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非人的折磨
“真、真的吗?”端木扶摇颤抖着,都不太敢问,“阿栖,你真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慕容寒枝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既开这个口,自然有相当的把握,但是如果有什么变故,你还不恨死我,所以——”
“最坏不过继续做个残废,又能有什么变故,”端木扶摇自嘲地冷笑,到底还是缓过劲儿来,“我原也没想过还有好起来的一天,既然阿栖你说可以,那就试一试,无论怎样,我绝不怨你半分。”
这我信。慕容寒枝咬咬嘴唇,神情迟疑,“但、但是,要想治好你的退,就得、就得把长歪的骨头打断,重新接正,我是担心……”
那种痛岂是闹着玩的,看端木扶摇身子这般羸弱,怕是会承受不住。万一他有个什么好歹,即使他不受皇上太后待见,然毕竟是皇室血脉,到时候她要受罚事小,连累曲云烟,她的罪孽岂非就大了。
“担心我受不住?”想起断骨时的痛,端木扶摇的脸色又开始发白,“说的也是,那种痛的确不是好玩的,不过受不住也得受,何况阿栖你是大夫来的,就想想办法,让我少受一些痛苦就是了。”这人,倒是不跟慕容寒枝见外,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慕容寒枝就算再担心,也不禁哭笑不得,“扶摇,你就是这张嘴不饶人!好吧,话既然是我说的,我便负责到底就是,你等我,我回去好生琢磨琢磨,等有了结果再来告诉你。”
端木扶摇眼里含着笑,点头,“好,我等你。”
回到越秀宫,慕容寒枝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将从雪池国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医学药用书籍全都翻出来,一本一本仔细地看。曲云烟见她这一阵子总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儿个回来又神神秘秘的,便有些不放心,进来问道,“阿凤,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是郇妃那里有什么变故?”
“郇妃?”慕容寒枝正忙得一头汗,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猛地醒过神,暗道一声惭愧,她只顾着担心端木扶摇,都忘了应付曲云烟和郇真儿了,“不,公主,没有什么变故,她有未服我的药还未可知,我这阵子只是在四处打听这宫中情况,我是想……”她琢磨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知道,公主你病得有些严重了。”
她这话没头没脑,曲云烟眉头一皱,“什么?”
“公主看,”反正料定曲云烟对医学一道并不懂,慕容寒枝就大大方将书递到她眼前,“我正看书呢,然后会装着样子给公主配药,让他们以为公主病得很严重——公主莫恼,这只是权宜之计,然后过一阵子,就说、就说——”
她大概也觉得好端端得咒人家病重不治是不祥之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曲云烟却不以为意,“无妨,阿凤,我早说过的,人命在天,你为我考虑如此周全,我谢你还来不及。”
“那公主就不用客气了,”因为小小地利用了曲云烟一下,慕容寒枝也觉得有些不安,但她确实也是为了曲云烟和温仲庭这对苦命鸳鸯,只要结果对,过程并不重要,念及此,她心下也就释然了,“皇上和太后他们对公主也不见得多么在意,倒是方便我们行事,公主就嘱咐温公子,稍安勿躁,静侯良机。”
曲云烟点点头,大概觉得所有事情都是慕容寒枝一人在忙,她和温仲庭却是坐享其成,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但他们两个又确实什么都做不得,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出去。
一得了空闲,慕容寒枝就赶紧一头扎进书中去钻研,如今她满脑子都是端木扶摇,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理会曲云烟想些什么。端木扶摇的腿骨虽然长歪,但并没有到不可救治的地步,一棒子打断固然不难,重新接好对她来说也很容易,然最重要的是之后的伤势恢复,需要小心呵护,否则要是骨头再长不好,他这辈子也只能做个残废。
