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彼此之局
霜浓见到他，先往他肩膀上看了看，问：“上过药了？”
段衡白视线在少女身上一落，得那少女怒目而视，他不以为然的微微笑了笑，偏转视线来回霜浓：“上了药，不打紧。”
霜浓点头，身旁小七还不走，她扭头望了一眼：“还不走？你哥哥怕是等不及了。”
小七对着霜浓撒不了气，便将一腔不快都怨到他身上。眼珠儿狠狠瞪了段衡白，她口中对着霜浓说：“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只管找我，你晓得怎么找我的。”
眼睛却是分毫不离段衡白，那刀锋子一样利的眼光，只叫段衡白要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开罪了这一位陌生的小姑娘。
擦身而过时，她又低低警告：“离我姐姐远点儿！否则要你好看！”
倒把段衡白逗得垂首抬臂摸了摸鼻子，颇感无奈的问夏霜浓：“那是你妹妹？怎的与你头次见我时一样的恶声恶气。”
霜浓心上一沉，眼却捎了他一眼，扭身道：“谁与你恶声恶气了？你倒不怪自己长得惹人厌。”
段衡白越加笑出声来，自恃甚高的持扇显摆：“这我不敢苟同。鄙人虽难比潘安在世，却也有几分倜傥，如何成了惹人厌烦的怪物？”
“我没说怪物，你自己说的。”
她轻松否认，唇角也带了三分笑意。段衡白心中有疑，眼角瞥着那少女走远，脸上却还是笑意浅浅。慢慢念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霜浓正要回过来反驳他，一眼瞧见他折扇上几滴鲜血，唇角的笑意收了，眉头蹙起来。停下脚步，她站在他跟前：“这血……”
“我的。”
不觉有隐瞒的必要，他笑笑，坦白承认。
霜浓见那扇上只青山连绵，雾霭沉沉，并没有旁的景致，独独添了几滴鲜血，触目惊心的。心里亦是不好受。遂伸手去抚他的扇子。段衡白眼窝深深，望着她动作，眉间微动，长身直立，却静待她动作。
“这样多难看。”
她看了半晌，忽然仰头对着他笑了一下，段衡白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掩愁盖哀的说着如此轻描淡写的话，嗓音听着一如往常，却又有别一般的低低微叹。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感动感激与愧疚，偏偏叫他听了出来。段衡白心底有一处轻动，他脚下步子往后挪了一些，一些而已，在她完全不会预料得到的位置。然而她往前来，将他的那一分良心与踌躇在犹只是预备蠢动的时刻给踩了下去。她手按上了那把扇子，对着他嫣然一笑：“我有个主意。”
段衡白原先想做的“退却”，因此烟消云散。
他问：“你有什么主意？”
她像是沉吟了会儿方才下定决心，对着他微微笑了道：“暂且不告诉你，你把扇子给我，好了之后我自然还给你。”
段衡白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随后笑开：“那就劳烦了。”
霜浓点头，接过扇子放在袖中。段衡白闻得她近前拿扇子时袖口里幽幽的香味，那极淡的茉莉，那带了一丝丝清新味道的香气。心中萦绕了自己也难以觉察的一丝情怀。
七婶高亮的嗓子在这时响起：“三奶奶！段少爷！马车备上了，这就可以回城去哩！”
霜浓先回神，对着七婶走过去，柔声谢道：“今日多有打搅，七婶替我与各位叔伯兄弟道声谢，过两日我再亲自过来谢过大伙儿。”
七婶憨厚的笑：“这有什么的？大家伙儿替唐家做活儿，生计都是唐家给的，大家伙儿谢三奶奶，谢唐家都来不及哩！只要三奶奶不嫌弃我们乡下地方，不嫌弃我的破布烂衣就成啦！”
霜浓忙道：“怎么会？我心里记着大伙儿的好。”
七婶眼珠子在霜浓身上转，啧啧道：“三奶奶恕我老妇人说句冒犯的话。奶奶到底是奶奶，这穿了粗布麻衣还是仙女一样的好看哩！”
又去问段衡白：“段少爷瞧着是不是啊？”
段衡白垂眼看了夏霜浓一眼，她脸颊微红，发丝微垂，耳中不着珠环，却是那样细脂凝肤，垂首动容的模样。微微笑着与那七婶道：“七婶眼光独到。”
七婶是替染坊里瞧着晒在外面的布匹的，对成色有很灵敏的观感。被段衡白如此一说，自是喜不自胜，也不扭捏，哈哈笑着就挥手去了。
段衡白就对夏霜浓道：“马车就在前面，我们回吧。”
霜浓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之间无话，却胜似千言万语。一种默默横生的藤蔓将两人紧紧的缠绕的一起，她能很清晰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心跳，能清楚晓得他落在她身上一分不移的目光，甚而是那目光里含着怎样的感情。他亦是只瞧着她的身影，便能知道她垂首低目里每一分容色，脚步间每一个暗暗藏起的等待。
他原该有得色，却在这一刻发觉有些地方不对了。有些计划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他心底未再能往昔面对她时的轻松自如，有一颗砝码落在他的天平上，或者说，有一些东西挥之不去的掉落在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上，自此，恐是有了麻烦。
马车行在路上，她一路无话，静静待在她的四方天地里。他心中生了别的情绪，亦是目光沉沉望着行动的马车，无一句话可说。直到将进城门之前，他从一旁的马上下来，喝停了赶马的车夫，对着紧闭的窗户敲了敲。
隔了一会儿，她才将里间的帘子拉上，稍稍开出一条小小缝隙。
段衡白的面孔只见了他的一双眼睛，她脸孔微红，恐是因车内暖的缘故。他望着她明亮的眼，那样没有隐瞒，等待他的眼睛，嗓子堵了一下。他说道：“要进城了，我先过去，你随后回府，免得有人借机做了把柄。”
她点头：“好。”
“冬蝉之事勿想太多，我自会留意是否另有蹊跷，你且当心自己安全。”
她仍旧点头，低低应道：“好。”
段衡白便看着她，无话说，也不走。她叫他看得有些无措，只得问道：“还有什么？”
他笑了一下，恰好探了一根手指过来在她额上点了一记：“七婶说得不错，我颇为赞同。”
夏霜浓眼睛亮亮的，直直望着他，一眨不眨，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待要回神，他已上马扬鞭而去。
她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茫茫的，竟有些昏昏然的感觉。嘴角悄悄的弯起一些些，自己也不曾晓得。心里有很小很小的泡泡在偷偷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