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不是你的良人
自打凌翊被接来这里,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见面,当然也是最后一次,之后就要各顾各命,谁也不能再见谁,否则难保不出事端。
凌翊回身看她,目光清凉而深沉,显然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在的结果,不接受又能怎样呢,“我没事,公主有话要对我说?”离开了皇宫,又死过一次,他已经不再是雪池国的臣子,就不必再守那些个礼节了。
“只是……想跟王爷道个别吧,毕竟我们也算共患难过,”慕容寒枝心中悲凉,面上却笑得很是爽朗,“今日一别,日后当永无再见之日,王爷千万珍重,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了凌大哥。”
凌翊沉默着,而后突然一笑,“能忘,还是忘了吧,我终究不是公主的良人,尽是念着我有什么好,平白让公主心里头不痛快。”
这是什么话!
慕容寒枝微一怔,然琢磨出他话里对自己强烈的眷恋与期待,她实在不忍再说什么,将要冲出口的责难之语咽了回去,“凌大哥怨我,我无话可说,我知道你还有心事放不下,你等我,我能为你做的事,万死不辞!”
是的,她知道凌翊心里想着哥哥,就算救不了他活命,但至少也该将他的魂魄带回来,将他的骨灰带回来,一家人也算是团聚。
她转身才要走,凌翊却突然叫住了她,“公主!”他的声音悲怆而沙哑,听来那样哀伤,就算七尺男儿,铁石心肠,只怕也会为其融化了吧。
慕容寒枝身子一震,本能地停了下来,却并不回头,“凌大哥还有话要说?”
“我……”凌翊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你对雪池国也无可留恋,难道要一直留下来吗?还是说,你心中实已有了牵挂?”会是谁?但愿,不要是连相之子,他绝非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原来你看得出来我有去意吗?慕容寒枝无声苦笑,微仰起脸看着遥远的天际,眼神幽远,“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我本不属于皇宫,只是不得已之下,才身陷这些是非。夏风冬雪,又是一年呢,我的归宿,本不在这苍茫雪池国……”
凌翊眼里陡然升起丝丝的期待,“那是哪里?”天下之大,我们可有缘再相见吗?
“凌大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喜冰雪之洁白?”慕容寒枝无声一笑,话音未落,她已飘远去。
冰雪洁白?凌翊愕然,眼神迷茫,思索着她话中之意。
几天之后,“魅影”案渐渐沉寂下去,城门外许玄澈的尸首也无人围观,某天深夜,有人将其尸身偷偷带走,之后了无痕迹。
正如慕容寒枝所说,太后立刻表现出一副心丧欲死的样子,请求出家为尼。曲天昭对她本就没有情意,再加上因为“魅影”一事,两人之间更是弄到僵处,这一来正中他下怀,当即就准了,命她去偏远的灵济寺出家,长伴青灯古佛。
太后原本不屑皇宫富贵,走时除了当年从许家带去的几件寄托思念之物和一些碎银,什么都没有带,即出宫去往灵济寺。走到半路,突然冲出十几名黑衣蒙面人,将她劫了就走,护送她的几名侍卫见状又惊又傻眼,无望将人找回的情况之下,他们也只能彼此约好,回京之后对此事只不提就是。反正皇上不会再过问太后的事,应该可以瞒得过。
而当太后出现在凌翊面前时,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青瓷罐,里面盛着的,就是许玄澈的骨灰。“哥哥。”他低低地叫,神情间没有了当初的悲痛,更多的是欣慰和满足,而后抬起头,亲昵地挽起太后的胳膊,“娘亲,父亲在里面,我带你去见他。”
太后身子一震,眼里迅速泛起泪花,笑容如春风般绽开在她的脸上,抓紧了凌翊的手,点头,“好。”
至于当年许靖远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要说,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跟任何人无关。
许玄澈一死,“魅影”终于从人间消失,再也没有了动静,而被杀的七大臣也只能这样枉死,他们的家人这辈子都不用想讨还这笔血债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许家早在二十多年就已经死绝,许玄澈又落到那般惨不忍睹的下场,这一笔恩怨,也就只能止于此了。这一场仗打下来,算是互无输赢,只能等过去个几年、十几年,他们慢慢忘却这丧亲之痛也就是了。
而这一番劫难下来,最大的赢家无疑是连相,朝中没有了凌翊跟他争来争去,他别提有多春风得意了,上下朝之时,走起路都几乎要飘起来,眉梢眼角尽是得意的笑意,原先依附于凌翊的朝臣看到他小人得志的样子,恨得直咬牙,偏生又奈何他不得。
可令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连相还是得意的太早了!
晚上,连相心情大好,命下人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摆到亭子里,边喝酒边赏月,无比惬意。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事,“玦儿可曾醒来?”
