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冰山一角
浸在热腾腾的浴桶内，霜浓方觉清醒许多。靠在桶边儿上，她一闭眼，仍旧是手起刀落血落飞溅的画面。她眼睛紧紧的闭着，深吸口气沉到了浴桶里头。
美梦，噩梦，鲜血淋漓的往事，她不要记得，她都不要记得！
耳朵边嗡嗡的，像是被水堵住的说话声。再听得细一些，果然有人在旁边喊她。
一声一声的，那嗓音如黄莺啼叫，娇俏婉转。她喊她：瑜姐姐，瑜姐姐。
夏霜浓猛惊了一跳，从水里冒出来，不当心呛了好几口水。眼前模糊着，一边咳嗽一边往周遭看。哪里有人？房内除了她，连只麻雀都没有。
她大大的松了口气，抬手捋去满脸水珠子，伸了一只胳膊要去够放在旁边架子上擦身的布。指尖碰到一点温软，一颗心再度被吊起来。夏霜浓猛然回头，脖子以下都藏在水底下。
眼前绾着双平髻的小姑娘天真烂漫，笑得眼睛弯弯，见到霜浓惊慌失措，她摇手摆着，边迭声说着“是我是我”，一边朝霜浓靠过去。
夏霜浓眼珠流转，门窗俱关，也不知她究竟何时，又是如何进来的。勉强镇定了，她抬手阻止她走过来：“有什么话等我起身再说。”
那小姑娘点着头，模样认真可爱，自往后退了好几步，口中应道：“小七不过来，小七去外面等瑜姐姐。”
说着，果然往外一转，开了门出去了。
霜浓从水里起来，大约是泡得太久，膝上一软，亏得手扶住浴桶边缘。她抬手扶额，微比了比眼睛。穿了七婶拿来的荆布衩裙，她开门，外面的少女第一时间冒出头来，站到她面前，笑容满面的望着她。霜浓回身将门关好，这才正面对着少女。
“瑜姐姐，我可算找着你了！”
她说着，伸手就要环过来抱夏霜浓。霜浓往后退了两步，那少女手晾在半空，脸上的笑也凝住了。嘴角往下扁了，声嗓亦委屈起来：“瑜姐姐……”
夏霜浓也不拘会否叫人见到，先自己跪下来：“小七，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小七的脸顿时定住了，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直在夏霜浓身上转。她蹲了下来，看霜浓低头不看她，嘴唇抿得紧紧。隔了好一会儿才道：“瑜姐姐，你知道这趟不是我一个人来的。”
舌尖紧紧抵着齿间，霜浓忍着那股子怨气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怎么还和一个陌生男人……”
小七心直口快，话出口才知不该的，便也跪下来，低低对着夏霜浓道：“瑜姐姐，小七不是故意的……”
“他也是瞧见了？他是该瞧见了。”忍不住冷笑，忽觉许多事情都有了解答，霜浓抬了眼皮，冷然瞧着小七，“小七你也别白费力气，既是如此，我也不求你什么了。”
说着自己站起来，拂了拂膝上的灰对那随她起身的小七道：“你只管与他带话，他若还想那些不可能的，还是趁早把我也杀了，倒省心。勿须做些假模假式来威胁我，既是叫他找着了，我也不惧他手里的那把刀。”
说罢要走。小七忙一把抓住她，急道：“瑜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有的没的？什么威胁？三哥哥若是有心要威胁你，还会让我过来找你？他本是想让那雷知县带你去见他的，不想那知县老儿是个没用的，又见你似是误会，无奈作罢。今儿那车夫有异，三哥哥又让人来救你，谁料到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男人，把三哥哥的一番好意全给打散了。他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肯扰了你，仍让我悄悄儿的来瞧你好不好，你怎么就不明白他呢？”
霜浓冷冷的朝着小七看：“我明白他？我怎么明白他？他难道不是追着我到天涯海角的要我死？小七，你的三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明白不过，除此之外，我再不需要去明白些旁的。”
“哎！瑜姐姐！姐姐！”
她甩开了小七，从石阶上下去。小七心急火燎，料想夏霜浓是误会今天马车那些人是来取她性命的了，跳跑在夏霜浓身后，一迭声的解释：“姐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都说了，今天是那个车夫对姐姐起了杀心，三哥哥瞧见才会让人出手的。我们几人自小一起长大，三哥哥对瑜姐姐你是什么样的心思，难道姐姐心里真的就一点儿都不晓得？”
霜浓只管走，对她的话权当只字不问。
小七又道：“你以为躲在唐府就能高枕无忧了？朝中那些人哪里肯放过你？这几年要不是三哥哥一力承担，你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从前的事固然哥哥有不对的，但是三哥哥他身在朝廷，姐姐也应该清楚很多事情都是不由他自己能做主的。”
“小七！”
小七往后退了一步，见到霜浓脸色发青，她也有些自愧话说得过了，上下嘴唇紧紧抿着，不说话。
夏霜浓就道：“自我进唐府以来，一直都有人在背地里下手要我死。你回去问他，这事儿是不是当真与他无关，若是，请你告诉他，我谢过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是他欠我的，我不问他讨要，往后他也别来问我讨要放我一命的恩德。如果与他有关，那也请你告诉他，下次再要下手请尽痛快些，又像是要下狠手，又不叫我痛快，且连累了无辜，只会叫我更恨他。到那一天我的忍耐到了极限，兔子方有三分会咬人的。”
小七急了眼，立刻要解释辩白。霜浓往前看了看，见围墙那儿有人过来，她清楚见着他的身影，其实看不到脸孔的，却不晓得为什么，很容易就在脑海里勾画出他的相貌来。朝着小七，她说道：“方才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肯不肯，只在你。往后请勿再叫我‘姐姐’，我这样想乡野民妇实在受不起。再有，民妇现在姓夏，名霜浓，已嫁入唐府，为唐三少之妻，请您勿再弄错。”
这番话正当说完，段衡白恰只差几步走到跟前。他远远就瞧见了一名陌生少女在与夏霜浓对话，且瞧出两人说话不甚愉快，故特意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