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你良心可安
“别傻了!”凌翊突然低吼,“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不要再错下去,收手吧。”然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讽刺,许玄澈自己何尝不知道,到如今这一步,他已经不可能收手。
果然,许玄澈先是愣了愣,继而仰天狂笑,“哈哈哈!奉阳王,你是不是这么天真?你叫我收手?不,我收不了手了,而且我也没想过要收手,我要替父亲报仇,谁都别想阻止我!”距离吃下那枚毒药已经快到三年时间,他耽搁不起了!
“杀人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办法,你杀了七大臣,他们的家人会再找你报仇,你这样——”看他这样子,慕容寒枝只觉得连劝说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不会听劝的,否则又怎会连杀六人而没有半点悔过之意。
“让他们来啊,反正我时日无多,”许玄澈轻蔑地笑,“我杀他们是替父报仇,那帮畜牲的后人要来杀我,也是一样,只要他们在我死之前,能够杀得了我。”
凌翊气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的这般、这般倔!你只顾着自己死了倒痛快,那许——”
“废话少说!”他一句话没说完,许玄澈突然发难,双掌一错,“忽”一下攻向凌翊,“不想死的就让开!”
凌翊一惊,没想到他说动手便动手,立刻振臂而起,飘身后退,许玄澈紧追过去,你来我往,不过转息之间,两人已交手十几招。他们的身形实在是太快,只看得见满佛堂上都是他们的影子,烛火被他们身上带起的风吹得疯狂摇曳,令人目炫。
他两个打到不可开交,似是下一刻就会有谁躺在地上,但慕容寒枝却一点担心着急的样子都没有,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奉阳王,我放你回来,本是看在太后面上,你若再不收手,休怪我手下无情!”许玄澈为报大仇,苦练功夫十几年,毕竟比凌翊的修为要高了一截,几十招过后,凌翊已明显落于下风,眼看着就要挡不下他。
凌翊眼中精光一闪,连下重手将许玄澈逼退,身子一旋,挡在了门口,目光清凉,“你走不了的,许玄澈,门外都是我的人,今天我定要拿下你,交由皇上处置!”
这话一入耳,太后脸色大变,本能地上前一步,却死死咬紧了唇:这个时候她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只会令许玄澈分心而已。
许玄澈一惊,转头看过去,果然见门窗之上映出无数人影,这里显然已经被重重包围,就算他能侥幸冲出去,也必定会为他们所伤,何况还有一个奉阳王,这里又是皇宫,如果动静一大,势必会惊动皇宫侍卫,他终将插翅难飞!
一念及此,他眼中的怒火慢慢退去,代之以一种难言的悲哀和愤恨,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奉阳王,你何苦迫人太甚?!我隐忍十几年,只为替父报仇,你们一个一个只道是我错了,可你们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受!我不求上天宽恕,只为还许家上下一个公道,是我错了吗?”
凌翊一怔,本能地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完全没有意义,喉咙里一阵丝丝拉拉的疼,他禁不住地拿手背掩口,连连咳嗽起来。慕容寒枝亦是无言,她看得出许玄澈报仇的决心,无人可以撼动,也知道七大臣真的死有余辜,可是如果人人都自己动手报仇雪恨,随意定人生死,要国法可用,正义公理又何在?
“你们当真以为,阻止得了我?”许玄澈突然又冷森森地笑,“就算你们今天抓得了我,却抓不尽‘魅影’的兄弟,他们一定会继续替我父亲报仇的!只要你们放我走,我报得大仇之后,就会叫他们各自散去,这世上再没有‘魅影’存在,天下太平,不是更好,你们为什么不成全我,也成全你们自己?”
这个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凌翊和慕容寒枝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世上的事,有这么个“成全”法吗?
“好!”许玄澈突然重重跺脚,做了最后的让步,“你们一定要拿我交给曲天昭来交差也可以,等我杀了最后一个仇人,我任由你们处置,怎样?”
凌翊一惊,被他的话给吓到,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门口便被他给让了出来。
慕容寒枝目光闪动,似乎有了计较,向许玄澈面前逼上三步,“许玄澈,任你舌灿莲花,也别想逃脱罪责!今日若不将你捉拿归案,王法何在?识相的便乖乖束手就擒,不要伤害太后,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伤害太后?听到她前面的话,许玄澈本来勃然大怒,想要骂回去来着,可听到后面,不由他不愣住:凤吟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太后有多敬重依赖,怎会伤害于她?
莫非……念及此,看到慕容寒枝如秋水一样的双眸,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眼中有感激惊喜之色一闪而过,飞身便往太后身边抢去!