这些日子因为没有见到慕容寒枝,连玦跟他闹得很厉害,吵着嚷着要去见公主,他又气又无奈,父子两个正怄气呢。
“回相爷,公子刚刚醒来,正气着,不肯吃饭。”下人撅着屁股回话,满脸都是谄媚的笑。要知道现在朝中连相可是第一大红人,赶紧巴结着点儿,日后铁定有好处。
“这孩子,真是倔!”连相好气又好笑,可自己儿子是什么心性,他当然知道,还得好好劝一劝,“去,把少爷带到这儿来,本相跟他好好说说话。”
“是。”下人答应一声,赶紧去办。
不大会儿,连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依不饶的,“别推我别推我!我不去!哎呀,你们松开,我要见公主,让我去见公主!”
见你个鬼公主!连相冷哼一声,那该死的凤吟公主,要不是她从中作梗,他一定借着这次的机会置凌翊于死地!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凌翊是死在“魅影”手上,结果也没差。不过,他是绝不可能再让连玦跟凤吟公主有所牵扯,免得这个唯一的儿子早晚给她害死。
不大会儿,坐在轮椅上连玦已经被叶杨推了过来,他腿还不能用力,只能拧着身子,不停扭着、掐着叶扬的双手,叶杨疼得吡牙裂嘴,却不敢叫疼,也不敢松手,一直推着他过来。
连相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才要迎过去,就见一团黑影猛地从墙外翻进来,“呼”一下落在连玦面前,就在所有人怔了怔的功夫,就见黑影“唰”一下亮出一道剑光,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跟着就是“哧”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
下一秒,连玦的叫声戛然而止,他身体狂震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瞪着站在眼前的这团黑影,喉咙动了动,嘴一张,鲜血便从他嘴里狂涌了出来。
叶杨一下傻了眼。
“玦儿?!”连相这才回过神,见此情景不由他不心胆俱裂,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玦儿?!”
“哈哈哈!”黑影放声大笑,眼见一击得手,他也不再掩饰自己,一把抓下蒙头面巾,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来,得意地狞笑着,“狗东西,看看老子是谁?!”
连相哆嗦着,气得浑身颤抖,才要破口大骂,待到看清此人时,不由他不大吃一惊,“你、你……武一?!”这个人居然是在端木旋风案中,被他花重金买通假扮镜湖四怪的武一!
那时候,他的四妹死于乱战,二弟和三弟被连相算计,死于斩首之刑,好不冤枉,而这武一却一直在逃。他这么长时间销声匿迹,却原来并没有远离,一直在等机会杀连相,报此大仇!
也该着连玦倒霉,才从后面过来,就正好被武一看到,先一步上了黄泉路,真是比武一的两个兄弟死得还要冤。
“就是我!”武一哈哈大笑,眼神疯狂,“狗东西,你害死我的两个兄弟,我要把你千刀万剐!”话落他手中一剑一挺,奔着连相就杀半过去,可他的武功毕竟不是绝佳,再加上丞相府的侍卫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他拼尽全力也冲不到连相身边,渐渐不支。
“你、你这个王八蛋!”连相破口大骂,抱起连玦看了看,见他呼吸全无,武一这一剑正中连玦心口,眼见儿子是活不成了,他心疼得几乎要疯掉,瞪圆了眼珠子叫,“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众侍卫知道连相这次死了儿子,一定会悲痛欲绝,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个个卯足了劲儿向着武一攻杀过去,不多时,武一就支撑不住,腿上中了一剑,踉跄倒地。众人见状,蜂涌而上,刀剑齐下,不大会儿功夫,武一就没有了人形,死得好不凄惨,也算是给那些被他杀掉的薛家人赎几分罪孽吧。
“玦儿!玦儿!”连相紧紧抱着连玦,嘶声痛哭,他拼了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儿子,可这最后一点骨血命断于此,那他今后还依靠什么?
一念及此,心头悲怆愤恨,突然目露凶光,状若疯狂,一下扔了连玦的尸身,抢过一把剑来,挥手就将一名侍卫砍倒在地,“你杀了玦儿,我要你偿命!”
众侍卫一看他这样子,知道他神智已乱,个个惊恐莫名地看着他,纷纷后退。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连相叫着,拿着剑向着他们追去,见人就砍,手脚并用,那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快跑快跑!”
“相爷疯啦!”
当这一消息传遍京城之时,众皆无言:难道连相跟奉阳王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吗?为什么奉阳王才死,连相就疯了?而最重要的是,他两个都不在了,太后也出家为尼,这朝中要靠谁主持大局?
