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释然
游牧人的援军自然没有那么快到，此刻在外参与攻城的，是他在出城前嘱咐的剩下的那些兵丁。段衡白早已想好，要让皇甫彻毫无脸面的下台。他最在乎什么，便要夺去他的什么。从前他为了巩固皇位排除异己联合了那些人杀害忠臣良将，如今段衡白便要他受乱军迫害，眼睁睁看着自己千辛万苦巩固的江山被人轻易夺走。
段衡白承认，他有些疯了。因为失去了那么一个人，便想要做尽一切可做的来偿还她。好似等他将这一切都做完了，她就会因为感激他，放不下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可是方才被小七一番话说了，他有些清醒。
一开始，他是为了家族，是为了唐府能够重振声望。自然也有因幼时与皇甫承的情谊，但是借住帮助皇甫承顺利登上皇位，让他们唐家更上一层楼的念头则更加强烈。可是慢慢的，待他遇上霜浓，待他一次又一次的在苦心筹谋自己原先计划中，他发现，他变得贪心了。他不单想要唐家能够重振威望，更加希望他和她能够从此之后光明正大的待在一起。可是他的身份，她的过往，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他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他走得那么艰难，那么辛苦，以至于在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时候心甘情愿放弃曾经的念想，以前的心愿，一心一意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然而，世事不尽如人愿，当他放弃所有只为那一人时，夏霜浓跌落了万丈悬崖。他的一切就好似镜中花水中月，被一阵风吹过，便什么也没了。甚至等风过后，水面上连一丝波痕也没有。他表面平静，镇静，波澜不惊。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往哪一个阴暗的角落偏移了。直到他在江王府废墟听到皇甫云和唐武的一番谈话，他整个世界就好似在一瞬之间坍塌。他仍旧是好好的一个段衡白，只是内里是怎样的腐烂，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摒弃一切的人、事、物，他眼中容不了任何一道风景，他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脑中一片漆黑，眼前一片漆黑。压抑下的恼怒让他不得不做一些超乎常理的，极具破坏性的事情来发泄他难以纾解的痛苦。而这时发生了叛乱。
就好像是一根导火线上突然落了一粒火星，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却没有想过要去踩灭那火星子，反而在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将这场大爆炸做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想过会有什么人，会有多少人将会在这场大爆炸中失去性命，他只想要痛快。忽略所有人的关心、痛苦与挣扎，他只知道他的痛苦与难以为继。
“你站住！”
小七已经跑了开去，段衡白这所有的念头都在电光一闪之间，他想了很多，想到很多，然而事实上这所有的念头都是在疏忽之间一掠而过。好像是黑暗里突然看到一束火光，他原本看不清楚前面的道路，却因为这一束火光，他看清楚了自己往前走的并不是能够走出巷口的拐角，而是一条没有实路的悬崖。他忙上前一把抓住小七的手臂。
小七回头恼怒大喊：“你干什么？你放手！我不要跟你走了！我想清楚了，我是皇甫家的人，从小到大，父兄无论何事都依着我，顺着我，我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抛弃他们。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们是皇族，皇族是不容许逃兵的！”
“你不想知道樊弋的死活了？”段衡白问。
说到樊弋，小七的眼睫毛动了动，眼皮往下垂了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她好像看到那个人的脸，看到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胡子拉渣的模样。可是即便他的打扮和模样都像是个乞丐，但是他的那一双眼睛还是把她深深的困住了。小七想，她再也见不到那样深那样深，好像是漆黑无边的天空那样深的一双眼睛了。干净，透彻，里头都是她的影子。可是她知道，他的眼里有她的影子，他的心里却是没有她的影子的。他的心里由始至终都只有他那个已经不可能再回来的妻子。
“樊弋。”她喃喃的念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
抬起眼睛时，段衡白看到这个从来都是明亮而无惧的眼睛里生出一层厚厚的雾气。那雾气他只在霜浓的眼眸里看到过，愁雾缭绕，深情尽在其中。霜浓知道他为了替她续命，愿意用自己的血作为药引，每日替她熬药时候便是这样，看得段衡白的心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什么在那心上头戳着，却又并不疼痛，反而是甘之如饴。如今，眼前这个没有烦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终于也露出了那样的眼神。
“如果有可能，段衡白，如果你有一天见到他的话，可不可以替我带一句话给他？替我告诉他，没有能够陪他回到苗寨，没有亲眼看一看他们寨子上空最干净最漂亮的天空，真的好可惜。我很想去很想去，很想去的。”
“你可以自己跟他说。”
“不！我是皇甫云岭，我绝对不会在叛军攻破皇宫的时候独自逃命去！我会待在这里，要生，我和父兄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块儿！”
段衡白松了手，对着她蓦然一笑：“你长大了。”
小七皱了皱眉眉头，慢慢垂首，她吐了口气，低声说道：“长大很讨厌。瑜姐姐说，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都不要长大，长大就不能和小时候一样了。我觉得她真是杞人忧天，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高兴，长得高不高有什么好介意的？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那时候，她大概就已经知道三哥哥要背叛她，背叛江王爷了吧。”
小七像是释然的笑了一下：“这样也好，我们本就还不清她了，这一次，也算是可以彻底了结了。只是不知道瑜姐姐在哪里……”
她没有问段衡白夏霜浓的下落。因为此时此刻她口中的瑜姐姐，早已不是实质意义上的“江瑜”，不是早改了姓名为“夏霜浓”的女子。她口中的“江瑜”是指那段岁月，那段他们几个人亲密无间的岁月，那段最纯真，最欢乐，没有人能够插得进去的，只属于他们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