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论修仙
青牛镇最好吃的东西不是牛肉,而是兔肉。这兔子是猎户从山里抓的,青牛镇靠山,山上的林子里最多的不是树,而是兔子洞,俗话说狡兔三窟,山上的兔子洞是数不尽的。因为兔子太多,山上青草渐渐少了,紧接着这些兔子开始出现在山脚下祸患草地。慢慢地,青牛镇的牛羊都吃不上新鲜的草。这时候,青牛镇的猎人们就开始出动,大肆捕猎兔子。
这里的野兔体型小,速度快,灵敏难抓。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猎户们都有技术,各种陷阱布置下来,一天功夫,一户最多能猎十多只野兔。收获颇丰,后来就开始烹饪,烧烤,兔子数量太多,丢都丢不尽,所以这里的野兔不值钱,三文钱就能吃一整只烤兔子。
而且,还特别好吃,金黄酥脆,这些兔子整日里吃的是最新鲜的草,在山里奔跑不止,练出了一身好吃的肉来。进嘴之前先是扑鼻一阵香气,让人口生津液,入口之后稍有些烫,但是舌头一沾上这油味,立刻就让你忍不住去咀嚼,接着这外焦里嫩的兔肉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基本上咀嚼不了几下,就吞下去了。实在是馋人!
“这肉好吃啊……吃不够。”外乡来得一位公子尝了两口,不住地夸赞着。他一身锦衣华服,却满手油性,身旁跟着的一位侍从上来给他擦嘴边的油渍。这位公子挥了挥手,吩咐道:“不用管它,今日让我吃个尽兴。好把这几日肚里的风尘气用这油水洗净了。”侍从连忙应是,退到一旁。
烤兔铺的掌柜笑脸相迎,上来问道:“公子吃得可还满意?小老儿这厢有礼,招待不周,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满意至极,还得多谢掌柜照顾。您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公子朝他一笑,谦逊地回应。
“公子看起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不知为何选了条偏僻的道路,经过我青牛镇,这是要前往何处呢?”
“不怕您笑话,虽然看我一身华服,是家大业大的公子。但其实我却不过是名读书人,我自幼家境不错,多少有些娇生惯养,举止不雅,还请包涵。”公子从侍从那里取来一个手巾,把手上油渍擦了个干净,嘿嘿一笑说道:“实不相瞒,其实家父乃是清源郡盐商,的确颇有资产,不过这些产业大多由我两位哥哥经营,今后我也只能分到极少的一部分而已,故而我要寻一条出路,也只有读书了,苦读了几个春秋,如今这趟准备上京赶考,若是成为举人,也好做名朝中官员,为国家贡献。”
“原来公子是赶考而来,那也难怪要经过我们青牛镇。”
青牛镇与京城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但是如果要说从清源郡赶到京城,那最近的一条路还真得从青牛镇过去。不然其他地方大多是连绵青山,要么赶山路,要么绕远路,也就青牛镇好过一些。
“既然公子要去京城,那这番路途遥远,您可以再收购一些野兔,路上备着吃。我们野兔廉价,不比城里那般昂贵,一些熏制的兔肉,我都可以两文钱一只卖给您。”掌柜的知道他走的路远,这里便要推销自己的兔肉。这名公子吃的十分开心,如今听到有熏制的可以带走,也很是愉快,一次就买下了十数只。
掌柜的喜笑颜开,正在点钱。
此时,店铺外头,有一个人慢慢悠悠走了进来。
这人长得倒也英俊,眉宇间有股淡然洒脱的气质,只是身体清瘦,穿着实在邋遢,比乞丐还要寒酸,简直就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他未入店门,远远就闻到这里的香气,如今一进来,才知道原来这香味如此浓厚,已经让他胃口大张,肚子咕噜噜直叫了。
“老板,你们这兔肉,怎么买?”这个衣着邋遢的年轻人冲老板一笑,开口问道。
“不贵不贵,一只三文。”掌柜的也笑了笑,眼神多少有些愚弄:“你可有钱吃吗?”