虽然朝臣们不曾明说,但有一件事却是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的,那就是朝中已成空虚之态,各自依附奉阳王和连相的朝臣也一下子没了争斗的心情,朝中上下一片死气沉沉,民心不安,雪池国其实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曲天昭虽不是当世明君,但也感觉得出,国中上下危机日深,人心惶惶,可他原先一直倚仗凌翊处理朝政,再由连相制衡凌翊,从来不曾认真理政,这一下两人尽去,把他给大大地闪了一下,要想短时间内恢复朝纲,谈何容易!因而对于目前这种局势,他是只能干着急,而没有任何办法的。
不过,就算所有人都对如此境况忧心不已,唯一人却是大为振奋,自感扬眉吐气的时刻终于来到,那便是太子。“哈哈哈,痛快啊,痛快!”东宫之中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太子啪啪拍着桌子,兴奋莫名,“老天还真是长眼呢,这日盼夜盼的,终于盼得奸臣尽去,是我一显身手之时了,哈哈哈!”
曲云烟白了他一眼,吐一口气,蒙面纱巾都被她吹得飘了飘,但她并没有多说,不知道为何,同为皇室中人,与太子血脉相依,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说不出是为何,她一点都高兴不得,反而有种空落落之感,无可依存,不由她不怅然若失。
高兴了一阵,听不到有人回应,太子诧异地回头,“阿凤,云烟,你们是怎的了,都不说话?”怎么奸臣除了,她们两个不但不高兴,反而很难过的样子,是何缘故?
慕容寒枝从怔然中回神,“什么?哦,皇兄说是,那就是吧。”事实上她方才思绪已飘离,不自禁地想凌翊不知如何了,与太后和许靖远将军一家团聚了,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雪池国,还是依旧呆在地下皇陵,找到机会再离开?
“什么我说是就是?阿凤,你在想些什么?”太子看着她,语气都有些酸,“是不是在想奉阳王?”凌翊死都死了,也不再是奉阳王,还念着他做什么。
“是,”慕容寒枝倒是不避讳,点了点头,“我是在想,奉阳王死得有些冤,那时候那么多暗卫在,他原本不用——”
太子脸色一沉,大为不悦,“阿凤,奉阳王已经死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莫非你已经对他动情,所以才念念不忘?”
他就说嘛,阿凤越跟奉阳王相处下去,就越是向着他说话,跟他也越来越疏远,不是喜欢上奉阳王是什么?
慕容寒枝怔了怔,看到太子不屑的眼神,她心中有气,语气也有些硬,“皇兄说哪里话,我跟奉阳王不过是君子之交,如果不是为查案,也不会有所接触,说什么动情不动情?再说死者为大,皇兄又何必对奉阳王此人耿耿于怀。”
太子殿下,你太过不识好人心!若是你知道凌翊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不为人知的压力,才保得雪池国长久以来的平安,你还会不会这么说?
当然,话又说回来,依着太子对凌翊的成见,就算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的,又何必多费唇舌。
“哼!”太子冷哼一声,相当不以为然,“我才没空对他耿耿于怀,现在朝中无人,父皇政务繁忙,需要我从旁协助,我忙得很!”话落他气哼哼地起身,大踏步出去。
慕容寒枝和曲云烟对视一眼,俱都沉默下去。
当初随太子和曲云烟一同回雪池国时,慕容寒枝就曾经说过,只要帮他们解决了奸臣当权之事,就会离开。而如今,不管事实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也不管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那样,连相和凌翊一个疯一个死,再没有可以挡太子的路,她这个假公方也该做到头,是时候离开了。
而问题就在这里,她是假公主的事,只有她和太子、曲云烟,桑霖桑雨和一些心腹知道,而皇室血脉是半点也混淆不得的,所有人都已信了她就是雪池国公主,现在想要离开,谈何容易?若是在这个时候说出真相,引是曲天昭震怒,治她一个欺君之罪,谁能救得了她?
因而这几天也一直在想之件事,有什么办法可以安然离开,耽搁了这么久,她也是时候去做自己的事了。不然,妹妹的大仇是到何年何月才能报?不过,她想要离开这件事,并没有跟太子和曲云烟说,反正他们也不会有好的法子帮她,万事还得靠她自己。
晨起之时,天气还算凉爽,慕容寒枝早早起来,坐在院中石桌旁托腮沉思,裘公公已找着圣旨到了,“圣旨下,凤吟公主接旨?”
又要我接旨?慕容寒枝愣了愣,“魅影”之案不是已经破了吗,还下圣旨给她做什么?难道……又有什么新案子发生不成?
想到此,她不由无声苦笑,皇上真拿她当“神断”了吗,一有案子就找她,那刑部、大理寺那帮人是吃什么饭的?
“公主,请接旨。”见她只是沉默不语,裘公公笑着提醒一句,神情很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