因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她自己研制的治骨伤妙药——青花续断膏配好。此药用材虽不是多么奇绝,但药效绝对出人意料,比一般伤药要来得神奇得多。主意一定,她便着手做准备,为免引起宫中人怀疑,她故意隔三岔王前往药房拿药,而且拿的药又毫无章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几次三番下来,药房的人都开始猜测雪池国公主到底得了什么重病,是不是挺不下去了。而这些传言多多少少也传到端木扶苏耳中去,把他给乐得,好像巴不得曲云烟快点儿死似的。
将所需药材都备齐之后,慕容寒枝就在越秀宫最后面的院子中架起一口大锅,有模有样地开始熬药。曲云烟自然知道她是在假装,也不去管她,只是每日里深居简出,装出一副病了的样子来,很少见外人——当然于她的身份而言,也没有什么外人会与她走得很近。
而越秀宫的其他宫女侍卫更是不得其门而入,每天闻着这股虽然不算难闻,但还是相当刺鼻的药味儿,都有种很诡异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在这中诡异的气氛当中,日子一天一天地滑过去,居然很是平静。
——
隔了几天之后,因为一直没有见到慕容寒枝的面,再加上惦记着她说为自己治腿的事,端木扶摇日日寝食难安,就盼着她能来说句话,能不能治的都好,别这样一直揪着心,很难受。
可慕容寒枝不来,他身份又如此敏感而尴尬,自然不能直接去越秀宫找她,就只能日日在门前台阶上坐着,眼睛盯着她会来的方向。过往的宫女侍卫向他行礼,他只当未见。
这天早晨,终于将青花续断膏配好,慕容寒枝大大松一口气,当然为免曲云烟起疑心,她顺带着也配了些理气养血之药,拿去给曲云烟吃,“公主,这些药于你的身子是大大有益,你相信我,每日早晚各服一丸就好,那些面子上的事,我们也算做足了。”
曲云烟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我自是信得过你,会记得服用。”
慕容寒枝点点头,“那我再出去看一看,顺便抓些药,公主歇着吧。”曲云烟答应一声,她便转身出去,到后面院子提上自己的小药箱,右手则拿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悄悄出大门而去。
端木扶摇已经连续在门外坐了六日,等得好不焦躁,心中一个劲儿地怨恨着,还暗暗发誓,若是看到阿栖,一定不理她。可当慕容寒枝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她的苍白和憔悴让他大吃一惊,猛一下站起来,“你——”
“我没事,”慕容寒枝笑笑,“就是这些天忙着配药,夜里睡得少些——别多说,先进去。”边说着话,她边向端木扶摇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心里更觉得暖暖的:自己这副样子,曲云烟都不曾说什么,端木扶摇一个外人,却明显很吃惊,到底是个孩子,心境够单纯,也够良善。
进了屋,端木扶摇早忘了先前是如何向自己发誓的,板着脸教训人,“阿栖,我是想要腿好起来不假,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你自己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儿啦?”
“那不正好,我本就够丑,要是再胖成圆球,不就丑死了?”慕容寒枝心下感动,为免露出太多软弱之态,她故意打趣地说道。
端木扶摇白她一眼,“相貌是父母给的,自己又做不得主,你会在意?”
“算你聪明,”慕容寒枝忍俊不禁,随即想起替他治伤要紧,正色道,“扶摇,我的药已经配好,今日就为你治腿。不过,你想清楚了吗,万一——”
“早想清楚了,”端木扶摇不在乎地扬眉,“你只管放手做,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不怨你。”
他既如此说,慕容寒枝也就不再多费唇舌,重重点头,“好,你既肯相信我,我必不让你失望就是!来,到床上去。”
端木扶摇听话地点点头,一跛一跛地到床上去躺下,想了想,又坐起身子来,有些局促地笑笑,“还是坐着好了,我看你怎么治。”虽说决心已下,但断骨之痛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怎可能一点都不紧张。
慕容寒枝对他宽慰地笑笑,过去把门关起来,把那个奇怪的、类似铡刀一样的东西拿过来,脸色也有点发白,“扶摇,等下我会用这个把你的伤腿重新压断,然后再接起来,会很疼,你一定要忍耐,知道吗?”
