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再见
见霜浓过来,蕙茹摆手让人下去,笑着起身迎她:“这么晚把你喊过来,扰了你休息,实在是罪过。”
霜浓在她下首坐下,回握了她的手笑道:“大姐哪里的话,大姐为唐家操劳至晚,霜浓能陪你说说话,解解乏也是好的。”
说话间余有下人送了茶水上来,苏蕙茹撤了手,端了茶盏慢抿一口。神色渐渐敛得沉肃。霜浓看出有些不对,也就闭了声,将那刚上的茶端来轻抿了一抿。
苏蕙茹眉间轻锁着,隔下茶杯,半晌才问:“三妹方才说愿陪我说话解乏可是真心?”
夏霜浓揣测着,莫不是午间的事传到她耳朵里?又或是薛浛梅恶人先告状,于是眼下她要盘问了来?就思忖着慢慢回道:“霜浓既是留在了唐家,便是专一要做唐家的人。大姐若有训诫,霜浓无不洗耳恭听的。怎会不真心?”
“三妹。”苏蕙茹闻言点头,面上现出一点欣慰之色。
她抬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微叹了一声:“女子生来归闺阁,偏你我进了唐家,注定不能与平常女子一般。此事我也觉不妥,可如今,也只有你了。”
她颜色凝重,看来事情非同小可。夏霜浓倒是凛了神来,迟疑道:“大姐……”
“今次进贡的一批描金双面绣中途出了事故。那描金所需染料皆得耗时三年方成,如今库中无剩。可幸的是,段公子有一良策,能转危为安。只是,需得一笔不小的数目。账房那边有先老爷的遗嘱,我三房之中,非立年一房不得调动预留库里的钱银。”
“大姐,您的意思,”霜浓心口跳了一下,“我不是很明白。”
她来得时间不长,却也听过唐家的老爷去世前担心体弱三子受辱,曾立下遗嘱,将唐家名下的当铺、钱庄、一应钱银之物都放在了唐立年名下。更申明,倘若唐立年将来未及娶妻,就要将一半的产业以他之名都赠予国库,望他能因此为人所记,求得万世香火,不会因无子嗣而被落得尘土零落。如今她身为唐立年的新妇,这一份遗嘱自然落到了她头上的。此刻苏蕙茹当着她的面提起,霜浓顿觉惶惶。
“若非实在无法,我也不欲难为你”苏蕙茹长叹了口气,偏过头去,“只是近来接二连三的事,这一趟进贡不能叫内宫满意的话,我真不知该如何了。”
安慰般在她手背上拍着,她道:“段公子和三弟相熟,也不会太过为难唐家,你只需出面与他谈谈,也算做了担保,钱银的事情就不必急在一时。先保住唐家声誉稳了人心要紧。”
霜浓听得怔在那里,这般大事,她如何能承受得起?
可推诿的话,又着实不能。
“大姐,你也知道我的出身,这般大事,我只怕会弄巧成拙。反倒误了大姐的事,岂不罪过?”
“怎么会?这世上没有人是一出生就会如何如何,全在于你是否当真愿意去做。”
话至于此,她没有再拒绝的余地。
夏霜浓低头看着垂地裙摆,偌大的泼墨雨中荷,微微压低了杆,叶却仍旧是一如以往的撑圆似伞盖。
“那,就劳烦大姐多多指点了。”
“放心,有我在。”
她握住了她的手,霜浓半抬了头,勉强回她一些笑。
又喝了半盏茶,苏蕙茹吩咐丹书将她送回西房。到了绿柳林的入口,霜浓想西房未悬灯点烛,叫丹书见了,回去和苏蕙茹一说,秋茗等人恐瞒不下去。便刹住脚,好言谢了丹书,称是想自己一人走走,接了丹书递与的一盏灯笼,自行往西房院里走。
进院,果然漆黑一片,竟不如下人房里还亮了几盏灯。
叹了气,夏霜浓将灯提高了,小心探着路。
脸上突然凉了一块,惊得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提着灯的手抖了一下,抬头去看天,刚刚还满月皎洁,不知何时飘来了大朵大朵的乌云。遮得天上连一点光都不见。屋角檐稍的灯笼都摇摇晃晃的警醒着。真是无常,要下雨了呢。
翌日,苏蕙茹派了人来和她大致说了布行的一些事项。未过几日,又有人拿了许多的布匹来替她量体裁衣。
选了两块素净的,夏霜浓就和苏蕙茹回了,以她还在守孝期,不便太过张扬为由,一应恢复往常。
可到底不能和以往相同了,回廊院内,原本目不斜视的下人婢子,竟都毕恭毕敬起来。见到她,远远的就作福请安,俨然是将她当成切切实实的三少奶奶。
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人之常情,总比那七八月的热,十二月的寒还要分明。
指尖上冒出汁水,黏黏的沾了一手,她丢掉掐断的嫩叶,凝神看了眼前的花,方才玉和居送来的。无缘无故送盆花过来,也不知又打什么主意。
叶厚花黄,俏丽鲜妍,夏霜浓净了手,拿手巾擦了擦。
“三少奶奶,您要的茶。”
秋茗自那一晚,待她态度正了许多。虽不亲近,却也有礼有节。如此便好,在霜浓来,已是足够。她谢了,喊住要出去的秋茗:“这是不是杜鹃?”
