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别有内情
“这就是了,”慕容寒枝直起腰,左右端详着曲云烟的脸,看有无遗漏之处,“一个忠心为国的将军,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杀那么多人,抢那么多钱,偏偏还要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他是傻子吗,还是白痴?”
曲云暮失笑,“我知道,阿凤,这是本案最大的疑点,可连相——”
“我就知道是他在捣鬼!”曲云烟不敢稍有异动,挺着脖子恨恨地骂,“连延年那个老贼,就是看不得朝中忠臣得父皇信任,非要除之而后快,这次的事还不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慕容寒枝一笑,“那,皇兄,云烟,我们就只是看着吗?”朝中忠臣原本就不多,杀一个少一个,到时候奸佞当道,纵使他们有心重整朝纲,只怕也是回天无力。
曲云暮兄妹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当时的情景我们也没有亲见,没有新的证据证明端木将军无罪,难道要我们劫牢、劫法场吗?”要真那么做的话,可倒正好给了连相把太子一伙连根拔起的理由了。
慕容寒枝沉默着,点了点头,“说的是。”听她这话好像是认了这样的结果,但她眼底那隐隐的冰冷和锐利,却不是这么说的,难道她已经有了替端木将军翻案的方法吗?
不大会儿功夫,裘公公前来传旨,说是曲天昭要见凤吟公主,慕容寒枝略一沉吟,知道他必是为选驸马之事,反正她已经把话摞下,去见他又何妨。
果然,她才一到承恩殿上,曲天昭就打着呵欠问,“凤吟,选驸马的事,你要拖到什么时候?”连相刚从这里离开,明着暗着向他施压,说是让凤吟公主别拿什么天降甘霖做借口,该定的事就得定下来,尽是拖着对谁都不好。他斗不过连相,只能牺牲自家女儿了。
慕容寒枝不惊不惧,微一欠身,“回父皇,儿臣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如今天未降雨,这是天意,儿臣也只能徒叹奈何,再等一等,若是这时候儿臣反悔,再选一个驸马出来,岂非让京中人耻笑儿臣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吗?”
曲天昭摸着下巴,很为难的样子,凤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要照这么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于他的反应,慕容寒枝自是看得分明,暗里冷笑,面上依旧淡然,“父皇放心,这雪池国一向风调雨顺,从未闹过旱灾,如今上天突然不垂怜雪池国,必有其他原因,若能顺应天意,上天必有所回报,父皇何必急在这一时。”
啊?
什么东西?
曲天昭刚才还真就认真地在听慕容寒枝说话,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凤吟,你说的什么?其他原因是什么意思?”看来他跟这个女儿分开太久,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了。
慕容寒枝不动声色地施礼,“父皇明鉴,天机不可泄漏,儿臣不敢妄言,儿臣告退。”
她倒是走得洒脱,浑然没注意曲天昭在听到她这最后一句话,脸上那吃惊而又茫然的表情:莫非这个女儿真的天女转世,不然她说的话,怎么有那么深的禅机?
这次慕容寒枝来承恩殿面圣,并没有让桑雨跟着,这宫中她本来就不大熟,刚才又很体恤地谢绝了小太监的领路,说是想一个人走一走,可当她穿过几处高墙小道,就发现自己迷路了。“雪池国的皇宫,气魄很不一般呢。”反正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回东宫的路,何况来来回回的也会有太监宫女路过,等下再问好了。
说起来这宫里的景致还真是美呢,精巧玲珑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碧墙红门熠熠生辉,不由人不肃然起敬。这些先都不说,单是脚底下这条以五彩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也是匠心独具,令人心旷神怡。
她正慢慢顺着墙走,身后响起略带诧异的、温和的声音来,“公主?”
慕容寒枝一惊,本能地停步回身,突然笑了,“奉阳王?”
凌翊走近,左右看了看,眉头微皱,“公主怎么一个人在此,要去哪个宫?”按理说主子出门,做婢仆的应该侍侯在一边才对,怎么公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帮人也真是放心。
“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走走而已,不知王爷要去何处?”不知道怎么的,慕容寒枝就是没办法像凌翊对她的态度一样,坦然面对他,,就算这样面对面说话,她都不太敢看人家的眼睛。是觉得此人太冷静,会看穿她的身份吗,还是因为他对她的渴望太过明显,让她拒绝不得?
