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急转直下
对于佩雷拉博士来说,莫拉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事实上,我同意葡萄牙和西班牙在当前欧洲局势下有着相似的立场和利益。但是我认为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合作只能慢慢来。”
在获得佩雷拉博士的肯定回答后,莫拉总算松了一口气。尽管佩雷拉博士并没有把话说死,但获得一个有相同政治意见的盟友自然是一件好事。
莫拉连忙接话说:“当然,合作可以从经济领域开始。西班牙和葡萄牙有着天然的联系,我相信西班牙和葡萄牙可以形成更紧密的经济关系,甚至互相之间取消关税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在莫拉以为伴随着西班牙内战的结束他已经逐渐掌握了西班牙的命运时,变故又一次突如其来。
1938年十一月3日,天空从早晨开始就蒙着一层雾蒙蒙的灰色,仿若盲人眼睛上蒙着的一层翳,揭不开也抹不去,雾蒙蒙地,让所有人看着都难受极了。
这是一个怪天气,从莫拉早晨起床以后就一直这样想着。不知是从地中海还是大西洋上刮来的风呼呼地越过伊比利亚半岛,连玛门也称病没有去办公室。她的脸色从前几天起就不太好,办公室的勾心斗角让这个在法**威风凛凛的女律师感到心神俱疲。
莫拉等仆人给披上了一件风衣后,他就迈着大步走了出去,风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不得不用手扶住自己的圆顶礼帽加快步伐,略显狼狈地钻进汽车之中。
汽车的引擎声隆隆响起,在这昏暗而缺少人气的晨间马德里街道上行过。
“将军,这是今天早晨的报纸《致敬》。”维森特例行公事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报纸,他的脸色一如既往地十分严肃,看不出喜怒哀乐来。
莫拉接过报纸,只见报纸的标题大大地写着“丧权辱国”几个大字。
头条部分的字体是那么地大,叫人一看到就胆战心惊,似乎光是这大得夸张的字号就足以表现记者得知消息后心中的愤慨。紧接着,那名编辑首先用他的如椽大笔历数了一遍政府的倒行逆施,从全民福利法案到不彻底的计划经济再到增税法案,这位厉害的编辑阁下可以说是绞尽脑汁把他所知道的所有罪名都安插到了现任政府头上。当他洋洋洒洒地用了约四分之一的版面控诉完政府过去的昏庸政策之后,他的笔锋一转,用一句“尽管我们的政府实施了那么多愚蠢的政策,但我们依然可以站在某些少数人的立场为他们辩解,但现在,即使是那些苍白无力的借口也将被通通打碎。就像一块天外陨石一般,把那些脆弱苍白的借口统统砸碎。据有关人士透露,埃米利奥·莫拉在与葡萄牙大使佩雷拉博士的私下会晤中表示愿意放弃对直布罗陀的主权诉求。这种行径已经无法用任何借口来进行辩护,这是对民族尊严赤裸裸的践踏,这是对西班牙所有人民和先烈的背叛!”
