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内情
“皇上,‘魅影’会在京城劫持公主,其落脚之处必定离此不远,只要派人详加追查,应该能够找到公主,请皇上即刻下令,迟了怕是会来不及!”见曲天昭只知道生气,却没个话,凌翊有些急了,言语之间也有些生硬,自己都不曾察觉。
“朕也想救凤吟,可这要上哪儿找起?”曲天昭这会反倒不急了,一屁股坐了下去,“凤吟也真是的,怎么就让那帮畜牲劫了去,这要万一……皇室颜面何存?!”他只顾着担心皇室颜面,都不想一想女儿的安危,这样的父皇简直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凌翊气极,可对方是九五之尊,他又能怎么样,只能憋着气道,“皇上放心,凤吟公主性子贞烈,‘魅影’若是强迫于她,她必会一死以保清白,臣只希望皇上在此之前救出公主,免得到最后,悔之晚矣!”
曲天昭烦躁莫名,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龙案,“那你说要怎么救?”人都不见了,“魅影”又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他有心,又上哪儿救去?
凌翊终于为之气结,合着皇上根本没想要怎么救人,三两下就把问题给推了回来,他眼神一寒,站起身来,“皇上的意思,是要把营救公主之事交由臣办理吗?”
“啊?”曲天昭一愣,“啊,是、是啊,你说怎么救?”
“臣领旨,臣告退!”情知多说无益,凌翊谢恩之后,回头就走。早知道这一趟是白来,他还不如直接去救公主,也免得耽误这许多时间。
君臣二人不欢而散,令得桑雨大为尴尬,为免曲天昭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她赶紧施了一礼,追着凌翊而去。
慕容寒枝是被这帮黑衣人蒙上双眼带到住处的,因而当她被命令停下脚步,又有人替她解开蒙面巾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宛若置身地狱,好一会都没办法看清眼前事物。
“情非得已,委屈公主了。”那名首领很客气地冲着慕容寒枝拱拱手,又伸手向那旁的椅子,“公主请稍坐,等下我自会向公主说明一切。”
慕容寒枝轻轻眨了几下眼,这才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略略一打量,她看出这里应该是山洞之类,四周墙壁凹凸不平,斑斑驳驳,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屋顶很高,越往上越小,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型,四周靠墙摆放着一些简陋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味道,香炉中袅袅散发出奇怪的香气,与这潮湿之感混和在一起,直让人昏昏欲睡。
“公主不必好奇这是何地,只要做完该做的事,我自会让公主安全离开,你便不会有机会重回这里了。”首领似是看出慕容寒枝的用心,冷声说道。
慕容寒枝收回目光,直视着他被黑布蒙住的脸,淡然一笑,“什么是我该做的事?是谁规定,哪些事是我该做的?”
首领大概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生硬了,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公主见谅,我是一时情急,绝非有意冒犯,公主想必也累了,内室有床,公主可先行休息,其他的事不急。”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子走进内室,铺好被褥,说了声“公主请休息”,便转身出去。
室内一下安静起来,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慕容寒枝不禁觉得身上发冷,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尽管觉得累,觉得怕,但落在这帮人手上,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再说。不管这些人是不是“魅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并无意伤她,若是她不反抗或者激怒他们的话。
一个时辰之后,对方大概觉得慕容寒枝休息得够了,首领挑帘走了进来,站在外室朗声道,“公主可曾休息好?”
蜷着腿坐在床上的慕容寒枝闻言无声苦笑:若是你落到我这样的境地,会安心睡觉吗?她慢慢起身下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轻步走了出来,“这位壮士——”
“我叫玄澈,”他脸上已经换上跟那些人一样的面具,让人不敢逼视,“公主若是休息好了,就请坐,听我一言。”
慕容寒枝知道他们戴面具,必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他们能告诉自己的,恐怕也不多。念及此,她反倒不急、不怕了,淡然开口,“如果你是要我替你们做事,而又不想被我识破身份,怕是很难,我不是笨蛋,总会瞧出些什么来,你最终还会放我走吗,还是会杀我灭口?”
玄澈目光一冷,同时也透出隐隐的讶异,想来他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吧,居然把自己往死路上送。“这个公主不必多问,知道太多对公主没有好处,我问你,你是不是会治人伤残?”
“哦?”慕容寒枝意外而吃惊,万未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来,“为何如此问?”
“公主是想否认?”玄澈冷笑,逼上一步,“公主为连相之子治病已久,那般重伤公主都医得,否认得了吗?”
慕容寒枝看着他,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真的是‘魅影’?!连玦是你伤的,是不是?!”这么说来,那天那个一脚踩到连玦背上的黑衣人就是他了?