“狂徒,你敢?!”等的就是这种结果。慕容寒枝心下一笑,面上却装出惊恐愤怒的样子来,抢先一步挡在太后面前,许玄澈便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掐住了她的肩头,“呀!”
“别过来!”许玄澈手上使力一带,已将慕容寒枝瘦弱的身子带到怀里,右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咽喉,“谁敢过来,我便掐断她的脖子!”尽管是做戏,但他仍旧用了不小的力气,慕容寒枝立刻就透不过气来,脸已憋得发青。
“不得伤害公主!”仓促之间,凌翊还未及明白他两个只是在做戏,登时吓得面无血色,“许玄澈,你若伤害公主一根头发,便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你威胁我?”许玄澈冷笑,神情傲然,“我若是死,必会拿凤吟公主当垫背,我赚了!奉阳王,叫他们退下,快点!”
凌翊咬牙,就算心有不甘,可慕容寒枝在他手上,他亦不敢不听,随即扬手,沉声道,“都退下!”
门外侍卫轰然响应,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许玄澈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凌翊,带着慕容寒枝慢慢后退,后者脸上有着明显的恐惧之意,但一直没有出声,怕会令凌翊他们越发着急一般。
直到退出了凌翊的掌力范围,他突然将慕容寒枝甩出,同时一掌击在她右后肩,待所有人都抢着去扶她之时,他飞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之后,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公主?”凌翊哪里还顾得上追许玄澈,一把抱起慕容寒枝,见她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已是昏死过去,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抱起她来,同时不忘吩咐一句,“保护太后!”
“是!”侍卫响应一声,凌翊便抱着慕容寒枝快步往东宫而去。
“魅影”居然胆大包天,闯进皇宫意图伤害太后,这一消息一夜之间传遍皇宫上下,不由曲天昭不又惊又怒,在朝堂上对着群臣发了一通漫天大火,嗓子都骂得哑了!试想,“魅影”居然有如此本事,能够在皇宫之中来去自如,那他若是要弑君,谁阻止得了?
群臣自然被他骂了个噤若寒蝉,再加上他们原本就在怕“魅影”会杀到自己头上,谁也没有心思开口说话。连相则一脸的阴阳怪气,不时拿眼瞄向凌翊,那意思自然是在说他办事不力,至今还让“魅影”逍遥法外,看曲天昭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信任奉阳王。
说起来自从慕容寒枝和凌翊被莫名其妙地抓走,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回来,连相还没来及找慕容寒枝继续替连玦治伤,估计他也是在想慕容寒枝是不是已经遭了“魅影”的污辱之类,先看看情况再说。
骂过一阵,曲天昭自己也觉得没趣,板着脸叫,“奉阳王。”
凌翊早料到曲天昭会拿自己出气,便越众而出,哑着嗓子道,“臣在。”
“嗯?”曲天昭还是第一次听到凌翊哑了以后的动静,不禁大为诧异,“你的声音?”
“臣连日熬夜查‘魅影’之案,故而坏了嗓子,不妨事,”凌翊很快答,显然早已想好说辞,何况经慕容寒枝诊治之后,他的喉咙已好了太多,若是曲天昭和群臣听到他刚刚哑了时的动静,保不准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臣会加紧追查此案,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昨晚许玄澈伤了慕容寒枝之后逃走,他也派人出去追了一阵,但许玄澈武功太高,这帮侍卫根本就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又能奈他何。
“自然是要尽快拿下那凶徒,不然皇室威严何在?”曲天昭气呼呼地拍着龙案,“还有,那凶徒若是肯束手就擒倒也罢了,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臣遵旨。”听出他话里浓烈的杀机,凌翊的心凛了凛,没再多问。
“对了,朕听说凶徒伤了凤吟,她伤势如何?”真是个后知后觉的父亲,发过火了,骂够人了,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受了伤,他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可见一斑。
凌翊顿了顿才道,“臣不知,臣将公主送回东宫,便即刻出去追捕凶手,不知公主伤势如何了。”
“哦,”曲天昭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想必是不要紧的,否则云暮便会来禀报于朕,还站着做什么,去抓人!”说到最后一句,他又是浓眉倒竖,咬牙切齿,怎么都解恨的样子。
群臣哪里敢多言,唯唯喏喏地出来,对“魅影”是又惧又恨,边走边将他们骂了个祖宗十八代,恨不得将他们抓到面前来,剥皮拆骨再说。凌翊皱着眉想了想,有心去探望慕容寒枝,又不愿与太子碰面,便想先回府上再说。
