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黄雀在后
方才秋茗一说,霜浓倒是心有余悸。她到底是个寡妇,虽说是因大姐的意思,为了生意上的事,才让这段衡白一趟一趟往她这里跑。可谣言可谓,她总要避嫌一些。在这样青天白日下,又看似在众婢女下人的眼皮底下,总要好过两人单独在厅房内说话。
段衡白哪里有不懂她的心思,他心底暗暗笑着,面上却由着她一应安排。待两人坐定,他摇着折扇喝茶吃点心,东拉西扯,倒养起闲情逸致来。霜浓自方才起就料得他这人有些古怪的脾气又要发作,只她如今当真要与他好好谈一谈,故勉强耐烦了性子,先开口问道:“段公子不是有话要说?”
不料段衡白嫌弃的丢了手上一块玫瑰膏,半抬着眼皮瞧她:“难道不是三少奶奶有事要与在下商量?”
霜浓握着杯耳的手当即收紧,险些把半杯茶水洒出去,她瞪着他,半晌,硬是梗着脖子将半杯凉透的茶水喝下腹去。叫那冰凉浇了她这恼火,慢慢牵出笑来:“确实有事。”
“你把吴嬷嬷弄到哪里去了?”瓷杯放下,她微敛了笑,近看多了肃穆,远瞧不过是淡然自若的模样。
段衡白自轻纱薄帘间往外,看了看侍立在亭子四边阶石下的奴婢下人,嘴角一扬,将一杯茶喝尽。也不说话,打开折扇,慢慢摇晃起来。夏霜浓便也等着他,不急不慢的拿起茶壶替各自添上茶水。
看似很能忍耐,段衡白手指搭在茶杯边沿,眼睛盯着她,微微带笑,注意力却在她紧按住绣帕一角的指尖上。指甲都显得白了。他把扇子收起来,道:“吴嬷嬷不是芜园的下人,怎么问起我这个外人来?”
他有心刁难,霜浓也不是没有准备。正了脸色也笑:“不想段公子还有失忆之症,赵大夫没看出来,可见他的医术也有限了。”
“弟妹是在质疑长歧的医术?”
“我是在夸段大哥的演技,段大哥未听出来?”她笑得一脸灿烂,刺眼得段长歧要眨一眨眼睛来缓和那光芒。
他忍不住就笑得眉眼俱弯,折扇在手心里拍了好几拍:“好好,好一声段大哥。”
夏霜浓本是想有意膈应膈应他,谁晓得他这样恬不知耻,顺得倒快。眼眸含笑,语带他意的睇着她,倒让霜浓脸红耳热起来。她别过脸,知与他虚与委蛇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干脆有事说事:“昨天傍晚时分,花房边上的井里捞着了一具女尸,有人想借此来嫁祸西房。若不是那嫁祸的人招数不高明,恐怕我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了。我想,这绝非是一件简单的意外事件,显是与吴嬷嬷失踪有关的。所以,我要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样处置的吴嬷嬷。”
“既然嫁祸未成,我以为你不必追根究底。”他笑容收敛起来,眉峰微横,显得严肃而有威严,“她不会成为困扰你的麻烦。”
“可是……”
“与人命扯上干系于你无益。”他打断她的坚持,起身看了看外头,“隔墙有耳,这件事到此为止。”
段衡白掀帘欲走,夏霜浓隐忍难耐,突然起身问道:“你想要什么?”
段衡白站住脚,握在手中的折扇收紧,他眉间顿出一条褶痕,慢慢舒展开来,他回身。神色未变,唇畔带着浅微的笑痕:“弟妹之见,我区区一个生意人,会有什么目的?”
夏霜浓屏息,良久,她望着他的眼睛慢慢收敛起光芒,蒙了一层刻意的冷漠疏离,摇头:“段公子心沉似海,谁能猜得透呢?”
她往他身前走过,越了他要出去,手臂被人捉住,强停下脚步。夏霜浓下意识往后退,要出手推他,却听段衡白说道:“心沉似海的又岂止我一个。弟妹,为兄我还真是爱听你那一声段大哥。”
说毕手指一松,擦着她鬓角发梢就揭帘越了出去。
霜浓耳畔似还能觉出他吐字呼吸的气息,那样灼烈炽热,烫得她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一阵凉风从他方才离去的方向钻进来,与里头暖炉所生热流相遇,激得她浑身一哆嗦,狠狠打了个喷嚏。
秋茗恰好进来,手上拿了件狐皮大氅,她夺过来就披到身上,方觉得暖些了。
外头原是下起雪来,风吹雪盛。
“怎么样了?”
秋茗就道:“二少爷还在房里睡着,恐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至于大少奶奶房里,我特意去瞧了,丹书,红衣皆不在。只剩些不能做主的小丫头们。”
夏霜浓边走边听,握在手里的暖炉不停的转动。她停下来,往梨树厅的地方看了看:“姓段的走了?”
“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正好见到段公子,他让我把这个给您。”
秋茗见问,忙将段衡白方才塞给她的一张字条送到夏霜浓手里。霜浓愣了下,方才接了,打开,瞅着纸条上的字半晌。把纸塞回秋茗手里:“我不识字。”
秋茗低垂的眼睛微微一闪,把纸条拿过来,低低道:“纸上只有四个字,螳螂捕蝉。”
霜浓默了默,道:“给我。”
待秋茗拿来,立即打开手炉,扔进去看着一簇火光跃起,将手炉丢到了秋茗手里。
“别跟着我。大姐回来,立即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她去。”
自己往前极快的走了两步,右拐,进了与花房只一墙之隔的翠石屏后。
这里有从大院子内湖引来的小溪,潺潺而流,好不宁谧幽静。只自唐立年患病以来,便人烟罕至了。两旁杂草丛生,衰草岌岌,其中一条小石子儿铺陈的路也被青苔霸占,只觉阴森骨寒,夏霜浓走得并不顺畅。可她凭着记忆往前走。她记得那天段衡白便是领她走的这一条路。
转了好几个弯,她竟是糊涂,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西房之内,还是从哪一条不知名的小路绕出了西房去了。所幸,虽是糊涂究竟迷路与否,到底见到那青砖白墙的房子。
这一回她更得好好瞧仔细了,惊这窗棂之上的刻花,与她曾在“三哥哥”处见到的刻花是一致的样式,一样的做工。寻常人家不得这样手艺的工匠,她记得“三哥哥”求了那位杭州老工匠好久,才将人请过去雕了几个样式。当时为防着将来要坏,特意请老工匠多做了几扇窗子的刻花,后来余下来,就被“三哥哥”收起来了。霜浓不自禁伸手,在那菱花纹路的一笔一钩上描摹,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千军万马般冲过来,撞得她心头猛然受创。眼睛一眨,她赶紧背过身去。疾步躲离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