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风吹绿玉门关
第十章春风吹绿玉门关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1973年暑假,我整天忧虑,找一件什么事情谋生?临近开学,父亲难得一笑,对家人说:“今年村小学一年级招生,计划招一百人,现在已有120人报名。报名超过130人,就分三个班。开三个班就需要一个老师,校长与分管学校的副书记,同意我家宏大去当民办老师。”全家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很高兴!我母亲忧虑说:“有这么好的事情?那些贫雇农、土改根子,打破老壳,都会争着让自己的子弟去!”我对母亲说:“真需要一个民办老师?我去的希望比较大!有三个理由。一是我在初中的时候,道德品质、学习成绩都很不错,村里也知道;二是这几年,老师批臭了,是臭老九,很多人瞧不起老师,何况是民办老师!三是那些高中毕业生,或者说成绩好的初中毕业生,他们都等着招工、招干,不屑于当民办老师!那些学习成绩很差的初中毕业生,即使想去,学校也不会同意。”我母亲听了笑着说:“要是这样,我们家也许开始转运了!”
九月一日,开学那天,学校校长派老师通知我,让我同他一起到学校报到。我到学校见了校长,校长让教导主任把教材交给我,并带我去教室上课。于是,我开始了五年的民办教师生涯。学校校长是外地人,姓汪,大名虚礼,四十几岁。是根正苗红或叫又红又专,贫农出身,共产党员,老牌中师生,是治校的行家里手。
学校生活极其有规律。春季早晨六点起床;秋季,早晨七点起床。起床后是十五分钟的早锻炼时间,主要是做广播体操。雷打不动。晴天,在操场上做操;雨天,在学校走廊上做操。之后是早办公时间,一个小时。上午,上半天课;下午,办两个小时的公;晚上,也办公两个小时。一个学期,两次老师民主生活会。分别在期中、期末考试结束后。六个早办公,星期一是老师例会,安排一周工作;星期二、星期四是政治学习;其余,是业务学习或批改作业的时间。五个下午(星期六下午离校),星期二,老师下村走访;星期四,园地劳动。我们学校,有几亩山坡地,一部分顾蔬菜,一部分种植小麦、芝麻等经济作物。蔬菜,比周围村民的菜都顾得好,基本上做到自给。小麦、芝麻长势也不比周围村民的差,每年还能分几十斤麦子,几斤麻油。有纪律、有秩序的校园生活,使我养成了守规矩的习惯!直到现在,起床、就寝、进餐,我都保持一定的生活规律。
校园生活也十分有趣。校长是一个十分有生活情趣、十分注意养生的文化人。那时,生活贫穷。市面上很少有鱼、肉、家禽及禽蛋之类的副食品供应。老师的生活也十分清苦。为了改善老师生活,校长用心良苦。
夏季的一天,校长叫上我,并让我找了两位年轻的老师,让我们跟在他的后面。一路上,校长手里夹着个公文包,低着头,一声不吭!我们跟在校长后面,自然也一声不吭!谁都不知道校长要带我们去干什么?来到偏僻的小溪边,我明白了校长的意思,立即跳进小溪里,两手伴着小溪岸边,在水里摸。一会儿,摸到一条半斤重的鲫鱼,甩到校长身边。其余的两位仁兄,这时才明白过来,他们也先后跳进小溪里,如我一般。那时,农业学大寨抓得紧,农民不敢下河捕鱼。不但河里的鱼多,小溪里的鱼虾也多。校长知道我在长流河边长大,摸鱼的手艺也不差。所谓摸鱼,就是什么工具也不用,就用两只手掌顺着河沿摸。两个多小时,我们三人就摸了十几斤小鱼。我们今天说,要买野生鱼,不买养殖的。那时,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养殖的。校长见收获不小,就对我们说:“够了!上岸回家吧!”于是,校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交给我。我捡起岸边的鱼,放进塑料袋,悄悄地背到学校。十几斤鱼,够全校老师吃几顿。这样的活动,每个月大概一两次。为了顾及影响,每次都是这样静悄悄地去,静悄悄地回。
