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痴儿

其实园子里一到掌灯时分，屋檐廊角，哪怕是河畔垂柳之上都悬了灯盏，亮如白昼，提角灯也不过是怕假山之深，拐角僻暗处灯火所不能及处。

她从湖边绕过去，已能看到芜园上头悬着的两盏宫灯。她把灯提高了一点，提防脚下石子路硌脚。突然一阵怪风过来，霜浓还未及去看，有道黑影猛蹿过来，撞得她一个趔趄，手里的角灯也摔了出去，滚到她脚边，红红的火舌立时腾起来，吞了那一盏精巧考究的角灯。她吓得连连缩脚，小人得势的火舌差点儿烧着她的鞋尖。

就在她惊慌莫定的时候，有吃吃的笑从那红彤彤的光里透过来。夏霜浓这才看到对面站了一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孩童。

眉目清秀似女孩，盯着她的眼睛与寻常人不同。夏霜浓惊了一跳，如何会忘记他，那天替代唐立年和她拜堂的小男孩儿。她忙爬起来。他本吃吃的看着她发笑，一见她起来，吓得眼神慌乱，口中喃喃不清，连连往后退。

他身后是一大片连贯了整个园子的湖，此时湖面粼粼，泛着月的寒。他再往后就要跌进去！夏霜浓急起来，情急之下忙喊道：“藕粉桂花糖糕！姐姐有糖糕吃！你要不要？”

小孩儿慌张的眼睛里亮了一根针，偏了头，直愣愣望着她。且站住了未动。

“姐姐有糖糕，你看。”

也是流浪乞讨时饿得怕了，她走时有些肚饿，怕在苏蕙茹那里会待得晚，回去那些底下的人又是唤不动的，就揣了几块糕点。

从怀里拿了出来，摊开帕子端在手心，她伸手到他面前，小心哄道：“你看，藕粉桂花糖糕，吃不吃？”

小男孩儿似怕人的鸟儿，盯着她半晌才试探着，极快伸手从她手里拿了块糕胡乱塞到嘴里。吃得甜了，眉目忽然开展，嘻嘻朝她一笑，抓住她的手把头就凑了上去。马驹儿喝水似的，埋了脑袋隔着帕子在她手心里就胡咬着吃起来。

夏霜浓鼻子蓦的酸起来。撑着膝盖的手不由放到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刚流落街头的时候，她拉不下脸为了一个馒头低头，躲在角落看争抢的人，忍着，再饿也忍着。直到双眼发花，终于饿昏过去。醒来时脚边是踩扁的半个夹生番薯，她就趴在地上那样啃着，咬着，合着眼泪，也不知那番薯是什么滋味，只知道满嘴的涩和苦，都是眼泪的味道。

当时的她是为了活而去忘记自己是怎样活着。现在，这个孩子是虽活着，却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相比之下，她有选择和改变的机会，他却一生都被困在了局里。

“哎呀！小少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从暗里寻来一人，脚步匆匆，走近了看，是奶娘模样。小男孩儿正埋在夏霜浓手心里吃着，一听到叫喊声，吓到了般，抓着夏霜浓一只袖子使劲儿的就往她身上躲。口里发出小兽般听不清的言语。他虽还是半大的孩子，身量上还不及霜浓，可这样使了劲儿往她身上撞，霜浓到底有点招架不住，扶着他一只手，极力想要按捺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