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假到真时真亦假
眼见着他的身影一顿，缓缓回过身来。眸中波光忽闪，渐渐变得玄黑，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亦一动不动望着他，仰头，将视线俱投到他的瞳孔里。
心里有什么在蠕动，隐隐的压在一层封锁多年的薄冰底下，她看着他，等他一个答案。
他忽然笑了一下，没有任何意味的，单纯的浅笑。他伸出手来，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
夏霜浓似掌心收了一块烙铁，她想缩手，理智让她从他手中逃了，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她看着他，舌尖僵直，好一会儿，她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的眼中带了茫然：“你果然不是为了生意？”
他未松开她，坦然道：“不是。”
夏霜浓别开眼，拼命叫理智回来一些些。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她抬头，他仍旧望着她，眼里有几分的笑意。全无其他意味的，单纯等待她下一步决定的笑意。霜浓心头有些着慌：“放手。”
“这大约是相识以来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段衡白！”
她有些恼，恼他为何总是与她作对。
他嘴角勾起温暖弧度：“我在。”
声嗓亦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温柔。夏霜浓便吸了口气，狠下目光来：“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即便是撒谎，我也不见得能戳穿你的谎言。”
“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我错过，你将会把那扇门关上，永远。”他笑了一声，“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她再一次着恼，扭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
段衡白这回是铁了心，握住她的手稍稍使力，把她带到了身前。疏影横斜，呼吸交错。她被他按在胸口的手感觉到他心口的跳动，她吓了一跳，再度想挣，他力气使得恰到好处，牢牢将她固定在身前，在他低头鼻息之间的三寸处。
“我承认，一开始我也在怀疑你。初次见面的刁难，郊外树林里的为难，往后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我从未真正信任过你。哪怕是现在，我不完全信任你。可是，小姑娘，我想要了解你了，哪怕我不信任，这也由不得我。一旦一个人想要了解另一个人，信任便不再是能由人左右的东西。现在，我的信任由不得我。”
夏霜浓怔怔望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愕，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反抗：“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当然有关！”他抓住她，不让她有机会逃跑，“你敢说这几天你没有忽然之间忆起过我？”
呼吸堪堪窒住。她浑身猛的一抖，如一桶冰水从头淋下，惊得呆在当下。每每丹书试探着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当真不识字，是否当真如她所为，是个毫无出息的街头小乞丐，她都不经意里会想到他的刁难，想到他即便再为难她，总还是会在最后留了一线余地，让她哪怕是自得其乐的钻个空子，不必竭尽全力的去掩饰，精疲力竭的去掩盖。而这，从未让她生起怀疑，直到他现在质问。
脑中嗡嗡的响，她舌尖上有另外一个名字在滚动，有另外一位“三公子”在记忆里浮现。
“我……”
“不必急着回答。我已知道答案。”
他松了手，低头看她时眉眼都带了温柔笑意。
如此转变，她有些难以招架。倒不如从前争锋相对，彼此诸多隐瞒，又在彼此的试探中兵来将挡、掘缝求生。
“段衡白，我是个寡妇！”
“我是个纨绔。”
“我……我并非你看到的，我……”
她到底年纪尚轻，一时着急起来。慌忙里后退了两步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想要说出一切可阻止他“温柔攻势”的话来，可有些话不能说，不好说，不可以说，她心里着急，脚下便没有了注意。石子儿上的苔藓多厉害啊！一个不小心，亦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她穿的是软底儿的绣鞋，脚下一滑，就往后仰去。幸得段衡白伸手来接，及时将她拉到了身前。她惊魂未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靠在他身上喘气。
不觉心口蓦的一痛，顿弯了腰。
段衡白抓了她一只手立把到脉象，忽然脸色难看的低头看着她。夏霜浓倒被他那样阴沉沉的眼神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段衡白就问：“什么时候心悸之症的？”
夏霜浓自他身上退开一些，此时心口又没了方才疏忽针扎的痛楚。她低头想了想：“也没多久，昨日晚膳的时候疼了一下。之后便是方才。”
因她知道双生蛊复苏之前是什么样的征兆，被段衡白这么一问，心里就有些发毛担心。
果然段衡白道：“这两日暂且停用长岐交予你的那两张方子，待我回去与他商议再做打算。”
“是不是蛊虫起了变化？”
“你近段时间的饮食都由谁负责？可食用刺激血气的食物？”
他自然而然的拖了她一只手往前走，她被他问着，自在那儿回想这两天吃过那些东西，有没有什么不注意的地方，也未去在意这些。便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的一日三餐一向都由秋茗做主，茶水糕点之类亦是她和春桃亲手做的。她比我更是小心，理该不会有问题。”
“秋茗忠心护主，春桃稳重一心。”他口中说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除了长岐的方子，你可还有吃过旁的什么药丸？”
夏霜浓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件事情：“这几日连着听丹书讲布行的染料用色和双面绣的一些东西，不禁昏聩，晚上睡得也不踏实。白日里就没什么胃口。早前大姐送了我一瓶雪莲凝露，丹书就教我兑了水，睡前喝上一些，倒果然睡得不错。一连几日，我便都靠了那东西入眠。旁的，再也没有了。”
“雪莲凝露。”
段衡白问：“你可还有？带些来我瞧瞧。”
夏霜浓便从腰上挂的香包里拿出一个半寸来长的小瓶子：“我恰好带了。”
段衡白拧开那葱绿的小瓶子，放在鼻端闻了闻，眉头蹙得紧起来。他将瓶子盖起来：“里面恐有鸡血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