最有趣的是秋季,到了冬天,每到刮风下雪,十分寒冷的时候,校长就叫我叫上两位年轻老师下村走访,顺便买一只狗回学校。那时,农村还不十分时兴吃狗肉。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狗,多的人家两三只。我们走访的重点是养狗多的人家。一边和主人聊孩子的学习;一边留心他们家的狗。有狗进来,我就用手摸狗脖子,慢慢为狗理顺狗毛。农村的狗和农村的孩子一样淳朴。一会儿,狗就挨着我的脚边蜷缩下来。主人见我这样喜欢狗,笑着对我说:“你这样喜欢狗,我们就把这只狗送给你们吧!”于是,其他两位老师接话说:“不用送!要是您真的愿意送给我们,我们就花六块钱,买您这只狗。”事情很快就谈妥了!当时,用六块钱买主人的狗,主人也很乐意!最后,我让主人用绳子套住狗脖子,再给狗吃一点残菜剩饭,狗就会跟着我们一起上路了。到了没有人的地方,那两位拿出事先藏在路边的榔头,趁狗不注意,一下子就结束了狗命。然后,装在尼龙袋子里抬回学校,交给食堂。
快到下办公的时候,狗肉香味就传遍了学校。狗肉香味让还没有下办公的老师咽口水,一个个扮鬼脸,惦记着吃狗肉。只是有校长在,大家故装矜持。
下办公后,二十几个老师,分成三桌,七八个老师围着一盆狗肉,大块朵颐。男老师还会来两口“农家乐”(农民自酿的谷酒)。整个活动,持续两个多小时。大家边吃边聊。聊工作、聊学生、聊家庭、聊生活。大家吃得大汗淋漓,年轻人率先脱掉了棉衣。大家吃得开心,也聊得开心!只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无论怎样,也掩饰不住各自的欢乐。大家都偷着乐,乐在心里!这是生活中最享受的欢乐!我虽然不便插嘴(因为,他们都是我的老师),但我确实快乐,如过年一般的快乐!不!比过年还快乐,如进了天堂!与家里比,不但生活有了改善,更重要的是离开了是非的纷扰。作为民办老师,每月还有六块钱的生活补贴。六块钱,是我家一年都难得见到的巨款。这巨款,我一部分用来买牙膏、牙刷、肥皂之类的日用品,其余的都变成了父亲纸烟消费。
我也有惶恐的时候,那时,教育正在批十七年教育回潮,批师道尊严。社会不太重视教育,但重视农业。每年,有两次农忙假,民办老师照例要回本队组织学生参加劳动。我能当上民办老师是校长与村副书记的信任,而本队那些贫雇农、土改根子是一肚子火。他们到处告状,希望把我拉下来,让他们的孩子顶上,都被校长顶住了。所以,我回生产队组织学生支农,他们就百般刁难!一方面不让他们的孩子出来,一方面到处告状,说我工作能力差,组织不了学生。还说我劳动观点差,借机不参加劳动。每次支农结束,村支书在总结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我。我也就听之任之,还自我安慰说,总算没有点名,多少给了点面子。对于这样的事情,校长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提及,只是私下对我说:“你也不容易!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你们生产队里对你以及对你家的态度。你也不要当真。有时,人,还真得认命!”我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点头。我心里感激这位心胸开阔的校长。
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校长找我深谈了一次。他对我说:“有本事是一个人的本钱。一个人只有有本事,才可以在一个单位立足。你看,与你带平行班的一(二)班老师,她小学还没有毕业,是速师班培训后出来当老师的,文化水平不高,但一年级教得好,家长信任她,在全公社都名气很大!毕业班那位语文老师,亲生父亲是国民党军队里的高官,被政府枪毙了,跟着继父生活。按政策,是不会让他当老师的。但人家是老牌高中毕业生,有水平,书教得好,现在也没有人有意见。再看近年中师毕业的那位女老师,家里有背景,推荐上了中师。但毕业后,适应不了工作,经常被学生从教室里赶了出来。最后,连她自己都没有胆量走进教室。现在只能让他做总务,专管发工资。学校虽然不会辞掉她,实际上,她也自知日子不好过!这些人都是你的镜子,平时,用这些镜子多照照自己,趁现在年轻,好好地学习一点东西。国家是不会长时期这么乱的,社会也是不会长时期这么乱的,教育也不会长时期这么乱,学校也不会长时期这么没规矩!一旦走上正规,有本事的人,才有前程!”校长这番话,使我终身受益。只是我没有听懂校长还没说破的那些话。所以,后来由于年轻气盛,才摔了重重的跤,这是后话!
