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如你所愿
他晃动的身影摇摇欲坠,夏霜浓唯恐他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伸手一下够到他,握住了他的嘴。对外轻声说道:“没什么,起来喝杯茶,碰着了凳子。现在就睡了,你去罢。”
外面没了动静,她才悄悄松口气要放开他。
握着他嘴的手却被忽然抓紧,她挣了一下,他不放。手上的劲儿很大,她腕子有一些发麻,掌心湿漉一片,他开口,那热热的气流都贴到她掌心上,心里也痒痒的起来。他说:“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总是逃?”
他的声音从指缝之间透出来,闷闷的,很孩子气。她只能从隐约的月光下午看到他的眼睛,不像往常深邃如海,锋锐如鷹,嘲讽似狐狸,他的眼睛,和玉儿很像。都很干净。夏霜浓心里酸楚起来,抽着手,低低道:“你先放开。”
他握着不放,反而抓了她的手贴到脸颊上去,他轻轻的磨蹭,那么乖的,像个孩子在撒娇:“不放,一放你就跑了。”
她是确信他喝醉了。却不知道是谁,是为了什么让他肯醉这么一回。借着黑,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眼里也含了泪光。她不再挣扎,顺着他的手轻轻的,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们是站在一条河对岸的两个人,天很冷,雾很大,我们看不真切彼此。仅仅因为衣带的颜色被吸引了。到大风起时,大雾散开,你就该回到的地方去,而我,也要去我该去的地方。段衡白……我想要承认的,可惜没机会了。”
人说醉酒糊涂,等天明,他大约不会记得她说过什么。就让她说一回心里话,这么多年她藏着掖着,没有一天是真正对着太阳生活的。她笑看着深宅后院的人装疯卖傻,戴着面具还以为他人不知,其实,她才是真的装疯卖傻,其他人只骗别人,自己是清楚自己的,而她,连自己都骗。
他也不知听没听到她说什么,傻傻的揽着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霜浓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如果他一直这样,如果她也能一直这样依靠着一个人到老,该有多好。
她张了张嘴,试着唤他一次:“衡白。”
他伸指抵在她嘴唇上,口中喃喃的纠正:“君卿。”
她几乎落泪,哽咽着答应了,喊了他一声:“君卿。”
抬手搭在他的后背,她闭着眼睛想,这短短的一辈子,她遇到了两个人。第一个,她以为他们是上天注定,彼此到老的,谁想到,那个人给她的不仅是个笑话,更是一场灾难;眼前的这个人,她以为不会有来开始,却偏偏开始了,而开始,就是结束。
他身子晃了一晃,夏霜浓扶不住他,慌忙里脚下动了几步,她忙转了身。他便倒了下去。恰好倒在那贵妃椅上,霜浓便趴倒在他身上。她耳朵边是他胸口那沉沉稳稳的心跳声,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眼前是静谧的月光下闲闲淡淡的黑。
“君卿,”她闭了下眼睛,小心的,轻轻的抱住了他,“这是我的补偿,你会得到你想到的,我保证。”
段衡白醒来的时候头痛得厉害。他想起昨天晚上和许莲对酌,一时未注意,喝得多了些。那酒是许莲藏了好几年的陈酿,酒劲儿足得很。照理喝那么多也不至于糊涂,却是忽略了酒的后劲上来。他扶着额头起身,身上一条棕灰色毛绒毯子滑了下来。段衡白立刻警醒,他想起他喝得自觉有些不对之后就出了寻芳客栈,可之后去了哪里,他记得并不清楚。
段衡白起身,睁眼望着周遭的景物。
“醒了就走吧,他们马上要来了。”
从内室转出的女子声音清冷。他几乎是一下子就记起来昨天出了寻芳客栈之后他往哪里去了。
“还记得你怎么来的吗?”
夏霜浓今日不改往日,穿了一件大红色起花小袄,胭脂红襦裙,一条葱绿云纹的腰带系在正中,越加显得她杨柳细腰。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没有别的花式,只在当中簪了一颗小小明珠,以翠绿碧玉绕之。再看她黑眼柳眉,唇红齿白,盯着他看时带了一点点清冷。好似早起晨间带了露珠儿的碧绿叶片儿。段衡白揉了揉额头,佯装一事不知:“我怎么来的?”
“大约又是爬墙蹬树,”她从他身旁走过,开了一边的窗子,“这是你最擅长的本事。”
清早的冷风吹进来,把一晚上的暖和都驱散了。手背上起了一层毛,段衡白当即打了两个喷嚏。夏霜浓站在窗户边不动,看着他。
段衡白挑挑眉:“宿醉之人不宜吹风,况天色尚早,还是把窗关上罢。”
说着就要走过去搭把手。
夏霜浓却不去接他故意说的转移话题的话。站在窗户边不动,她抬了手把手帕子在窗棂上擦了一擦;“正是趁着天还有些黑的时候。段公子请吧,我好心收留你一夜,想你也不该恩将仇报至我于不义之地。”
段衡白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奇怪。霜浓只当自己把昨晚之事都忘了一干二净,打定主意他就是要问,也咬住了说不晓得有那一回事。他到底是喝醉了酒的人,哪里就能笃定了呢?
没想到他却没有问。
段衡白走到她跟前,看着她,问:“真要我走?”
夏霜浓压抑着心底的涌动,她要装得若无其事甚至冷漠的看着他,这有多难,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可以看见他只有今天了,只有这一次。她没办法去追究他眼底隐藏了什么,他为什么一改刚才的调笑变得严肃。如昨晚上一夜未睡练习的那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段公子本就不该来此,为你也为我,自然早早离去的好。”
她听到自己的牙齿碰到牙齿。原来有些话练习了多久都是没用的,一开口,还是尽数泄露。但他显然未看出她的异常,只以手中的扇子点了点窗棂。他在笑,笑里也有一些无奈,霜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由不得她去想,他已三两步走到了窗台边上。他看着她,像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别的来。那眼神绝不锋利却也不善意,似一根根细小的针想要扎到她的身体里去。夏霜浓忍着一口气不发,那滋味别样难受,她微微错开眼躲避他的凝视。可哪里躲得掉?难道追究质问的眼光如影随形,几乎就要将她整个人都逼疯看透。
如果,如果再多等一秒,也许她就忍不住了。可他终究没有。就好比她之前想的,他们才开始就结束了。每次,她才想移动步子,前方已没了她落脚的地方。
他说:“好,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