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没一个是好人
慕容寒枝无奈,只得撩裙跪倒,“凤吟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赐凤鸣苑于凤吟公主居住,钦此,谢恩!”
原来是这么回事。本来曲天昭是想着慕容寒枝很快就会嫁给凌翊或者连玦其中之一,因而并未给她安排住处,而是让她一直住在东宫。
可如今那两个人都嫁不得了,慕容寒枝这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出阁,再在东宫住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曲天昭便另赐了凤鸣苑给她——难得曲天昭如此体贴,真为这个女儿着想。
慕容寒枝松了一口气,能够跟太子离得远一些,她倒也乐意,立刻接过来,“谢主隆恩。”
“公主快快请起,”裘公公扶起她,“皇上已派人将凤鸣苑打扫干净,一切吃穿用度皆已准备整齐,公主随时可以移步过去,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吩咐。”
“有劳公公。”慕容寒枝客气地将人给送走,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这才进去向太子和曲云烟说起这件事。
“凤鸣苑环境清幽,阿凤一定会喜欢的,”听到此事,太子倒不反对,似乎也忘了那日与慕容寒枝的不欢而散,笑着道,“还有,云烟可要一同过去吗?”
曲云烟点了点头,淡然道,“我名义上是公主的贴身婢女,当然要过去,不然白白给人说闲话吗?”这倒是,虽然一直以来,都是桑雨跟在慕容寒枝身边,替她做事,但曲云烟好歹也是跟着慕容寒枝从外面来的,哪有不随身服侍的道理。
说到这里,慕容寒枝也正好将此事一并说了,“太子,云烟,如今大局已定,我也该离开了。”
“那怎么行?”一听这话,太子登时急了,“忽”一下就抢上两步,“阿凤,你不可以走!”
他虽然不曾明说,而且碍于他们之间名义上的兄妹名分,他也不曾跟慕容寒枝说过自己的心事,便他实际上已经对她生出情意,正想将她留在身边,哪能让她就此离开?
看到他的眼神,慕容寒枝心里“咚”的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面上仍一片镇定,“我叫你一声‘皇兄’,是情非得已,你我本就是路人,彼此之间并无承诺,是吗?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为何不能走?”
太子急红了脸,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出理由将慕容寒枝留下,“阿凤,你、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想啊,父皇一直知道你就是凤吟,这话你要对他如何说?”
他还好意思说这理由,也不想想如果就算慕容寒枝留下,他想跟她在一起,就势必得说破她的身份,既然这样的结果无法改变,慕容寒枝怎么可能为了他而留下来。
“所以才要皇兄想想办法,”慕容寒枝不急不恼,淡然一笑,“皇兄最清楚皇上的性子,找个机会跟他说了这些事,想来皇上看在我一心为雪池国的份上,会恕我的罪呢?”
就算他不恕,太子和曲云烟也该将这罪责一国承担下来才是,虽说做这个假公主是她的意思,但当初硬要把她拖进这混水里来的,不正是他们兄妹吗?
太子和曲云烟同时一呆,说不出话来。
等回到房中收拾东西之时,桑雨一边忙活,一边偷眼去看慕容寒枝,似乎有什么话却难以启齿。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合情理的,我也不会应了你。”慕容寒枝看也不看她,语气虽然冷,但意思却耿直,跟平时的她还真是不太一样。想来是因为跟太子想不到一处去,她心情颇为烦躁吧。
桑雨赧然,悄悄吐了吐舌头,“公主恕罪,属下是想……想问,属下能不能跟公主过去凤鸣苑服侍。”
慕容寒枝一怔,停下动作,回过头来看她,“你要跟我?”
桑雨用力点头,跟着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可属下知道,公主必定不愿意属下跟着。”公主既然要走,就一定不会留牵绊在身边,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张不开这个口了。
“你是云烟的护卫,应该在她身边保护,”慕容寒枝看着她,笑了笑,她其实一直挺喜欢这个爱恨分明的姑娘的,“我亦是平民女子,何敢要你的守护。”
“公主不嫌弃属下就好啦!”桑雨大喜,双眸亮晶晶的,“属下就是粗手笨脚嘛,但是会很听话的,公主就让属下跟着,好不好?”
慕容寒枝看了她一会,转身继续收拾,“随你。”
“哇啊!”桑雨高兴得跳起来大叫,“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太好啦,可以继续跟着公主,不用留在东宫服侍太子了呢!