1976年,粉粹“四人帮”集团,全国迎来了科技的春天、教育的春天!
为了适应教育飞速发展的需要,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对知识的渴求,各村小学都戴帽子—开设初中班。
新学期伊始,校长让我带初一(一)班语文,兼班主任。消息一经传出,除了学校老师有些惊讶外,社会上的惊讶有甚于学校。他们认为一个初中毕业生去教初中,教得好吗?特别是学生家长,他们有的找到校长,对校长说:“纪老师本身只有初中毕业,而且是最近几年毕业的。尽管他在学校成绩好,但毕竟只是个初中毕业生,让他教我们的孩子,我们不放心!”校长说:“你们不放心,我能理解!到底能不能教好你们的孩子,等一段时间再说!”无论家长怎么说,校长就是抱定一条,不更改学校安排。后来一部分家长找到分管教育的副书记,要求副书记就此事向学校施加压力。副书记找到校长,征求校长意见。校长还是抱定决定一旦形成就不更改了。并对副书记说:“现在,你不让人家试一试,怎么知道人家不行呢!”开学初,班上乱了一阵,都嚷嚷要转班,后来慢慢平息下来。后来,反而有学生要求转到我们班来。期末考试,我们学校一年级的语文成绩在全公社名列前茅。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好于另一个班。校长在全校期末总结大会上说:“这次全公社统考,我们学校初一语文成绩名列前茅。”留言止于事实,校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闲言啐语失去了市场。
古人说:有伯乐,才有千里马。我不是千里马,但是校长是伯乐。他给了一匹再平常不过的小马,一个广阔奔驰的原野,让小马在广阔的原野上奔驰,成就了小马的千里之梦!
1978年,高考改革,由推荐上大学改为考试选拔人才。我迎来了人生的转折机遇。当时,有很多好心人建议我报考大学,我很识趣,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一个勤工俭学时代毕业的初中生,有报考大学的资本吗?我对自己说,能考取中专就谢天谢地了!那时,中专毕业生,国家包分配,毕业后,有工作,吃商品粮,再也不是生产队里管辖的民办老师了。那时,我父亲也鼓励我报考大学。他以为我肚子里真的有不少学问。我没有接受任何人的规劝,坚持报考中专,而且坚持报考中师。当时,之所以执意报考中师,不是我热爱教育工作,只是因为中师不用交学费,国家还有伙食补贴。吃饭不用花钱,这是我报考中师的主要想法!要是花钱上学,家中真的无法承受!
这一年,我们公社200多人报考,只有十人录取。其中有九人是高中毕业生,仅我一人是初中毕业生。十人中仅一人被大学录取,其余九人都被中专录取。我被中等师范学校录取。这让全村人惊呆了!他们中绝大数人对于我能考取学校是怀疑的。
1979年3月,我准备上学。在即将离开村子,去外地上学的前几天,我爷爷逢人便说:“我孙子,这几天要出远门,到外地去读书!”我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奶奶对我说:“孩子,我放心了!终于离开了这个让人受气的地方!”我母亲对我说:“孩子,有志气,终于离开了让我们全家抬不起头来的地方!”我父亲没有做声!我对自己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吹绿”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