年轻人为难地说道:“我确实没钱,不过,你看,我这身衣服还是很值钱的,不如,我把衣服给你,你送我几只兔子?”
掌柜的哈哈大笑,他看着年轻人那身衣服,肮脏起皱,恐怕连一文钱都不值。
“这又好笑了吗,我这衣服埋到土里百年不腐,丢到水里千年不化,就是拿到火里烧,也得烧个九九八十一个时辰,还不能间断。千金不换啊!”年轻人却满不在乎他的讥讽,反而很认真的介绍着。可惜,实在没有什么可信服的地方。
“年轻人,我不赶你走,就不错了。你还要跟我耍宝?你若想吃东西,那今天就把我店里店外打扫干净,只要一尘不染,我给你半扇烤兔吃吃又何妨呢?”
“那我这衣服,你是真的不想要?”
“若有人要,你给他便是了,反正我是不要。”
“也好,真给你了,我就没得穿了。”
掌柜的丢过来一把扫帚,这扫帚飞过来,掉在了年轻人的面前。年轻人看也没看,却是一步超过去,向着公子那桌前去了。
“公子哥,你看,我这衣服你要吗?”
公子正吃得舒服,听到有人打扰自己,便看了一眼,原来是个乞丐。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兔腿,询问道:“哪里来的,想吃肉吗?”
年轻人回答说:“云海县来得,正是准备给你换肉吃。我这身衣服,你要吗?”
“衣服我不要,多得是。你是云海县人?那好,听说云海县有个人,我朝大官李林素说此人有治国之能,可封宰相。你认得么?不管你认不认得,我出一题考一考你,你若答对了,今天吃什么,我请。你若答不对,那就想其他法子吃饭吧。”
“也好,你问吧。”
“嗯,那便考你个简单的。《千秋》上记载,当年孔圣与谷生子相遇潮南湖,谷生子向孔圣请教了三个问题,分别是,礼、恕、孝,之真谛。我不难为你,你只要说说这三个字的意思,哪怕肤浅得很,也便算你过关。”公子微笑着说道。他出的题,没读过书的人也能大致猜想出来。这位公子觉得眼前这人是个乞丐,哪怕他说礼为礼貌,恕为宽恕,孝为孝顺,也算他过关就行了。反正只是请吃顿饭而已,只是小事罢了。“怎么样,想得出吗?”
“嗯……是得好好想想,你且不要急。”年轻人挑了挑眉毛,用食指挠动眉心。过了会儿,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了,才张口说道:“先说礼吧。那什么是礼呢,这么说吧,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宪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
“可以可以!”公子鼓掌叫好,眼睛好像看到了财宝,光彩明亮。“那么恕又怎么说?”
“简单的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了。”
“好,这是孔圣的原话!那么孝呢?”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顺於道,顺天之经;循於伦,循地之义。百善孝为先也。”
“嗯。你可以吃了。”
年轻人看了看桌上的兔肉,却摇了摇头:“你吃剩下的,我不吃。”
“好,是我考虑不当,老板,上兔肉,要新鲜的,给我兄弟二人温壶美酒,今天我要好好与这位兄弟聊一聊!”公子满是喜悦的表情,连肉都不吃了,就是拉着年轻人不断说话。“仁兄,在下区区不才,清源郡姚谦县人,姓宋名辉,字丹朱,不知兄弟名讳。”
“我叫陈裕,你可以叫我五华。”年轻人微微一笑。
“五华?曾闻太古有一神灵,与伏帝,姜帝齐名,落座五华山上,其号五华。没想到兄弟也叫五华,这可是莫大的名号啊。”
“无妨,都是过去了。”
“兄弟洒脱,来,掌柜的给我俩满上,今天一定尽兴!”
两人喝酒,先是用杯,后来陈裕换了碗,还是不尽兴,便直接用坛子。
宋辉喝了几杯,已经快懵了。他口齿不清,吐字模糊:“兄弟……好……酒量!”