端木扶摇眼睛在她手上一转,随即移开了视线,呼吸都有些发紧,“我会。”横竖是为了日后跟常人一样,如今这份苦,他是说什么也得受的。
慕容寒枝笑笑,也是为了缓解自己心上的紧张,“不过你放心,我会先为你施针,你再吃下我的药,感觉会麻木很多,忍一忍就过去了。”不然的话,若是就这么生生夹断扶摇的腿,他不活活痛死才怪。
端木扶摇点点头,不再多说,“那就开始吧。”
慕容寒枝“嗯”了一声,打开药箱拿出小包来打开,一排闪着光的银针便露出来。她抽出其中一根,仔细在烛火上烤了,而后替端木扶摇施针。于医理方面的造诣来说,她虽还不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已是少有人极,初时端木扶摇还觉得腿上极为刺痛,一会儿之后,感觉渐渐迟钝,这腿似乎连移动都难。
“差不多了。”慕容寒枝放下银针,又拿了颗药丸递给他,“吃下去。”
端木扶摇点点头,也不说话,接过来放进嘴里,三两下嚼碎了咽下去,抬起眼来看她。
慕容寒枝其实也很紧张,轻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递了手巾给他,“咬着,免得等会儿叫太大声,把人引来。”
端木扶摇怔了怔,随即一笑,倒也没反对,拿过来团成一团,咬在嘴里,那眼神很明显:这回可以开始了吧?大概吃下去的药开始发挥效用了,他脑子有些昏昏沉沉,都看不太清楚慕容寒枝的脸。
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否则端木扶摇这腿便会毁在自己手上。反正迟早是要痛的,迟不如早,早治早了。念及此,她不再犹豫,将那个架子放到床上去,将端木扶摇跛了的腿夹在中间固定,也不抬头,轻声道,“我开始了?”
端木扶摇咬紧了手巾,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来。
慕容寒枝咬牙,狠心闭眼,手上用力,压了下去。这东西虽然小,但因为制作极为巧妙,劲道也大得惊人,这一下合拢,巨大的压力之下,端木扶摇的伤腿“喀嚓”一声,筋骨尽断!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也被施了针、喂了药,身体已经变得很是麻木,但那一瞬间深入骨髓、散遍四脚百骸一样的痛又岂是闹着玩儿的,是人都没有办法忍受,剧痛如此入心入脾,端木扶摇到底还是惨叫一声,嘴里咬着的手巾便落了下去,他整个人猛地后仰,重重摔到了床上,抽搐几下之后,便不动了。
“扶摇?!”慕容寒枝已是一身一脸的冷汗,见他这般反应,心像是瞬间碎裂了开来,扑过去抱起他的头,眼泪汹涌而下,“扶摇,你怎么样?!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坏了坏了,扶摇不会是要痛死了吧?那可就糟了,她原本是给人治伤的,结果人却死在她手里,她会下地狱的!
“扶摇,你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晃着他,拿手轻拍他牙关紧咬的脸,“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扶摇,扶摇!”
端木扶摇脸无人色,嘴唇更是一片青紫,浑身都在抖,抖得人心乱颤,简直无法忍受!不过,万幸的是,在缓过一口气之后,他到底还是微微睁开眼睛,想笑,但没笑出来,“你抱着我哭,还不如快点帮我治……”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调侃。
见他还有力气说话,显然已经撑过去,慕容寒枝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给你治,我一定治得好你!”她
举袖胡乱擦一把泪,小心地把他放下,憋着一口气,双手如飞,快速把他腿上断掉的骨头重新扶正,敷上青花续断膏,而后用夹板固定:做好这一切,她只用了盏茶功夫,果然不愧是神医来的。
自始至终,尽管痛得浑身打颤,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端木扶摇却始终咬紧牙,一声都不曾呻吟: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从小就学会了忍耐,尤其现在是为了治好废了的腿,他更忍得住。
好几次感觉到他不再动弹,慕容寒枝都以为他已失去意识,但看到他微睁的眼眸,她甚至觉得,他还不如直接昏过去,来得容易捱过这一下去。
“好了,扶摇,你觉得怎么样?”慕容寒枝顾不上擦汗,凑近去看他。
端木扶摇微微地动了动头,“还好,就是疼得厉害……”这腿就像是被人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捏断了一样,疼得让人绝望。
“这是自然的,”慕容寒枝苦笑,想替他擦汗,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扶摇,你先有个心理准备,这一日一夜是最痛的,只要熬过去,明天就这痛就会大大减轻,若是没有意外,不消一个月,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药是她自己配的,对于它的效用,没有比她更清楚。
“真真的吗?”扶摇的眼睛又睁开几分,露出狂喜和期待之色来,“那就太好了,我一定忍得!”