这么久以来,她渐渐觉得太子为人处事越来越像一个无情的王者,她时不时感到心惊,早已萌生了去意。
可一朝随侍储君侧,她是没可能离开的,好在可以跟着像慕容寒枝这样宽容、仁慈、睿智的主子,她算是赚到了。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任由她高兴,自己的心却一路沉下去:依如今的情势,怕是很难安然离开了。既然如此,少不得也要动一些心思,耍一些手段之类的。
凤鸣苑不大,但很雅致,灵静清幽,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曲天昭看出这个女儿心境淡然、无心富贵荣华,所以替她选了这么一个住处。
慕容寒枝闲来无事,心头又闷得厉害,便这屋那屋到处看了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算她现下是身在雪池国,但塞外诸国的宫殿群落看来也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境况令她触景伤情,想起在孤竹国皇宫时的一切,不禁倍感伤神,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桑雨见她眼神数变,神情痛苦,以为她是在伤心奉阳王的离世,也觉得心头一阵发堵,眼圈也红了起来。
“你们这一主一仆的是怎么了,伤心成那个样子?”太子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这叫人难受的沉默,他倒是满面春风的,好不得意。
慕容寒枝刹那回神,淡然一笑,“皇兄取笑了,不过是突地有些感慨罢了,皇兄怎会来此?”她搬来不过隔了一天,太子又有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可住得习惯,”说着话,他使个眼色给桑雨,后者会意,退出门去,“阿凤,你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必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慕容寒枝摇摇头,“没缺,皇兄放心吧。”她看得出来,太子言辞闪烁,目光烔烔,肯定还有别的话要说。
果然,太子顿了顿之后,眼中露出虽样光华来,慢慢靠近去,微低下头看着慕容寒枝晶莹剔透般的脸,低低地叫,“阿凤,你到雪池国也这般久了,可曾有过其他的想法吗?”
“什么?”感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又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慕容寒枝的心“通”的一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腰际却抵上了桌沿,无处可退,“皇兄说、说什么,我、我能有何想法?”
“阿凤,你喜不喜欢我?”太子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了出来,手臂一伸,揽住了她盈盈可握的腰身,唇已凑了上去,“我要听你的真话话!”
“皇兄快放开!”慕容寒枝又惊又怒,拼命挣扎,“皇兄现在可是、可是我的皇兄,若是、若是让人看见,如何了得!”
世人还不以为他们兄妹乱伦吗?可太子抱得她如此之紧,她根本就挣脱不开,不几下便气喘吁吁,涨红了脸。
“啊,是了,”太子这才醒及此事,恍然大悟一般,“我倒是忘了这个!不过也无妨,只要我向父皇禀明此事,为你和云烟正了名份,你便是自由身,我再求父皇成全,你做我的太子妃,可好?”
虽然慕容寒枝假冒公主是死罪,但她也是为了救云烟,再说,如今朝中已无连相和奉阳王,朝政大事还不得指望他这个太子,父皇必定会允了他的。
“皇兄说哪里话!”慕容寒枝心头震怒,双手一推太子胸膛,太子想来也不敢逼迫她太紧,接着松手,她便喘息着退到离他最远的墙角去,眼神锐利,“太子殿下是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吗?何况我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这话请你以后都莫要再说了!”
太子真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苦,妹妹之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得报,她心中还念着在望川国做质子的孤竹国五皇子,还有刚刚历劫重生的凌翊,这些像一道道枷锁,将她死死缠绕,不得解脱,她哪里有心情做什么太子妃——更何况她对太子此人已经完全失望,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如今只想远远离开他,再也不要见他!
“阿凤,你怎么能这么说?!”感觉到她对自己强烈的排斥和冷漠,太子不高兴了,沉着脸道,“说什么配不配,你本不是如此迂腐之人,难道你是讨厌于我,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没有,”慕容寒枝整了整衣袖,借着这个动作让狂跳的心平复下去,“我与太子殿下本就是萍水相逢,彼此之间并无什么承诺,我说过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彼此便好聚好散,什么讨厌喜欢的,有什么意思?”
太子大怒,才要发火,却突然恢复了面色,冷笑道,“那你便不怕说穿身份之后,惹得父皇大怒吗?”
这个人,一到了情形对自己不利之时,那卑鄙本性便暴露无遗,他就是吃定慕容寒枝离了他便不能活,就以此为要挟。可他怎就不想想,他越是这样,慕容寒枝就越是瞧不上他,连最后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
果然,慕容寒枝一听这话,半点惊惧之色都没有,只是冷冷看着他,神情傲然,“太子殿下既然如此说,那只管依着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无话可说。”
想要挟她吗?做梦!自从在孤竹无虞手上走一遭,她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而且这世上再没有属于她、值得她留恋的人或事,她能被什么威胁?