“你别管我是谁,我知道公主医术过人,只要公主能治好将军的伤,我保证不伤你一丝一毫,并立刻放你走。”玄澈不置可否,对于伤到连玦之事,他显然并不打算多说。
“将军?”慕容寒枝一怔,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根本来不及捕捉,但她凭直觉也知道,那一定非常重要!“哪个将军?”
玄澈看了她一眼,回头就走,“将军就是将军,你别管是哪个,跟我来吧。”
慕容寒枝抿抿唇,虽说她现在有太多的疑问,但也知道对方没可能告诉她,只能迈步跟了上去。七拐八拐地走过几条通道,眼前越来越黑,如果不是有墙上那几盏昏黄的烛火,慕容寒枝根本就没办法在这么黑的地方行走,真不知道这些人整天生活在这种地方,如何消受得了。
再走了一小会,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这间房虽不是很大,但较之外面干燥温暖了许多,人待在里面也很是舒服。慕容寒枝抬眼看去,但见靠东面的墙边放着一张大床,床前垂着纱幔,依稀可见有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一走进这个房间,玄澈的眼神便说不出的恭敬,轻声道,“将军,我已将凤呤公主请来,请公主为将军诊脉,可好?”
将军还不曾发话,慕容寒枝先无声苦笑:这样子的“请”法,她是不来也得来的。
将军像是未曾醒来一样,好一会也不见有动静,玄澈半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一直弯着腰,安静地等待,慕容寒枝都替他累得慌。又过了好一会儿,纱幔后终于有声音传出来,沙哑而虚弱,给人如在梦中的感觉,“我说过不许你胡来,你偏是不听,公主若受到半点委屈,你担当得起吗?”
“我担当一切后果便是,”玄澈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小心地应答,“将军放心,我不曾伤害公主一根头发,只要公主能治好将军,她要如何惩治于我,我都受下就是。”
哦,原来这位将军并不赞成玄澈这样做?慕容寒枝目光闪动,紧盯着纱幔后的人影,不知怎么的,气就消了下去,“将军客气了,这位玄公子确实不曾伤我分毫,你可以放心,我想知道的是,将军既然有伤在身,为何不寻名医诊治,却要我——”
“别人若是治得,我又何必找上公主,”玄澈冷冷接上一句,末了又醒悟过来在将军面前顶撞公主,必要被他责骂,赶紧放缓了语气,“公主有所不知,将军伤重多年,寻常大夫根本就束手无策,我也是听闻公主有回春之能,所以才冒昧请公主前来,冒犯之处,公主千万海涵。”
慕容寒枝看出他是性子耿直之人,忍不住想要笑,面上却正色道,“无妨,玄公子信任于我,倒叫我惶恐难安,万一令玄公子失望,那——”
“尽人事而听天命,”听出她并不拒绝为将军看伤,玄澈自是惊喜莫名,立刻让开一步,“公主只管去,我自是信得过公主。”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脚下未动,向里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他两个说得再热闹有什么用,正主儿都没发话,她难道还强行替人医治不成。
将军轻轻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我是没得治了,公主既已来了,便替我看一看也好,只是莫要吓到公主才好。”
“那倒不会,”慕容寒枝暗道你就算再不好,难道还能惨过当初受奇毒折磨的孤竹国五皇子吗,“既如此,我便大胆一试。”话落她迈步走近,略一停顿之后,伸手掀开了纱幔。
她原本是做了很坏很坏的打算,比如将军此人可能面目狰狞,或者没有人样之类,却没想到事实远未及她所想像的那般恐惧,床上的人没有戴面目,头发花白,有六十岁上下,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皮肤呈现出一种反常的苍白,眼眶深陷,眼神空洞,似乎久不见天日。
“公主果然是天人之姿,传言倒也不虚。”在看到慕容寒枝的一瞬,将军如死灰一样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丝人类的情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慕容寒枝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得出这般话来,轻轻一笑,“让将军取笑了,传言总是会夸张了些,将军不必太当真,不知将军哪里不舒服,能否先告知一二。”大夫看诊自是讲究望闻问切,可她单从表面看,看不出将军哪里不妥,先问一问才好。
将军垂下头,从被窝里抽出右手来,手背上青筋高高突起,指甲很长,但修得很干净,这只手也是苍白而瘦削的,给人一种无力感。他颤抖着,慢慢掀开被子,露出只着内衫的双腿来,“便是这双不中用的腿,别污了公主双目才好。”
慕容寒枝心里“咯噔”一下,喉咙似乎被大石堵住,有点喘不过气,话都说不出来,停了停才伸出手去,慢慢顺着他的脚踝摸上去,发觉他腿上肌肉萎缩得相当厉害,这么大一个人,双腿却细如枯竹,显然不良于行已久,换句话说,将军根本就残废已久,情形比连玦要严重得多!