慕容寒枝点点头,拿过手巾,一点一点擦着他额头上的汗。尽管离明天还早,但他这个样子,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今晚她就一直陪在他床边,也好随时看看他的腿有无不妥之处。
没多久之后,端木扶摇就知道,自己的话说大了。尽管他很能忍,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什么苦痛折磨都忍得下,可当断骨处的痛火烧火燎、无休无止,并且越来越重之时,他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真恨不得求个痛快,死了算了!
慕容寒枝自是知道他的苦,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嘴唇也干出血来,“扶摇,你要忍,一定要忍下去!就、就快好,快好了,只要、只要过了今晚……”又是担心,又是心疼的,她的嗓音也已嘶哑,一点不比端木扶摇好过。
“我会,”端木扶摇神智已有些不清,虽是睁着眼睛,眼神却茫然而空洞,看向不知名的方向,“我要好起来!可是好疼……真的好疼!”
“我知道你很疼,我知道!”慕容寒枝再也忍不住,刚刚她已经为端木扶摇施过针,但现下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帮他解除这痛苦的,他只能自己承担下来!“扶摇,你、你如果疼是厉害,就叫,就哭,别这样憋着,啊?”
端木扶摇动了动眼珠,然即使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心神,只能无助地动着嘴唇,“我好疼,我会、会死吗……”
“不会!”慕容寒枝几乎是失声大叫,“你会好起来的,扶摇,你不相信我吗?”
端木扶摇哆嗦着,恐惧而无助,“我好疼……”其实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吧,被这漫天的疼痛折磨得心神俱乱,几近崩溃,“我怕,你抱抱我,你抱抱我……”也许是在这孤苦冷清的地方呆得久了,越是待人冷冰冰的人,其实越怕孤独寂寞,越想有个怀抱可以依靠!
慕容寒枝终于哭出声来,想也不想就坐到床上去,有些吃力地把端木扶摇的扶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将下巴搁在在他额头上,“我抱着你,你一定会挺过去,一定会!我抱着你!”
大概感受到暖意,听着慕容寒枝急促而有力的心跳,端木扶摇居然真的安静下去,微微动了动,寻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等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与一直以来所承受的折磨比起来,如今端木扶摇承受的这番痛楚,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他的左腿虽然跛着,然毕竟已经痊愈,如今再生生压断,尽管有慕容寒枝的药减轻痛楚,但依然是无法忍受!
这种非人的折磨几乎要了这个只有十五岁少年的命,这一夜,他疼得昏过去又醒来,不知道多少次,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意识混沌之际,他也不知应该如何才能从这地狱一般的折磨当中解脱出来。
然因为感受到有人在身边,而且是他最最信任的阿栖,因而他也不再压抑着自己,疼得狠了,就叫就哭,抓到什么是什么,碰到哪里咬哪里,慕容寒枝看着他这痛苦的样子,撕心裂肺一样的心疼,偏生又无可奈何!