“臣拜见过太后,正要回府。”想来也是如此吧,他平时只要入宫,就是被太后召见,除此之外,就是跟与他们同一阵线的朝臣们商议朝政之事,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也很枯燥,但同时,他的存在也是至关重要。
听他提及太后,慕容寒枝不期然地想起她跟太后的一番交谈,太后对她的态度相当不友善,再加上那个半路冲进来的姑娘,对她也怀有相当大的敌意,她脸容一冷,让过一旁,“既如此,凤吟不便与王爷多说,请。”
“公主!”一见她说走就走,凌翊似乎有些急了,上前一步就抓住她的手腕,却在瞬间省及不妥,立刻松手后退,这一抓一握之间动若脱兔,慕容寒枝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他已退了开始,“臣失礼,公主恕罪!臣只是想冒昧相问,公主是不是很讨厌臣,怎么就不肯跟臣多待一刻?”
一直以来,慕容寒枝都避他如洪水猛兽,这真叫他难过,偏偏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公主就那么在意他手上握有的权力吗,即使他这么做,真的是为了向皇宝尽忠?
慕容寒枝愣了愣,震撼于他眼里的落寞之色,心有些慌了,“我、我何时说过——”
“王爷救命!”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仍能让人听出撕心裂肺一样的痛楚喊声传来,没等慕容寒枝回过神,一道人影已经狂奔而至,“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王爷,救命!救命!”
凌翊吃了一惊,本能地后退一步,“你是何人?”这皇宫内院向来太平,什么人竟敢跑到他面前来喊冤,是自己不想活了,还是看他活得太长?万一被皇上知道,还不治他一个“越俎代庖”之罪,他担当得起吗?
来人只顾通通磕头,不几下额上已经鲜血长流,还在不停地磕,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王爷救命!将军冤枉,冤枉啊?”
将军?慕容寒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两个字入耳,她心中一动,已约略想到些什么,“你是端木将军府上的人?”
来人一愣,满腔悲愤顿时哽在喉口,像是现在才发现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你、你是——”
“凤吟公主。”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尽管脸色有点发白,但不影响她的绝美容颜。
来人呆了呆,继而惊喜莫名,膝行两步过去,仰起一张满是汗水血水的脸来看她,眼神狂乱而急切,“原来你、你就是天女转世的凤吟公主吗?!太好了,太好了!将军有救了!”
慕容寒枝被他几近疯狂的样子吓得倒退一步,勉强笑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转世天女。”
“公主救命!”来人才不管她在说什么,倒头就要磕,“末将程醉,是端木将军手下副将,将军遭歹人陷害,身陷死牢,求公主和王爷相救,救公主和王爷相救!”他此番费尽千辛万苦混进宫中,原本只是想找为人正直的奉阳王为将军申冤,倒是没想到会碰到转世天女,难道是天可怜鉴,端木将军命不该绝吗?
慕容寒枝再退一步,下意识地去看凌翊,后者却只是沉着一张脸,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弯腰去扶程醉,“程副将请起,此事——”
“若是公主不肯答应相救将军,末将就跪死在这里!”程醉沉着身子不肯起身,一个壮年汉子,此时哭得如同孩子一般,“末将入京后,曾求见各大官员,可没有一人肯为将军申冤,末将只好来求王爷跟公主!”
“本王如何知道,端木旋风真的是被冤枉的?”凌翊冷冷看着他,似乎没有伸手帮忙的打算。看他年纪轻轻,倒是一副铁石心肠,程醉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摇摇欲坠,他居然可以当做没有看到。
一说起这个,程醉恨得牙痒痒,“还用说!?那帮奸臣就是看不得将军得皇上重用,用这般卑鄙的法子陷害将军!将军一直镇守擎阳,距京城足有三百里,京城薛家那晚被洗劫一空,第二日一早禁卫军就到擎阳拿人,端木将军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带着大批金银珠宝连夜返回擎阳,同时把珠宝藏了个严实,是人谁想不到,这根本就是诬陷,是诬陷!”
慕容寒枝目光闪动,原来个中内情是这样的吗?如果事实真如程醉所说,那这件案子的破绽也太明显,就凭几把凶器就定端木将军的罪,皇上难道真的昏庸到如此地步吗?
凌翊轻咬了咬唇,似乎也在思虑这件事,“既然端木旋风一家上下都被抓回京城,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程醉举袖擦了一把自额上流下的血汗,哆嗦着道,“回王爷,是端木将军在被禁卫军带走之前,暗示末将不可做无谓牺牲,要想办法向皇上诉明冤情,可末将人微言轻,根本没办法面圣,只好求见王爷!”结果他在奉阳王府门前转了好几天,都见不到奉阳王,只好兵行险着,混进宫来,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给等到了。
慕容寒枝看向奉阳王,似笑非笑的,“看来王爷在京中口碑绝佳,程副将如此信任王爷,倚仗王爷,王爷若不替端木将军申冤,岂非让京城子民失望吗?”