见她许久也没有动静,玄澈的心直要提到嗓子眼,终于忍不住问,“将军伤势如何,公主倒是给句话,这般不言不语的,是要急死我吗?!”
听他语气不善,将军登时就怒了,抓起帎头就扔了过去,“你个混帐东西,不问缘由就把公主掳了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还有脸大呼小叫,闭上你的嘴!”
慕容寒枝知道玄澈是心急于将军的身体,其实没打算计较他的恶劣态度,却没想到将军的脾气原来这般暴躁,说怒便怒了,她吃惊之余,不禁觉得好笑,赶紧安慰道,“将军莫恼,我知道玄公子是情急之言,不妨事,不妨事。”
玄澈被将军骂得讪讪然,但他显然很听将军的话,被骂了也不做辩解,更不闪躲,任由飞来的帎头砸到身上,又落到地上去,佯装咳嗽了几声,闭紧了嘴。
慕容寒枝又看过一阵,知道将军这双腿只怕恢复无望,心下叹息一声,道,“将军,我替你诊一诊脉。”将军依言伸出手来,她轻轻搭上他的脉门,越是试下去,就越是心惊,原来将军不但双腿已废,更是身患多种疾病,脏腑之间堵得相当厉害,下体血行不畅,郁结于心,怕是命不久矣。
见她脸色数变,玄澈猜想情形可能不妙,然刚才挨了将军的骂,他不敢再多言,使了个眼色给慕容寒枝,“公主若是诊治完毕,需要开药方,这边请。”
慕容寒枝沉吟片刻,随即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来,“将军请好好休息,我需要时日想一想如何用药,先行告退。”
“公主请。”将军其实是很清楚自己的病情的吧,不然就不会如此平静,也不问问慕容寒枝是个什么结果了。
慕容寒枝微一低头,算是施礼,跟着玄澈走到外室,才刚一站定,他就霍然回身,眼神急切,“公主,将军的病,可治得吗?!”
慕容寒枝轻咬着嘴唇,尽管很不忍,还是实话实说,“玄公子稍安勿躁,将军这病,怕是很难医治,他终年气血不畅,心气郁结,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既然玄澈如此紧张将军的身体,为何会让他落到此种地步,照将军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常年如此,怎会病到此等地步。
玄澈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愤慨、痛苦、绝望,诸如此类,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那帮禽兽!若不是他们……若不是他们……畜牲,死有余辜!”
这话一入耳,不由慕容寒枝不大吃一惊,條然变了脸色,“你、你真的是‘魅影’?!”那些朝臣真的是他们杀的吗?!天,这太可怕了!
玄澈只是冷笑,“他们该死,该千刀万剐!”
“你跟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般赶尽杀绝?!”慕容寒枝惊魂未定,实在没办法把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魅影”和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男子联系在一起,这一切已超出她所能承受的限度,这时候她还能清醒地站着,已相当不容易。
“自作孽,不可活,”玄澈眼睛看向别处,但并不是心虚或者别的什么,而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悲痛而已——因为将军的不可救治,他已快要落下泪来,“这些公主都不必管,只要治好将军,我自会送你回去,绝不食言。”
“我为什么不管?!”慕容寒枝也恼了,厉声叱责,“我是雪池国公主,你若是杀尽朝臣,父皇的江山也将不保,我会无处安身,唇亡齿寒之理,你不懂吗?!”
玄澈冷笑,眼神阴森森的,好不怕人,“冤有头,债有主,谁叫他们做下这等灭绝人性之事,我只杀该杀之人!”
“那连玦有什么错,你要害他至斯?!”被他的歪理气到不行,慕容寒枝怒极反笑,纤纤玉指直指到玄澈脸上去。
“他?”玄澈嗤之以鼻,“谁叫他不知天高地厚,故意放出风声,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还妄想拿我归案,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而已。”
把人踩成残废,还说是“一点”教训?慕容寒枝为之气结,恨恨地一甩衣袖,懒得理他。
玄澈看了她一会,原本是想发火的,但想到还要依靠她来医治将军,便拼命压抑着自己,闷声道,“这些公主都不必理会,将军的伤要如何医治,就请公主多多费心,我不打扰公主,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无有不遵——除非公主是想私自逃离,那就莫怪他们手下不留情。”
把狠话摞下,玄澈转身才要走,慕容寒枝突然想到什么,抢上几步,一个闪身拦在他面前,“等等!我问你,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杀人?朝臣之中,还有谁跟你有仇,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