万幸的是,尽管这一夜如此漫长,但端木扶摇到底还是捱过去了,天快亮时,腿上的痛楚终于大大减轻,折腾了一天一夜的他身上再没了一丝力气,倦意铺天盖地一样袭来,他慢慢歪过头,睡死过去。
“扶摇?”怀里一沉,慕容寒枝的心也跟着猛落到谷底,惊叫一声,等轻轻扳过他的脸来看看,再探一探他的脉相,她陡地放下心来,“没事了,扶摇,你会好起来的。”她轻笑,慢慢将端木扶摇放到帎头上去,又轻轻帮他盖好棉被,这才一手扶腰,慢慢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身体,坐到椅子上去。
这一夜不只端木扶摇难熬,她也一样不好过,衣不解带,水米未进,还抱着端木扶摇汗淋淋的身子,她浑身上下此时也是又脏又乱,好不难受。可端木扶摇不曾醒来,她担心他睡着时乱动,会碰到伤腿,便安静地坐着,看着他睡。
端木扶摇是真的累坏了,这一觉睡了足足有十个时辰,等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醒来时,又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刚刚醒来的他似乎有些不知身处何地,眼神有微微的茫然,他才一动,感觉到左腿的僵直和疼痛,这才猛地记起先前的事,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啊……”
“怎么了?!”守了他两天一夜的慕容寒枝其实刚刚才要合眼,一听到动静,她打了个激灵,猛一下扑过来,犹如饿虎扑食一样的,瞪大眼睛看他,“扶摇,你觉得怎么样?!还是疼得厉害吗?!奇怪,这药应该……”
“没有,”端木扶摇未语先笑,笑容纯净而明朗,且如释重负,“阿栖,你的药很好,我现在不觉得很疼,真的。”他精神还不错,只是从开始治腿伤就未吃未喝,再加上嘶喊了一夜,嗓子哑得厉害,刚一开口时,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慕容寒枝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神情倒是真的很轻松,这才大大松一口气,身子一沉,坐到床上,“那就好,那就好!扶摇,你不知道,你要吓死我了……”
想起昨晚端木扶摇的痛苦挣扎,她犹自觉得心有余悸,万一这个二皇子此番挺不过去,她可就成了害死他的凶手了。尽管端木扶摇不受人待见,但毕竟是皇室血脉,要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她和曲云烟,再加上雪池国,都不用想好过了。
端木扶摇吃力地坐正身子,转过脸来看她,目光炯炯,显然有很多话要说,但临出口时,却换成一脸的委屈样,“我好饿,有吃的吗?”
慕容寒枝一怔,继而笑道,“知道你醒来就会饿,我早做好了,正热着呢,我去拿给你。”那会儿见端木扶摇睡得熟,她便以最快的速度烧了热水,将自己清理干净,又做了饭菜,放在锅里热着。反正这些日子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这些活儿难不倒她。
端木扶摇点点头,安静而乖巧地等待。
不大会儿,慕容寒枝用托盘端进来一碗稀饭和两碟精致的小菜,“你现在身子正虚弱,吃些清淡的好,等过几天好些了,我再做好吃的给你。”
“嗯。”反正慕容寒枝不管说什么,端木扶摇都会答应就是了,经过这一次,他早已将她当成唯一可以信任、依靠的人,不管以后怎样,至少现在,他愿意信任她。“很香,勺子给我。”他确实饿坏了,搓着手,有点儿迫不及待。
慕容寒枝笑笑,替他擦了把手,小心地把托盘放在右腿上,他大口大口吃着,像头饿坏了的小兽。“别吃太快,当心呛着。”
端木扶摇无暇回话,含糊着“嗯”了一声,埋头苦吃,不大会儿就吃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我还要吃。”
慕容寒枝忍俊不禁,“好啦,等会再吃,一次吃太多,对你没好处的。”
“哦,”端木扶摇应了一声,看她把托盘放到桌上,他目光闪烁,突然叫,“阿栖。”
“啊?”慕容寒枝转身看他,“怎么了?腿又疼了?”这会儿她是成了惊弓之鸟了,就怕他的腿有什么变故,她将万死难赎。
“没有,我很好,”端木扶摇轻摇了下头,咬了咬嘴唇,郑重地道,“阿栖,这次谢谢你,以后,我会报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你记着我的话。”