秋茗闻言,将那花端看了一番,回道:“正是黄花杜鹃。”
夏霜浓点了点头:“把它拿出去吧,搁在院子里僻静些的地方。”
秋茗应了,将那花抱起。
“秋茗,我一会儿和大少奶奶出去,”夏霜浓喊住她,扶着额道:“再有人来,你就替我回了。”
这几天西房的门栏都要叫人踏烂了,她有些不胜其烦。这人不怕门可罗雀,就怕门庭若市。
收拾妥当,丹书已经在厅里等了些时候,这就跟她往芜园见苏蕙茹。
每月的第一天苏蕙茹都会往布行看上月的买卖情况,这次她唤她一起,说是要介绍她给布行的几位老人认识。
夏霜浓到底紧张,上轿的时候鞋踩到裙边,差点跌进轿子里去,还是跟了她同往的秋茗扶了她一把。
唐家的布行在储良镇最繁华的街市南面,染布坊则在西郊,他们先往镇上的店铺,连着一共六家,占了这条十里街的十分之二。一家有一家的特色,绝无重复之处。
苏蕙茹先带了她在铺子外转一圈,又将六家掌柜都给喊了出来。
无一不是上了年纪的老掌柜,见了苏蕙茹一列恭敬的请安问好。
一一介绍之后,苏蕙茹指着左手边最年长的老者道:“霜浓,戚伯在我们唐家近五十年,我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夏霜浓便依照苏蕙茹的意思,蹲身弯腰向对方福了福:“戚伯,多多指教。”
鹤发鸡皮的老者未伸手去扶,口中却自回道:“老朽不敢,三少奶奶快快请起。”
“戚伯对布行比我还清楚,方方面面,你若是日后有不明白的,只管请教戚伯便可。”苏蕙茹微微笑道,“不过,他却不喜多言,你必是要死缠烂打才好。”
老人家眉目不变,不过仍旧作揖躬身:“大少奶奶见笑。”
夏霜浓在边上听着,倒没那么紧张了,她细细的两道眉轻轻弯起,抿唇微微弯着。
开了一回玩笑,叫各位掌柜都回去了。苏蕙茹遣人去把账册拿来,叫丹书收了,她问道:“段公子还未过来?”
布行里的伙计上前行了礼,答道:“段公子已在后院里等候,早半个时辰就来了。”
苏蕙茹一听,脸上严肃起来:“怎的不早说?”
便侧过身来携了霜浓的手就道:“三妹,你我且去和段公子打个招呼。”
来时只是以为熟悉布行罢了,却不想这么快就要和段衡白见面,夏霜浓滞了一下:“这就要去?”
苏蕙茹看了她一眼。
夏霜浓低头,心中惴惴:“大姐见谅,我总还是有些胆怯。”
苏蕙茹闻言一笑,就伸出手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不过见一见罢了。先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的。”
夏霜浓应了,只好跟她进去。
在这布行的后面有一天井,再往后是厅堂小院。专事休息的。而那段衡白就在那养了红鲤的鱼缸旁站着,手里捻了鱼食,怡然的喂着鱼缸里的小红鲤。好不惬意。
苏蕙茹就道:“失礼失礼,让段公子好等了。”
段衡白听到声音,把手里的鱼食递到身边人手上,方抬头,就似有清风自连连荷田上方吹来。黑白之间本该无景,却偏有一只碧荷,一枝红蕾。
他望着一身素色的夏霜浓,衣衫简单只泼墨荷着色,薄施粉黛,乌发粉面,红唇琉璃眼,一副弱质芊芊如扶柳却比得万千好景。站在两缸水养荷间,当真是两两不分的颜色。
都说女儿俏女儿俏,一身孝。端的如是。这小小年纪,竟也生得如此青翠鲜妍,似珍若珠。不说这曾是街头的一名小小乞儿,谁人能想?
他不自禁咳了一声,掩下眼中生起的惊艳,笑着慢步到苏蕙茹面前道:“既是如此,大少奶奶可要给我一些好消息补偿才可抵消。”
苏蕙茹就让丹书把账册放进房里去,笑道:“这是自然。”
说时往夏霜浓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