凌翊抬起眼眸来看她,眼波流动,似蕴含着千言万语,“公主这话是在嘲讽臣吗?”
“我怎么敢,”慕容寒枝扬了扬眉,“难道王爷看不出来,端木将军一案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稍稍使力,就可以为端木将军翻案,到时候王爷你更会得端木将军府上下感恩戴德,王爷何乐而不为?”
凌翊低垂下眼睑,不知道是在考虑慕容寒枝的话,还是在想理由拒绝,他长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有些不安的样子,“公主这是在为难臣吗,此案由三司审定,皇上御笔亲批,要想发回重审,恐怕不可能。”
“王爷救命!”似乎看出希望还是在奉阳王身上,程醉又对着他猛磕起头来,“王爷,端木将军能否申冤,就全靠王爷了!只要端木将军沉冤得雪,末将愿以死谢恩!”
“别说这种话,”凌翊目光陡然一冷,“本王说帮不得,就是帮不得,除非皇上肯将此案交给本王重审,否则——”
“好!”慕容寒枝突然开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有王爷这句话,我便心中有数!若我能让父皇将此案交给王爷重审,王爷定要替端木将军一家讨回公道!”
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走,但不是去承恩殿,而是回东宫。她虽然已想到法子让皇上改变心意,但还是不能太急,刚刚程醉这一闹,虽没有引起大的波动,但也有侍女侍卫看到,万一惹出什么大乱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公主——”程醉呆了呆,有心追上去,可奉阳王又还没有答应,急得他跪在地上左摇右晃的,快要吐血了。
谁料慕容寒枝却突然停下脚步来,“程副将不必心急,急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若再胡闹,神仙也救不了端木将军。我料想王爷也不会留你在奉阳王府,不如你跟我回东宫如何?”反正皇上从不过问东宫的事,她把程醉带回去,也好详细了解一下端木将军的为人,以及与案件有关之事。
程醉自是大喜不已,在他心里其实已将慕容寒枝当做转世天女一般,他询问的目光看向奉阳王,“王爷?”
“去吧。”奉阳王摆了摆手,脸上表情阴晴难定,说实话,他是越来越不了解慕容寒枝,更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令皇上将此案发回重审,可是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王爷!”程醉立刻抱拳施礼,跳起身飞也似地跟了上去。一路上,他不住侧着脸向慕容寒枝说着什么,后者不时点一下头,似乎还在问些什么,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渐渐去的远了。
“什么?!”曲云暮话还没听完,就跳了起来,脸色都变了,“阿凤,你要过问端木旋风的案子?!”这、这怎么行?!这件案子父皇已经批过,过一阵子端木旋风就要被处斩,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谁还能改变得了?若是慕容寒枝硬要过问,无论是会惹怒父皇,还是会让连秦两家抓住把柄,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慕容寒枝点点头,一直仰脸看着窗外的天,眼波流动,似乎在算计着什么,“事实上我已经伸手了,皇兄,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你、你——”曲云暮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一声长叹,“阿凤,你还真是让人没话说,这件案子非同小可,你能有什么分寸啊?端木旋风杀人越货——”
“没有!”程醉大叫一声,攥紧了双拳,“太子殿下明察,将军绝对没有杀人,也没人抢劫钱财,太子殿下明察!”
曲云暮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所说也只是一面之辞,并无什么证据,叫本宫如何信你?说,到底是谁派你来挑拨是非?!”他是本能地把程醉当成被别人利用来抓他错处的奸细了,不然为何他不找别人,单就找上阿凤?其实他是不知道刚才程醉原本是想找奉阳王诉冤的事,慕容寒枝没让程醉多说。
程醉一听这话登时急了,“太子殿下!”
“程副将,”慕容寒枝转过脸来看他,神情冷然,“你莫急,皇兄所说也不无道理,不过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且耐心等待,我自有定夺。”她这话明着是在指责程醉,暗里却刺了曲云暮一下,意即你不相信他,就是不相信我,多说何益。
曲云暮喉咙里哽了哽,隐约感到她生了气,却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只好闭上了嘴。
不多时,窗外的天慢慢发生异状,天上的云一点一点变红,映照得半边天空都是一片耀眼的红。“来了!”慕容寒枝低低地说了一句,唇边现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曲云暮看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景象,忍不住惊呼,“阿凤,快看天上!”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奔到院子里去看,天上的云越来越红,铺满了整个天空,就连万里之下的人的脸上,也一片通红。不多时,宫中各处都动了起来,人人奔走相告,俱都跑到外面仰脸向天,看着这百年不遇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