“算不得什么。”陈裕笑了笑,同时叹息这现如今的酒,味道更淡了许多。越喝越没意思,以前最爱的青叶佳品,如今似乎已经没人会酿制了。自当年号称天下名酿的卧龙岗发生惨案之后,青叶佳品便失传了罢……可惜可惜。那才叫酒啊。
天色渐暗,夕阳已沉。外面昏黄与屋里的灯光呼应,店铺大门没关,此时的风正凉爽,吹得油灯火苗恍惚,呼呼有声。
他俩已经吃饱喝足,这风一吹,宋辉酒也差不多醒了,他与陈裕聊了很多,刚开始多是聊些书卷,后来更多是聊起了自己的不如意,说是家大业大,不给他分毫,青梅竹马长大之后与他分道扬镳,反而和他大哥喜结连理,成了自己的嫂子。而以前最好的朋友们,也大多和自己的两位哥哥混在一起,称兄道弟,有时见了自己,只是随意的打个招呼,便走了。
“我就像不是他亲生的一样,都是他儿子,反而这样待我,我是错了什么不是?”宋辉唉声叹气,眼睛里黯淡无光。他虽说有个信念,想要考上举人。但这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一个慰藉罢了,把念头转移到书卷当中,集中到举人这个名头上而已。事实上,每逢夜静天凉,他都难以入睡,总觉得彷然无助,胸口发堵。“我这是错了什么?”
“仙人好啊,仙人长生不死,天下任其逍遥……上可入九霄,下可至龙宫,一点烦恼都没有。”宋辉突然仰头望向大门外,这样看着天上几朵金云,怔怔出神,片刻才转过来看着陈裕说道:“这天下,是有修仙的法门的。而今,也开始流传了,五华兄,你可相信吗?”
“修仙可如何?”
“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但是这些话,很多人都在讲,我觉得很有可能。他们说,法门传自太古,那时人人都能长生,更有奇能傍身,斩象杀虎,易如反掌。后来天下大乱,很多仙人都死了,天上下着血雨,地上留着黑色的长河,很多地方地动山摇,埋葬了一个个洞府宝穴。这些法门渐渐失传,而今在玄府山,奇门山,皆有仙道经书出世,已经有人开始修仙了……陈兄,实不相瞒,这次出来,我对外讲说都是进京赶考,其实,是为了玄府山的仙经而来。”
“得了仙经能如何,你还想做些什么?”
“我只想要自己应得的。我知道自己的能力,绝对考不上举人,但是做了仙人就不一样了。陈兄难道不想做仙吗?还是说陈兄根本不信呢,这些确有实据,有许多人都亲眼见过蛟龙……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儿时,曾经不慎坠入水中,是一头巨蛟救了我。所以我深信不疑。”
“难怪……”
“陈兄说什么?”
“没什么。你想做仙人,仙人有什么好呢,修仙的人,最多不过二三百年寿命而已,更何况,太古流传下来的传闻不是很清楚吗,最后他们都死了……事情很诡异。你却还想修仙?我劝你放下这个念头,失去的已经失去,你又怎么可能再拿回来呢,还是好好做人,以后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吧。”
宋辉哈哈大笑,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他对陈裕说道:“陈五华啊陈五华,我原以为你是位奇人,不拘泥于世俗,没想到,原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物,看来我确实是看错人了。不过也罢,我向来眼光不好,既然你无心修仙,我也没意思要你做道友了。安臣山!”他身旁的侍从立刻上前听令:“属下在!”
“备好熏兔,分给此人一些,我们赶车上路。”宋辉起身边走,走到店门前停了一下。他抬头望去,在山的那边,巨大夕日已经沉下了一半,他深了口气,目光坚定冷静,再走步时,已经稳稳当当。
陈裕目送他离去,这时那个安臣山给他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熏制的兔肉。
“安姓,关外甫沿族的人,来大衡朝做什么?”
安臣山顿了顿,一言不发,随着公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