“你——”太子又一次被噎住,他原也没想把事情弄僵,只想唬一唬慕容寒枝,让她知难而退罢了。凭良心说,这些日子慕容寒枝帮了他不少大忙,他就算再卑鄙,也不可能把这一切全都忘掉的。
两个人正僵持着,裘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皇上?
两人同时愣了愣,彼此对视一眼,把个人恩怨先行放下,迎出门去,“儿臣参见父皇!”
“云暮也在?”曲天昭看起来有些疲累,神情也很烦躁,看来雪池国最近动荡不安,他已寝食难安,心神俱疲了,“起来吧。”
两人谢过恩,站起来退过一遍,聆听父皇教诲。
曲天昭揉着两边太阳穴坐了下去,“凤吟,朕一直听他们说,你确实能知过去未来,能不能替朕看一看,雪池国命数如何?”
好个君王,真是有志气啊!平时不知勤政爱民,信任忠良,到了如今份上,把希望寄托在子虚乌有的传言之上,为君者尚且如此消沉,悲观丧气,子民还有何指望?
慕容寒枝微一怔,待到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暗里冷笑,面色却惶恐不安,“承蒙父皇厚爱和信任,但那些只是市井传言,不足为信,凤吟只是一介弱女子,如何能知过去未来?”
“是吗?”曲天昭眼神一冷,抬头看她,不掩其中的失望,“那端木旋风一案,你如何会知天有预兆?”
“那件事只是巧合,”慕容寒枝暗暗叫苦,没想到曲天昭现在还记得这事,这叫她如何解释,“天降红云,只是偶然,与端木将军之案并无关联,儿臣那般说,只为震慑真正的凶手罢了。”
太子一听这话,也愣在当地,好半天才回过神:这个阿凤,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能把毫无关联之事说的头头是道,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如此——”曲天昭一时也无法可想,站了起来,“那就日后再议吧,你且在这里住下,其他的事再说。”
他才要走,慕容寒枝突地想起日前与曲云烟谈及她母妃之事,便上前一步,“父皇留步,恕儿臣冒昧,儿臣想知道,母妃她——”
自打回宫,她就一直不曾见到曲云烟和太子的母妃,那时候是因为有连相在,现在应该可以见到了吧?
“对啊,”她一说起这件事,太子才恍然大悟般,“父皇,母妃可安好?儿臣也很久看不到她了。”
他还好意思说呢,这儿子做得也太不孝了,慕容寒枝并非真正的公主,还记得问一声,他却直到如此份上才想起来。看来他是只顾着重掌大权,什么亲情之类的,不要也罢。
曲天昭只是哼了一声,并无特别反应,“在昭月宫,之前大半也是她自己不肯见人,朕也没将她怎样。”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冰冷得可怕。
“不是他们拿母妃的命相要挟,云烟还用回宫来?”太子对曲天昭的无情相当不满,不敢明着反驳,小小声地表示一下不满,而后回过头来,“阿凤,你也累了,先歇着吧,我先去看看母妃,向她禀报这些事,不然……她会露出破绽来。”
按理来说,应该是慕容寒枝这个名义上的公主得去向母妃请安,可她毕竟不是太子和云烟的母妃,也就是良妃的亲生女儿,自不必去见,可曲云烟现在身份是婢女,也不能直接面见良妃,这事儿还真是难办呢。
等了一会不见慕容寒枝回话,太子知道她还在为刚才自己的所言所行生气,不禁有些讪讪然,无趣地离开了。
他才一走,曲云烟就从内室走出来,眼神愤怒,“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我今日算是见识了!皇上,太子,没一个是好人!”
原来她随慕容寒枝过来凤鸣苑之后,就很少出来见人,刚才见太子和皇上都在,她便不曾出声,结果把他们的话都听了去。
曲天昭对良妃无情也就罢了,他本就是个喜新厌旧之人,何况良妃性子淡泊,也不懂得奉迎讨巧之法,可太子是良妃的亲生儿子,却一直没想起母妃来,算什么事?!
“云烟别恼,太子也是被近日发生的事闹得心烦了,暂时顾不上其他。”慕容寒枝知道她在气什么,温柔笑着安慰,说起来自打太子把话说开,她就再不肯叫他一声“皇兄”,也不怕因此而露了破绽。
曲云烟冷笑一声,“他有什么好烦?一切还不都是公主明里暗里地相助,力挽狂澜,他现在还不知道落到哪里去呢!”
她还真是不把慕容寒枝当外人,对于一直以来发生的一切,她也看得相当透彻,对慕容寒枝更是不吝夸赞之词,比起太子和曲天昭,她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云烟快别这么说,我能做什么呢,是天佑雪池国罢了。”虽然她从不信鬼神之说,但这面子上的话还是得说的,曲云烟对她是够坦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事还是小心一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