紧接着的四分之三的版面就是这位编辑大展拳脚的好空间了,他用了一部分空间来描述直布罗陀对于西班牙和西班牙历史的重要性,又用了一部分空间来指责英国是多么无耻地窃取了这块土地,接着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用尽了世界上最辛辣刻薄的言语来描述向英国妥协放弃直布罗陀的主权对西班牙人民而言是多么大的侮辱,好不容易吐尽了心中的块垒,版面也已经被填得满满地,再也找不出一点缝隙了。
莫拉看完这份在长枪党中颇有声望的报纸之后直觉地感到,现在问题变大了。但是在那之前他需要想清楚究竟是谁泄露了这份谈话。莫拉把眼神放到了维森特身上,毕竟当时在场的人里,除了莫拉和佩雷拉博士,以及佩雷拉博士的一位随行人员之外,就只有莫拉的随行人员维森特了。因此莫拉看向维森特也可以说是合理怀疑。但是按照外交礼仪,尽管这是一次私下会晤,但肯定会留下一些纸面记录,因而怀疑维森特其实也是不理智的。
只一瞬间,莫拉的心思可以说是转了千百次,终究他还是决定信任这个马塔向他推荐的嫡系干部。于是他下令道:“立刻彻查是谁泄漏了这份资料。”
当他们说到这儿的当口,汽车已经驶到了马德里的邮政大楼。
邮政大楼前的广场空荡荡的,几张被人遗弃的报纸被人随手扔在地上,在狂风中伴随着这张报纸翩翩飞舞的还有那几个“丧权辱国”的大字。
当莫拉看到那份报纸的时候他就直觉地感到形势开始脱离自己的控制了,但是当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这份小小报纸的威力,或者说是“丧权辱国”那几个大字的威力。
莫拉不是没有进行补救,或许那个时代的人甚至莫拉自己也不懂得什么叫“危机公关”,因而莫拉和他的幕僚们的补救就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甚至更容易引人生气。例如利用其他报纸进行粗暴的反击——“某些报纸不清楚会晤的政治目标和背景而胡乱下结论,这是对于政府外交策略的极度无知的解读”——或者简单的否认——“这根本不是莫拉总理的原意”——显然这些不是什么好办法。成效几乎为负数的补救最终导致了整个事件以超出莫拉预计的速度扩散开来,来自舆论和民间的反对声仿佛凭空出现的一道大浪一般呼啸着扑向了左拼右凑出来的临时政府。
被莫拉自己开启的民族仇恨的开关终于开始发酵。以莫拉借意大利飞行员案大肆鼓吹西班牙在欧洲被其他国家歧视为开端,西班牙人民的民族仇恨和民族自尊心被点燃了。莫拉就像那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人,在那之后源源不断的后续事件已经逐渐开始超出了莫拉的控制范围。
整件事情开始成为各路媒体的报道重点,无论是葡萄牙政府还是西班牙政府的发布会都成了西班牙甚至其他欧洲媒体的焦点所在。尽管西班牙和葡萄牙政府都先后对这件事表示不知情或者否认,但这也没有减少一丁点媒体们的好奇心。他们甚至开始包围起了莫拉的住宅——尽管在完备的警卫系统面前所有的媒体能捕捉到的也只有远去的汽车。
似乎这种冷遇进一步引发了媒体们的不满,他们攒足了劲儿,无论是保守党、资产阶级还是长枪党,所有党派的喉舌都不甘示弱地向以莫拉为代表的政府喷出他们酝酿已久的毒液,仿佛他们慢一步就会比其他党派不爱国似的。
经过短短三天的发酵,这件事情所引发的波澜已经大到莫拉无法控制的地步。甚至政府官员都开始有计划地躲开有关莫拉的任何采访,毕竟谁也不愿意惹祸上身。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街上竟然开始出现了抗议的民众。
被莫拉亲手开启的那个民族仇恨的开关终于开始释放出了某种莫拉无法控制的东西了。从内战开始就受到欧洲各国用其他眼神审视的西班牙人民终于要开始释放出他们的怒火了,这股怒火曾经帮助西班牙人重新赢回他们的国土,这股怒火曾经帮助西班牙人赶走了所有的异教徒,这股怒火曾经帮助西班牙占领整个世界,这股怒火一直隐藏在西班牙人民的血脉之中,现在莫拉又一次释放出了这股危险的火焰,这股怒火会反噬莫拉吗?
第五天,抗议的规模变得浩大起来,从主广场到太阳门广场,从议会到王宫。抗议的人群举着各种各样的牌子走上街道,他们不清楚自己在反对什么,甚至他们不清楚那块土地之于他们有何作用,他们被他们的爱国之情所操纵着。在他们愚钝的大脑中只有几个简单的逻辑,我不能被别人歧视,所以我的国家也不能受其他国家的欺负。或许经历了内战的他们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们更理解战争的恐怖,更害怕战争,但西班牙人血脉里流淌着的天生的战斗因子并不会屈服于胆怯——尽管在这种因子的助涨下自卫和侵略的区别会变得模糊,道德与兽性也会被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