他这个二皇子虽不受人待见,但在这望川国皇宫之中,他们还是要看他几分颜面的。而对于他眼中的慕容寒枝来说,她只不过是个随嫁过来的婢女,她会用到的他的地方,一定会有,而事实上日后的一切,也毫无争议地印证了这一点。
大概被他认真严肃的态度和诚意打动,慕容寒枝心上瞬间划过无数往事,不禁酸楚难当,面上却感激地一笑,点头,“好,我会记着。”
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没有同他客气见外,端木扶摇好不高兴,随即又皱眉,“我出了好多汗,身上真脏,阿栖,我能沐浴吗?”他住的地方虽然荒凉,但却是个极爱干净之人,每日都会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像这般脏乱,还是头一次。
“怕是不行,”顾虑到他的伤腿还很娇嫩,慕容寒枝摇头,“不过,我可以帮你擦一擦,你先忍忍吧,过几天就好了。”
端木扶摇点点头,“好。”
慕容寒枝转身出去,借着这个机会深呼吸一番,以令自己狂乱的心平复下去。其实这会儿她的心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端木扶苏害死了她的妹妹,她来望川国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他,以替妹妹报仇。
可端木扶摇如今这般信任她,岂非将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别忘了,端木扶摇和端木扶苏始终是亲生兄弟,将来有朝一日,她若真的杀了端木扶苏,端木扶摇会怎么对她?他还会像自己所说的那般,站在她这一边吗?
“怎么办?”她打上一盆热水,慢慢往屋里走,苦笑摇头,“是尽快远离扶摇,还是……”反正她没指望端木扶摇会帮她报仇,那他岂非要做弑兄弑君的千古罪人。
想了一会也不得结果,她干脆甩了甩头,把这一切甩到脑后,走一步看一步再说。进了屋,端木扶摇已经自己把被子掀开,边拉扯着身上被冷汗湿透的衣服边皱眉,显见得是不舒服到极至。
慕容寒枝一笑,“我帮你。”她放下盆,过去帮端木扶摇身上的脏衣服小心地脱下来。他的裤子先前在治伤腿时就已经脱去,只着月白亵裤,那时候只顾着治伤,也没觉得怎样,如今在慕容寒枝这个女儿家面前露出瘦削的身子来,他不禁脸上一红,“阿栖,我、我自己来!”
“害羞什么,”慕容寒枝相当不以为然,在她眼里,端木扶摇就只是个弟弟而已,“你行动不便,我帮你好了,大不了等下你自己擦那处好了。”
万未料到慕容寒枝会亲口出这等话来,端木扶摇“腾”一下就红了脸,都没有勇气抬头,“你、你……”真是气不得也笑不得,他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其实他是不知道,身为医者,慕容寒枝见过的世面比他要多得多,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见他这般模样,慕容寒枝忍不住地笑,为免他越加尴尬,便用力忍住,“好啦好啦,我比你长了几岁,就是你的姐姐,俗语说‘长姐如母’,我看了你有什么打紧,来,坐好,我帮你擦。”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等份上,端木扶摇也不好再扭捏,便真的坐正身子,由得她将手巾浸湿了,帮他擦洗身子。手巾热乎乎的,擦在身上很是舒服,他便闭起眼睛,安然享受。
慕容寒枝还真就不害羞,一点一点仔细地替他擦干净上身和右腿,末了把手巾洗干净递给他,“喏,自己擦,我转过身好了。”
等她转过身,端木扶摇快速清理了一下私处,红着脸小小声道,“好了。”
慕容寒枝这才回身,接过手巾之后,去那边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叠干净衣服拿过来,“你自己换好内服,小心点,别牵扯到伤处。”
端木扶摇点头,慢慢挪了下腿,感觉并不怎么样疼,看来阿栖的药真的很好用。
“对了,”慕容寒枝陡地想起一件事,“这两天怎么没见有人过来,他们要饿死你吗?”先前那些送饭菜的侍婢们虽不多么勤快,但一天也过来个一两趟,这两天她一直守在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见,是什么意思?
