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岔路口
他明知故问:“哪里错了?”
两道细细的眉垂成弯弯的两道杨柳叶儿,她抿唇未说,段衡白却从她眼睛里看到失望。是的,失望。并非寻常女子那样没有得到满意答案而现出的不快、不满,而是失望。他心里动了一下,方才说:“我自然记得。只是遮风挡雨的事情,理该男子走在前头。并非对女子有任何轻视,旁的女人也就罢了,我自己的,没得商量。”
她雾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他亦看着她。
须臾,夏霜浓眨了下眼睛,微微笑道:“我知道了。”
他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上次,小七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把她吊挂在这儿?”
“我以为你不会问。”
“为什么不问,她是我妹妹,而你……”她咬了下唇,看着他行动的身影,说道,“我都不瞒你,难道你还有事情要瞒我的?”
段衡白握着她的手一松,原本满满的手上都是暖意,忽然被冷风钻了空子,她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睁着圆亮的眼睛看着他背影。有一会儿,他方才回过来,恍若无事一般说道:“你的那个小妹妹实在刁蛮,我不过薄施惩戒,叫她知道该如何待人接物。”
她勉强笑了一下:“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她原先就是那样没拘没束的。家里人也都宠着她,只怕你以为是教她,她却要恨上你。”
“喔?”
段衡白挑了眉,看着她,似眼中有笑,却藏着多少探究。他问:“如此说来,她倒是有些来路。”
“你别这样跟我说话,好歹我已经在试着信你,而你,”夏霜浓冷笑了一声,“我恐怕你连姓名都是假的。你又凭什么这样旁敲侧击的来暗示我?”
段衡白瞳孔缩紧,牢牢盯住她:“这就是你所谓的相信?我倒真是大开眼界!”
说罢转身背对着她要走,夏霜浓心里禁不住的翻涌,眼眶红彤彤的瞪着他的后背,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只听得“哇”的一声,竟是吐出血来。段衡白心头一紧,忙会转身去揽了她的肩道:“吸气!你的丸药呢?”
她恨恨的甩开他的手:“不要你假惺惺的!你走!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不过是你握在手心里的一颗棋子,哪一天你除掉了苏氏,我就是那个陪葬的卒子!你做什么假好意!”
段衡白眉头皱得极紧,也不与她争辩,伸手去解她腰间的带子。夏霜浓又是气又是急,弯着腰往后退:“你干什么?”
他脸上冰沉得可怕,那眼睛里的光也似冻住了一般:“既你不肯服药,我只好替你运功调息。”
“无赖!”
她恼得不行,心绪翻腾之下又吐了口血。段衡白瞧着那较之前更深颜色的血迹,脸越加阴沉难看。脚步半点不松,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是那样不达不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夏霜浓唯恐他在青天白日之下当真做出什么不才之事来,忙忙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勉强咽下:“不许再靠近我!”
话还未说完,他脚下生风,指尖在她肩上点了一记。夏霜浓便动弹不得的被他抱住。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放开!”
他似松了口气,看着她已然变白了的脸孔摇头叹了一声:“你这样的脾气,和你那个妹妹倒真有几分相似。”
说罢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她动弹不得,只僵硬着被他抱在怀里随他从石阶上下去。想要说什么的,可望着他沉默不言的侧颜,生出一股悲伤来。
他要转身便走,这也就罢了。何苦非要这样。她手里的这根稻草明明是虚的,可他时不时的露出些真实的影子来告诉她是真的,对于她这样一个困在泥淖深潭里的人,他难道不晓得,给她一点儿希望不如狠心让她绝望。也好过将来,将来……
她不自禁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前,柔柔的发丝挠得他脖颈处微微发痒,连心里也微微的在发痒。蓦的,眼底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吃惊里瞪大了眼睛,慌忙要往那棵大树去看,却无一点儿踪迹。夏霜浓惊骇莫定,眼皮耷着,心海里翻搅不定。她圈在他颈上的手紧了,死死的握着,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出来。
段衡白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不禁低垂了眼看她,只瞧得见她低垂的羽睫似染了雾气的绿叶,可怜又可叹的耷拉在一片白蒙蒙的雾气里。
段衡白想,哪怕他前一刻还是为了利,这一刻,他是真心想要抱着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的。
可山路终究不远,袅袅烟雾升腾,他将她放在香案前,解了她的穴。她坐着,也不动,眼睛放在那一炉香上。
“段衡白。”
“君卿。”
他更正。她看了他一眼,那眼里的情绪千滋百味,却只余了雾蒙蒙的一层。段衡白眼梢一收,虽是莫名,却确然猜到了她的心意。
“我想,我们…….”
“不是想问金箔的去向,贼寇的来历?”
她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皮去,抿着唇不说话。他明明晓得她想要说的是什么,却不肯让她说出口,他究竟……那绵长的挣扎与蔓延的恐惧忽然断开,她在心底里重重的叹了一声。想说,终究无法言说。
她垂眼掩去那不可与他言说的难过,道:“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心里明白,这一劫,我无论怎么挣扎也躲不过的。”
不单单是这一劫,还有,她躲了多年的劫难。躲不了了……
段衡白看着她的眼睛微光流转,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他在她对面坐下,手上执着的是杯清茶,眼中看到的却是她的面庞。
夏霜浓又道:“如今我面前只有两条路好走,而这两条路,无一不是天险。我原也知道挣不过的,无非不信命罢了。你当我真一点儿也猜不着么?也许其中的缘故我是闹不清楚的,可大致是怎样,我还是有些数的。我也不与你装傻充愣了,段衡白,就这样吧,今日,麻烦你来这一趟。”
她违心说着胡编的话,心里的忐忑与冀望如一把火,叫她煎熬至极。忐忑他不信,又冀望他不信。不想害了他,可又想着他能够彻彻底底看穿了她,救她这一回。她在强人所难,不但为难他,也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