教我剪纸，大概是一些小人、小猪、小猫之类的。更多的是猜谜语。奶奶的谜语真多，多是日常生活中常见到的劳动工具、植物之类。而且谜文形象生动、有趣，有的还让你忍俊不禁。有些谜语我至今还记得。“生在金山，死在角落；有人问问，搭手搭脚。”这是一件劳动工具，过去，脱谷粒的“连杖”。今天的年轻人也许没有见过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见过的人，就知道十分形象。再如：“弟兄七八个，紧靠柱子活；脱了白蓑衣，等着挨家伙。”这是“蒜”。有的谜文，奶奶在说之前，会提示我，说，谜文很丑。如：“胯从毛里过，毛从胯里过；不信，问你娘有一个。”这个谜文真的很丑，你要知道了谜底，也就不觉得丑了。它是女人梳头的“梳子”。再如：“小时一粒粟，大了红红绿绿；老了趴开胯，胯里一坨白肉。”这个谜文真是丑极了，也有点“黄”。它是木子树上结的“木子”。你见过这东西，就知道谜文的有趣。这些富有想象力的谜文，打发了我孤独、无聊的童年，给我童年生活带来了乐趣。

不久，运动开始了。“四清”运动结束后，又是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首当其冲的是地、富、反、坏、右，这一类五类分子，其次，就是上中农子弟。我们家是上中农，是广大贫下中农批评教育、团结的对象。因此，我将自己戏称为“五类半”分子。我们这些“五类半”分子，虽然比“五类”分子的生存环境稍微好一点，但整天也是提心吊胆。

一天，我们一家人正围在桌前吃早餐，一个五大三粗的土改根子端着饭碗闯进我家，指着我骂。说我骂了他女儿。我奶奶见状，冲到这个土改根子面前，指责他：“你凭什么说，我家孙子骂了你家女儿？你一清早闯进门来，平白无故地诬陷人，你才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东西！”那个土改根子自知理亏，大声吼了几句斗狠的话，溜走了。见此，我父亲把自己手里的饭碗摔在地上，脸都气紫了！我奶奶对父亲说：“瞧你这德性！”我知道父亲难过，一大清早，被人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这是被人家轻视，被人家打脸。他作为三十多岁的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白白受人藐视，又没有胆量同人家弄是非，气无处发作，所以只好摔碗，算是表示了不满。从此以后，我很少出门，我担心闯祸，弄得父亲难受！

有一年暑假，我在家里待了很长时间。有一天，有兄弟俩来约我出去玩，我不想去。我奶奶见我整天关在家里闷闷不乐，怕关傻了我，同意我出去玩一会儿。不想，没过一会儿，这兄弟俩就取笑我走路的样子。我见他们这样羞辱我，就准备离开。这兄弟俩不但不让我走，还围着我打。我被打得鼻青脸肿，衬衫都被血染红了。我回家后，想躲过奶奶，自己清洗干净，最后还是被奶奶发现了。奶奶要拉着我去他们家讨说法。我不想去。奶奶见我不想去，就说，“你在家里待着！”说完，就拿着我的被血染红的衬衫出门了。

这就是我的童年，一段宁静的日子后，迎来的是提心吊胆的生活，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