“我不让他们来的,”端木扶摇淡然道,“你要给我治腿,我不想他们知道,所以就说要他们别管我。”他的话他们还是会听的,何况他们又不是多么情愿过来,这样正好,两下里清静。
怪不得。慕容寒枝点点头,心道你顾虑得倒也周全,“也罢,越秀宫离这边很近,我家公主身边也有人侍侯,不差我一个,等我……日后教你做饭做菜就是。”
“好。”端木扶摇含笑点头,“那我换衣服了。”
慕容寒枝“嗯”了一声,“你换好之后就好好休息,我晚点过来帮你换药。”说完她转身出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么久都没有回越秀宫,估计曲云烟应该找她找得急了,得回去看看情况。
慕容寒枝估计得没错,她才一在越秀宫出现,早已等得胆颤心惊的曲云烟一看见她,刹时呆了呆,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慕容寒枝走到她面前,她才骤然回神,一把抓住她,惊魂未定的,“阿凤?”
“怎么了?”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慕容寒枝反手抓住她,“公主,是不是出事了?!还是温公子——”
“我正要问你!”终于意识到慕容寒枝没有什么事,安然地回来了,曲云烟先前的担忧登时化作满腔愤怒,一把甩开了她,第一次对她露出怒色来,“阿凤,你是怎么回事,两天一夜不露面,你是想吓死我吗?!”
啊,是了。慕容寒枝定定神,这才醒悟过来,她急着要回来,不就是猜到曲云烟会担心她吗?可刚才看到曲云烟过激的样子,她都忽略了这一点,“对不起,公主,我只是……”
她心下歉然,尽管曲云烟语气不善,但她知道公主是为她好,因而也不恼,但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替端木扶摇治伤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但一时半会的,她也找不出其他像样的借口来,真是麻烦。
“你还说!?”曲云烟是越想越气,恨恨转身进去,一边不停地数落,“咱们在这望川国可都是生人,没个知心人,人家说不定处处防着咱们,你到处乱跑,也不说一声,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安心,阿凤,你真是会折磨人……”
“对不起,”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慕容寒枝自是感动莫名,很诚恳地道歉,“公主,是我疏忽了,这其实我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在后院装着样子配药,又去各处转了转,没有事。”
“有事就晚了,”曲云烟不客气地回身瞪着她,不过还好,除了担心之外,她倒没对慕容寒枝的说辞有什么怀疑,“阿凤,你以后可千万莫要如此,要出去起码告诉我一声,不然我会很担心,知道吗?”
“知道,”慕容寒枝用力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次确实是她的不对,也就把姿态放得很低,“公主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曲云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了,今日太后派人过来问候于我,说是听人说起我身体不适,我已让她回话给太后,说我病势渐沉,怕于太后不利,就不去向她请安,待痊愈之后再说。”
“嗯,这般说便是,”慕容寒枝暗里冷笑,心道这太后还真是会做表面功夫,知道曲云烟病了,还让人来问候一二,“那接下来,公主就只管着装病——温公子可好?”
“没事,”曲云烟机警地看了门外一眼,“这些日子他也隐忍了许多,你放心吧,有我看着,他断不敢任意妄为。”
如此最好。慕容寒枝沉吟着,抬头看向门外那一堵高墙,眼神渐至迷离:什么时候,她也可以逃开这一切,逍遥自在去……
在自己房中睡了一夜,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慕容寒枝就悄悄起身去看端木扶摇——他现在还不能动,身边要是没有个人,连口水都喝不上,她怎么可能放心。等进了门,看到屋里漆黑一片,她的心更是一路往下沉,一种歉疚感油然而生:端木扶摇动不得,想来那蜡烛燃尽了,他也没办法再点燃一根吧?
“扶摇?”她推门进去,轻声叫,而后又有些后悔,万一扶摇还没有醒,这一下不是要吵到他?
不过,她这次是多虑了,端木扶摇先前睡了那么久,并不怎么困,早就已经醒了,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应道,“我醒着呢,天还没有亮,你怎么不多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