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和缓
秋茗将一支素簪子替她插入发间,固定了发髻,说道:“丹书姐姐昨晚差了人将那尸首搬走之后,未再过来,其间也只问了奴婢三少奶奶吃了药身体好些没,还有奴婢姐妹几个近况怎样。其他并未多问。”
“你们几个?”霜浓回过身去,看了看秋茗,“包括冬蝉?”
秋茗愣了一愣,忙道:“这倒未特地问,只说我们四人感情不比旁的丫头,她实在好生羡慕之类。”
“这就是了。”
推门,外头空气冷冽,乍冷乍热,夏霜浓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未及时接过秋茗拿来的手炉。隔了一会儿才把脚往外跨,握了手炉捧到怀里:“她自然不好明着问你们几个是否还有往来,又冬蝉所为可是她个人行径,亦或是因了我的缘故。秋茗,一个人一旦对另外一个人起了疑心,又怎么可能是三言两语,或是几分举动就能打消的?往后无论是哪一房的人,即便是冬蝉,你都切记不可多言。往往一件小事,就能左右了南北东西。”
她说这话时明明漫不经心,似道平常,秋茗却觉一凛。像是这一刻才能见到她身上三分三的真相。秋茗应了一声,往前看,霜浓已走了一段出去。她忙随了过去。
梨树厅前,墨染月白的一袭华裳披覆在身,那柄桃木折扇优哉游哉的轻摇慢晃。侧身而立的模样倒是与树成行,颇有泯然众人,遗世孤傲的气势。夏霜浓鼻子微不可查的轻轻皱了皱,调开眼去,恰好与他身旁并肩而立,随身带了药箱的赵长歧相视。夏霜浓对着那张明明并不年迈,却须发皆鹤的面孔定了一定眼神,礼貌的露出笑容。
示意秋茗进去准备糕点茶水,自己走上前道:“又要劳烦赵大夫。”
赵长歧脸容未有颜色,不过唇边微动,正要开口,立在他身旁的人却忽然回身,将个赵长歧给挡在了身后,偌大的面孔凑到夏霜浓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厚此薄彼,弟妹好偏的心。”
那样大的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瞳孔内,夏霜浓手指蜷缩在掌心里,肩膀缩着,险些下意识便伸出手去一巴掌。脚后跟稍稍后移着,与这样恶霸般无耻行径拉开距离。口中还是温言和色:“段公子所言,让人不很明白。如何就厚此薄彼了?段公子负手而立,我倒是以为公子对梨树颇有研究,不欲旁人打搅,特未叨扰罢了。”
“喔?说来,弟妹是在体贴为兄?”他变本加厉,伸了手似要去够她颊边一缕逃逸的发丝。夏霜浓惊慌急躲,往后一步,一巴掌就挥过去。叫段衡白轻松捉住,霜浓变了脸孔,急言正色道:“公子自重!”
段衡白空的一只手依旧向前,在她眼前一晃,摊开的掌心里一只缩成浅褐色黑点的蜘蛛盘在他掌纹之中。段衡白松了她的手,眼角微挑,睇着她绯红的面颊,薄唇浅扬:“真是只调皮的蜘蛛。”
泼皮!无赖!小人!无耻!夏霜浓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在胸腹间迸压堆挤,口中却还是勉强说着违心的话:“多谢。”
段衡白将她的僵硬和克制都瞧在眼里,半点不客气的从她身前越过:“多说无益,倒杯好茶来是正经。”
夏霜浓羞恼得浑身都在抖,万分想踹了一脚出去。却还是转身,吩咐秋茗把前两日苏蕙茹差人送来的冬茶拿出来,煮了晨间新露,泡上一壶好茶。
三人方才坐定,就听到前面院子一阵嘈杂,霜浓皱眉,遣了名小丫头子出去查看。
不料嘈杂未减,反有越近跟前之嫌。
霜浓便有些不快的往外一瞧。
秋茗躬身便道:“奴婢去看看。”
正到门前,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跑了进来,目标直朝坐在首位的夏霜浓。
当是时,段衡白与赵长歧交换了眼色,段衡白将手旁那杯香茶贴到唇边,也不喝,微微闭了眼闻那清浓适宜的茶香。
赵长歧不着痕迹的望了望正往外看的夏霜浓,眼眸微微闪烁了一瞬,低头喝了口茶。
那小人儿像脱了缰的野马,直冲到夏霜浓身上,把霜浓小腿处撞得微微发麻。嘴里鼓鼓囊囊的嚷着“糖!糖!吃糖!”
门口紧跟着就有人进来,霜浓眼梢瞥见了,并未理会。只当未见,弯腰低头,手按在唐晋盛小小的脑袋上,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安稳下来,眼巴巴抱着霜浓的腿脚口水直流。滴得她裙摆上都是口水。
“老奴给三少奶奶请安,三少奶奶安好?”
长得高瘦如竹竿的牛嬷嬷在三两个丫头围拥下越门进来,立即就跪下给夏霜浓磕了头。
霜浓对那随在她身后的几个西房里的小丫头们点头示意,让他们即可退下,自己半搂着唐晋盛起来,微笑走近道:“这便是牛嬷嬷么?快快起来罢。既是小少爷的奶娘,这些礼便可免了。”
牛嬷嬷仍旧低头跪着道:“奶奶总是奶奶,主仆之礼少不得。”
“府里的规矩,我到底还懂的不多,嬷嬷怎么说便是怎么样了。”夏霜浓笑,让秋茗忙端了凳子过来,要让她坐下。牛嬷嬷低头四目观地,只道:“小少爷过来大少奶奶不知,恐大少奶奶担心,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霜浓未再多言,差秋茗去小厨房拿了她前几日闲时做了放在那儿的清梨糖过来,让牛嬷嬷带了与唐晋盛一道回去。
来去匆匆,恰似一场山雨。
在旁一直未出声的段衡白走过去,站到望着外头的夏霜浓旁边,贴着她耳际突然出声说道:“想起谁了?”
霜浓顿觉惊吓,心口一跳,扭头望了他一眼。
横波流转,美目盼兮,自然极美。然而如此似怒还嗔,似隐还浮的一眼,更更有别样情致。段衡白眉峰挑着,往后退了一步,轻摇折扇:“放心放心,我万没有将自己牵扯进麻烦的兴趣。”
夏霜浓往回走,鼻中轻哼:“我倒是有把自己至于困境的兴趣。”
段衡白便朝赵长歧一看,唇角微扬。赵长歧知他又要有意为难,忙起身拦了夏霜浓:“三少奶奶倘若不介意,可否让赵某一诊脉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