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心已近,如何远
人生变数太多,原谅她没有勇气再跟着一个人勇往直前,她太害怕那个人会随时消失,将她抛弃在荒野里地狱无门。她只想自私一点,如果……他允许。
段衡白未开口,望着她的眸子黑如磨潭之渊,他抬手,朝她递过去:“要我跟可以,你得无所隐瞒,全心信赖。”
她垂眼望着他的手掌心,眼眶一热,抬眼时滚烫的眼珠落到了他掌心里,段衡白倒吸口气,唇畔浅笑纹丝未动。
她把手探了过去,柔软的指掌安然放入他掌心,身体某一处亦沉甸甸起来。那明明是一颗泪珠子,然而此刻却好像自她手中慎重交予他的一颗明珠,他能清楚感觉到那珠子的圆润光洁,甚至,甚至可见其辉。不必再多思考,指尖自有动作,他轻而小心的将那柔胰握入掌心,珍而重之。
“倒好像,我上了你的当。”她轻笑出声,眼睛里亮亮的,闪烁如星子。他亦笑了:“这个当,你迟早要上。”
说话间,拖了他慢慢朝前走。脚步越加放得慢了,她便自觉走得快他一小步。不多不少,恰只那么小小的一步。至此,方觉安心。她漂泊经年,自那大风大雪之夜后,第一次,有叫“安心”的东西悄然落户。
她脚步慢了一点儿,瞧着他盖过她身影的影子她抿了抿唇,停了下来:“段衡白,再有一个月我就及笄了。”
段衡白低头看她,夏霜浓亦望着他,分外认真:“这是第一件事。”
第一件不隐瞒。
他眸光闪烁,半晌,点头应她:“好。”
他带她去了秉泉寺,后山树木葱郁。此时天冷,又有风,太阳都是凉的。然而那翠屏山前却有一潭泉水,氤氲袅娜。她惊异之下看他,段衡白微微笑了点头:“此泉乃储良镇唯一的温水泉。消乏解劳,舒缓精神,于人很是有益。你身中蛊毒,此泉对血液调理亦是有益。”
那水还在翻腾,源源不断的热流直扑散在面颊上。霜浓脸孔有微微的红,垂首不言。
段衡白又道:“我与秉泉寺主持相识,稍后需一会。此处亦必不会有旁人,你放心。”
“只是你叫我此刻何来心情……”
“正是为此而来。”他推了推她,又侧头示意一旁石桌上放着的时令鲜果,“你且放松心神,过后我还有一件正事要与你谈。”
料得他所谈正事与冬蝉、夏月有关。她是有些知道他脾气的,若是不依了他,一应有关之事,他必能三缄其口,不叫她打听一分去。霜浓长长叹气:“好。”
他便笑了笑,转身留她一人在此。
泉水温热,肌肤冰凉,两相碰撞之下,竟生起难以言喻的舒坦。她近来时有心悸之症,虽有段衡白所给丸药制衡,心知非长久之计。赵长岐不知何故,忽然不见踪影。她有意想问,只是因为一些忌讳,倒不如不问了。
发丝垂下皆扑散在水面上,丝丝缕缕,像极了镜花水月。霜浓低头望着,那不断冲进眼睛里的热气撞得她瞳孔发胀。那人出现时,她除了恨,没有一丝他想。那人对着她说寻她许久时,她除了嗤笑,再无别的感觉。可此时此刻,冰封的心被这样温暖的泉水融化开了,前尘往事自封闭已久的地狱之巅涌过来,撞得她心肝脾肺肾一齐都痛了。眼泪到底掉下来了,滴落在冒着热气的水面上,真像是雾里看花的一场梦,真是一场梦……
段衡白拂袖抬手,持起精致秀巧的紫砂茶壶淋浴两只同色茶杯,一洗,二洗,三洗,再将八成沸水冲入已嫣嫣然的茶叶中,清澈茶汤翩然落入紫色茶杯。他推了一杯过去,自拿了一杯在手,睐眼轻嗅。
“此普洱味醇香浓,想是年份久远。”
“佑安托人送予老衲品尝,方才开封。”
“方丈与苏宰相经年交好,好生叫人羡慕。”
慈眉善目的老方丈笑而摇头:“一过山门无世事,君卿,该放下时需放下。”
段衡白不似以往颇带些满不在乎之气,脸上亦是严肃,眼中透了几分戾气:“方丈身在佛门自然看得透,无奈我在世事,恐怕是放不下了。”
老方丈便念了一声佛号:“冤冤相报何时了。”
段衡白一笑,持杯品茶:“佛门讲究因果,我若不报,岂非拂了因果循环?方丈放心,我心中有数。”
老方丈又是一声“阿弥陀佛”,不再多说。
茶喝了半盅,段衡白道:“今日来,实是有一事相求方丈。我有一家仆遭人毒手,想方丈替她诵经祝祷,愿她早登极乐。”
“如此,已是三者往生,阿弥陀佛。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
方丈到底摇头叹息:“君卿,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切记切记。”
“方丈所言,我俱记在心里,方才所托之事,还望劳心。”段衡白替他斟满茶,态度端的恭敬。
老和尚未去端那一杯茶,手中捻着菩提串儿,只道:“此乃功德一件,你自放心。”
亭子外有个小沙弥跑过来,行色匆匆,到了跟前,跪下就道:“翠屏山林里忽有猛虎出没,下山担水的师兄被抓伤了,方丈您快前去瞧瞧。”
段衡白一听,惊问:“翠屏山林?那猛虎往哪里去了?”
小沙弥满头满脸的汗,噎着气道:“往温水泉方向去了。”
段衡白抽身而起,只听得一声:“方丈,他日再叙。”已不见了身影。
一路狂奔,风盈满袖,待到温水泉旁,林木疏疏,泉水氤氲,却唯独不见那个人在哪里。段衡白心中一紧,便快步走到泉水边上往里看,依旧不见人影。环顾四周,万籁俱寂。那静里透着凉、冷,似又是带着热,细细小小的疙瘩在背上攀爬,额头上却起了冷汗。他走到石桌边上,他的折扇摊铺在鲜果旁。果子四下零落,俱是粉碎,似是极大的力气猛砸下来,将那果子碎裂成浆。他不得细看,憋着一股气在心口,冲口就喊起来:“霜浓!霜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