而此时太后正在慕容寒枝房中,她是以凤吟公主为歹人所伤为由,前来探望的,别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昨晚的事,也只有她和慕容寒枝,还有凌翊知道真相,因而许玄澈一退走,凌翊他们就高喊捉拿凶徒,将太后当成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宫中人和群臣自然说什么也想不到,太后跟许玄澈是何等关系。
当然,这一切都是拜慕容寒枝所赐,因而太后才不惜亲自前来,避开众人之后,她第一句话便道,“公主,哀家是不是该谢谢你的成全。”昨晚如果不是慕容寒枝,许玄澈说不定就会落在宫中侍卫手中,一切就都完了。
“凤吟除了拖累别人,什么都没有做,如何当得起太后一个‘谢’字。”慕容寒枝倚着床头坐着,右后肩被许玄澈打了一掌,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着实疼痛,没个三天、五天,是不用想好的了。
太后不置可否,如水一样的目光在慕容寒枝脸上停留了很久,淡然道,“公主早就怀疑哀家,所以才让他们监视哀家的动静,是不是?”如若不然,为何许玄澈这次进宫,慕容寒枝和凌翊那么快就知道,还不动声色地布下埋伏,这份心机,相当之深呢。
慕容寒枝咬咬唇,坦然点头,“是,太后恕凤吟冒犯,凤吟的确从被劫归来之后,就对太后有所怀疑,所以才与王爷商议,注意太后的动静。凤吟只想知道真相,太后莫怪。”
太后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有些奇怪,似惋惜,似嘲讽,也似无奈,“知道真相?知道了又如何呢,公主你并非如旁人想像得一般,捉拿凶手替死者申冤,你不是一样认为那些人罪有应得,而放任玄澈去杀他们?”
慕容寒枝咬了咬唇,有些脸红,其实她又何必感到汗颜呢,她自认为聪明,太后也不是笨人,怎会看不出她昨晚根本就是在做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把许玄澈给放走了。
“所谓不知者无罪,”太后看了她一眼,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公主若是不知道这些事,就不必承担什么罪责,可你如果知道了,却又没办法狠下心来抓玄澈,纵容他继续行凶,你良心可安吗?”
一听这话,慕容寒枝满头冷汗涔涔而下,简直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后一直想尽办法对他们隐瞒安兴九年的事,并有意无意要她别再继续追查此案,就是因为看透了她的心性,而不想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换句话说,太后不让她执着于“魅影”之案,原来是为了她好!可是她……
看着她瞬间数变的脸,太后脸上也有了不忍之色,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慕容寒枝重又抬起头来看着太后,正色道,“请恕凤吟冒昧,太后暗中助许公子杀人报仇,那日后有何打算?等许公子杀尽七大臣,太后又要将许公子安置到何处?”还有太后自己,她纵人地凶,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太后低垂下眼睑,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却是平静的,显然早已想过自己和许玄澈最后的结局,“不必哀家安置玄澈,他自有去处,何况从哀家帮玄澈复仇的第一天开始,哀家就知道,落不到好处的。等玄澈报了仇,哀家终将随许靖远于地下。”
说到后来,她眼中已变得水雾一样迷蒙,语声也有些哽咽,悲痛之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想当年她与许靖远已是两心暗许,只等着他得胜归来,两人就拜天地,入洞房,做一对恩爱鸳鸯。
可造化弄人,她没等到应该属于她的幸福,却等来许家上下的一片血海汪洋,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了期盼!而这么多年来,许靖远音讯全无,尽管死不见尸,但她猜得到,他必已经死了,否则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太后。”看她这般难过,慕容寒枝心口一阵堵得难受,却又不如何劝慰于她。
“哀家早就死心了,”太后凄凉一笑,在慕容寒枝面前,她是第一次露出疲软之态,这使得她起来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太后,而只是一个饱受情思折磨的女人而已,“只是哀家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能见到他的脸,很伤心、很痛苦的样子,哀家其实很想再见他一面。”
慕容寒枝心中大痛,嘴一张,几乎要把许靖远还活着的事脱口说出,但话到嘴边,她狠狠一咬牙,几乎将舌尖咬到出血,疼得她一阵泪眼朦胧,才将那要出口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罢了,还是别再这个时候说出来了,不然又是多生事端。
太后没有注意到她有何不妥,隔了一会便起身,“公主身上有伤,哀家就不多打扰了,好好休息吧。”
“凤吟恭送太后。”慕容寒枝恭敬地低头行礼,太后答应一声便慢慢出去,她身子一软,倚到了墙上。她简直不敢想像,到最后许玄澈被正法的那一刻,太后要如何接受得了?!不管怎么说,许玄澈都是许家唯一的根,而依太后对许靖远的情意,她会眼睁睁看着他人头落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