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问情
“弟子明白,弟子虽为仇恨捆牢多年,可弟子一直清楚,人命绝非我可以一手操控的。因此这么多年,弟子情愿等待,也不肯伤人一命。如今,是更加不愿。弟子看得很清楚,我亦有恶,彼亦有善,可彼之善,恐怕事到如今已岌岌可危。倘若弟子出面,反倒弄巧成拙,此事并非一方之力促成,以我之力,断不能扭转局势。”
“你又怎知,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人想要将那位痴人救出升天去?”
段衡白皱眉:“方丈的意思……”
“要来的躲不了,要见的避不开,一切,顺其自然。”
老方丈捻着胡须往里走,段衡白不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略略快了一步走到老方丈的前面。老方丈被迫停下来,看了他一眼。
他摇了摇头:“君卿,你入局已深,何不坦然视之?”
“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她被人所害。大师,还求您帮帮我。”
老方丈见他言辞恳切,无奈之下摇头,要他将手摊开来,从衣袍之内拿出一块麻布交到他掌心里:“我只送你这一句,其他便要你自己好自为之了。”
老方丈慢步远去,段衡白在山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他将手中的麻布摊开,那上头只写了七个字:解铃还须系铃人。
段衡白因夏霜浓的事没有奈何,又投鼠忌器,端的是困在了局里。他骑马往回走,一路上晃晃悠悠,时而想到夏霜浓瞪着他要他离她远远的,一会儿又是满怀里她的馨香,好不烦乱。才到四季街的药铺后门口,小石头先就开了门跑出来。拿了马儿的绳子,他服侍段衡白下马,一边说:“衙门那儿传来的消息,押唐二少奶奶上京的车子在毛竹林里被人劫了。知县老爷立刻赶人过去,也没能见着劫囚车的人。”
段衡白点头,算是听见了,也没有一句话说。小石头便觉得他今儿怪怪的,可也不敢多问,只能陪在他后头一边走一边说:“还有,赵大夫回来了。方才进去坐着,小的已经让人备了好茶,还有点心。少爷要是也饿了,正好一起用点儿。”
“赵长岐?”
他的眼珠儿稍稍的转动了一下,回过头来问小石头。小石头忙道:“正是赵大夫。他从京城回来了。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一回来就要找少爷,小的就说少爷出去了,他现在正在里面等着呢!”
“好,你先下去,我自己去见一见长岐。”
小石头应声退下,段衡白脚下步子微微见些匆忙。
赵长岐半个时辰之前才到储良镇,进门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坐在白琉璃瓦房的正厅里,旁边的桌案上放了有年份的普洱茶,茶边几碟糕点,都是用了时鲜的果子加了药材做成的养生糕点。他也不吃,也不喝茶,绷着一张脸,坐得身姿笔直。那全白的头发被逆反的光一照,更加是如霜雪一般。
段衡白跨门进去。
别的暂且先不说,他一撩衣袍在赵长岐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一扫方才的愁眉深锁,又有了几分平日里凡事满不在意的模样。替自己沏上一杯茶,又拿了一块杏仁饼放在口中慢慢品着,眼角眉梢半点儿没有将赵长岐放到眼里。
其实心里却是在盘算的。江王爷一家的事,虽是三两年前的旧闻,可当时实在是振动朝野,即便是过去了这么些年,远地方的人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但常住在京城里的人,只要稍稍提起一点儿,那必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段衡白原来瞒着赵长岐,自然有为他好的一面,他等了那个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的女人十多年,无论是恩也好债也罢,是时候结束了;可另一方面,段衡白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愿让他去找江王爷的姬妾遗留在世上的那个孩子。只是,事到如今,无论是哪一方面,都瞒不了了。
赵长岐看他样子悠闲,脸色更沉。他睇着段衡白:“三少,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玉致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
段衡白见他开口,拍了拍手上糕饼的碎屑,先不着急回他。他抬手让人拿了水进来盥洗过了,才遣了人出去,拿着巾帕边擦手边漫不经心道:“喔?我也只是听说,难道事情并非如此?”
他明知故问,演技那样好,看赵长岐的眼神里果然都是好奇和惊讶。若不是赵长岐认识他多年,必然是要被他骗的,无疑。
赵长岐垂目看着普洱那微红清澈的茶汤,目露凄清:“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你又何必瞒我?她若是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岂不是也给了我机会补偿?”
“长岐。”
听了这话,段衡白眼眸一闪,面容正色起来,他坐下,转看了赵长岐:“你要怎么补偿?找到她的亲人,倾你所有保她无忧,护她无惧?长岐,你如今可还办得到?你莫忘了,你的心头血还养着那一只金蝉蛊。”
他边说边半眯起了眼睛,眸中的精光似一道又一道的网,暗中牢牢的箍住了赵长岐。将他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赵长岐但凡提到“苏玉致”三个字便与平日里的冷静彻底崩离。他抬手抚了抚那时不时会让他心如万蚁啃噬的胸口,眉目低低垂着。
他道:“救死扶伤是师傅交予我入门的第一道守则,无论是谁,只要我遇见了,我都会尽自己的力量去救她。”
“我可否认为你对唐府的那位小遗孀没有任何感觉?”
赵长岐抬头看了他一眼。段衡白目光坚定,将所有他想要的答案都写在了眼睛里。赵长岐眉头微微蹙起。
“不用这样看我,早在我问你是不是做了决定那一刻,你就该知道我对她并非毫无兴趣。”
“可我以为,你绝对不会碰她。”
“我自然没碰,你需要我起誓吗?”段衡白站了起来,带一点儿玩世不恭的不正经。
相比之下赵长岐很严肃,他皱着眉头,连他下巴的线条也因为脸孔的紧绷变得轮廓分明。
他说:“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三少,她还是个小姑娘。”
段衡白听到他的这句话,脸色忽然转变,他半弯了上半身,瞳孔收缩盯紧赵长岐:“我只问你,你对这个小姑娘,除了解决她身体那两条顽固的蛊虫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譬如……”
“移嫁了你对苏玉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