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死的冤不冤
“都说了儿臣没事了嘛,”端木扶苏这回也跟太后拗上了,半步不让,“你看看,儿臣能吃能喝能睡,早就已经好了,母后就不要天天如临大敌一样的好不好?”
太后怒极,一时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不知死活的儿子,“阿凤说——”
“阿凤阿凤,你就知道阿凤!”听到这个名字,端木扶苏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个见了鬼的丑女,母后也不会管他管得这般紧,“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朕,朕偏不信她说的,看她怎么神气!”
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也不想想,他是好是坏,关慕容寒枝什么事?当然,是在他不知道慕容寒枝真实身份的情况之下,他硬要跟她怄这个气,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是什么。
太后大怒,再也坐不住,站起来一把逮住他的手,拖着就走,“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给哀家回去闭门思过!”
太后虽是女人,但因为是在盛怒之下,再加上端木扶苏也不敢真的对母后怎么样,还真就被她拖着跌跌撞撞地向外走,“母后你做什么?放手,像什么样子?母后,儿臣已经长大拉!”声音渐去渐远,慢慢听不到了。
郇真儿追到门口,看着他们母子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不禁无声苦笑:这都是些什么事!
这次太后是动了真怒,将端木扶苏拖回承恩殿东堂之后,命侍卫好生看着他,可以在承恩殿上自由走动,但就是不准见嫔妃,要他修身养性,把龙体养好再说。
太后这般做,也是爱子心切,更是绝对的为端木扶苏好,可这个只知道行乐的皇上却气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嚷嚷,说母后管得太多了,连他临幸个女人都要管,把太后给气得,也懒得跟他多解释,让侍卫看好他,自己则回宫去休息——这些天她担心端木扶苏的病,日日寝食难安,身体很是不舒服,正好得这个空好生休息休息。
隔了一天,端木扶苏简直要被这种囚牢一样的感觉给逼疯,在承恩殿上大发雷霆,把碗盏都砸得粉碎,“不吃不吃不吃!朕什么都不吃,你们再烦朕,朕把你们全砍了!”
“皇上息怒!”侍女侍卫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连连求饶,“奴婢(奴才)知错!”
“你们——”端木扶苏大怒,但他虽然不是个尽责的好皇上,却也不是喜怒无常之辈,一般而言也不会无缘无故责罚他们,便只是气得狠狠跺脚,“滚滚滚!都滚出去!”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赶紧收拾了一下残局,跌跌撞撞地出去。
端木扶苏烦躁莫名地在屋里转了无数个圈,觉得若是再这样下去,他就会被逼疯了!现也受不了这等烦闷,他猛一把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直奔妃子们的后宫而去。
“皇上!”内侍一看傻了眼,赶紧追着上去,“皇上不可以——”
“滚!”端木扶苏瞪圆了眼睛大叫,咬牙切齿的样子真是吓人,“再跟着朕,朕就把你活剐了!”
再没有比这更直白的警告,何况端木扶苏毕竟是一国之君,尽管有太后的话在先,然逼到眼前的威胁才是最现实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噤若寒蝉地、万般无奈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嘉宁宫此时尽是打扮到花枝招展的妃子宫女,她们突然得到皇上旨意,说是要她们陪皇上行乐,自然把她们给乐坏了,个个都使出浑身解数哄端木扶苏开心,唯恐落于人后。
“皇上,吃这个,这个。”
“皇上,妾身这样美不美?”
“皇上,不要摸人家啦!”
一时之间,花团锦簇、香气扑鼻、笑语喧哗,把个嘉宁宫弄得像是烟花之地,好不热闹。端木扶苏坐在人群中,一脸得意之色。
闹过一阵,端木扶苏左拥右抱地扯了三名妃子进到内室,准备行乐。
可没等他真的做什么,脸色瞬间惨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身下的美人,不等三名妃子回过神,就见他身子重重抽搐了一下,跟着一张嘴,“哇”一下喷出一口鲜血,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呀!”美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惊恐万分地大叫,“皇上,皇上?”
另外两名妃子也吓得够呛,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颤抖着手去试端木扶苏的鼻息,跟着惊叫一声,“好像没气了!”
什么?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之色。“快,快去请太医来!”但愿皇上没有事,否则,她们谁都不用想活命!
事实证明,她们确实料对了,当太后惊悉这一消息,火烧火燎地赶过来,看到端木扶苏面无人色、气若游丝的样子时,她登时气得差点晕过去,不由分说就咬着牙道,“来呀,把这三个淫妇拖下去,乱棍打死!”
“太后饶命!”大概没想到会落到这般下场,三名妃子呆了呆,直到侍卫上来拖人,她们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妾身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然无论她们怎样求饶,太后已悲愤到极点,断不可能饶恕她们,其余跪在地上的妃子宫女个个都是大气不敢出,自然不敢替她们求情。不多时,她们的求饶声就变成惨叫声,跟着声音渐小,终于听不到了:依着她们娇弱的身子,受不了多少下打的。
太医们个个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一个接一个替端木扶苏把过脉之后,无一例外地摇头,“太后恕罪,臣无能!”
“都该死!”太后好不绝望,虽说她不懂医术,但看到端木扶苏这个样子,她心里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你们、你们是做什么的,连这点小病都看不得。”
闻讯而来的郇真儿乍见这情景,也是又惊又怒,但现下最要紧的不是跟这帮人发怒,而是想法子救治端木扶苏。一念及此,她突地想起什么,赶紧着前,“太后息怒,阿凤她——”
对了!她一提,太后才从盛怒中稍稍回神:这只顾着急,都忘了凤不栖才是皇儿的救星!“来呀,速去越秀宫请凤姑娘来,快!”
慕容寒枝心里装了太多事,其实才刚刚睡下,意识才要迷糊之际,大门被人砸得“咣咣”响,她打了个激灵,猛地一下翻身坐起,好一会儿还没有完全清醒,心“扑通扑通”狂跳,好不难受。
隔了一下,大概没有听到有回应,门又通通地响起来,跟着是一个焦急的女声,“凤姑娘?!凤姑娘你醒来了吗?!”
找我的?慕容寒枝定定神,这才清醒过来,知道这些人半夜三更来找她,必定出了什么大事,仓促之间她也不及细想,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出来,曲云烟已经披了件外衣站在门口,神色惶然,“阿凤,是什么人?”
“不知道,公主先进去吧,我去看看。”慕容寒枝匆匆摇头,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两名宫女,一样的面无人色,其中一个手上举着灯笼,烛火幽暗,显得很诡异,“你们……”
“凤姑娘,得罪了,太后命凤姑娘快些过去!”
太后?慕容寒枝的心“咯噔”一下,眼睛陡然亮了几分,“是不是皇上……”
“凤姑娘请。”宫女脸色一变,极其不自然,并有意躲避着慕容寒枝的视线。
慕容寒枝略一思索,已多少有数,也就不再多问,“两位稍侯,我知会公主一声。”
两名宫女虽然急得要命,但也不好说什么,“凤姑娘请。”
慕容寒枝转身进去,与曲云烟低低交谈几句,后者自然是不放心,但她几句说辞下来,曲云烟也只能嘱咐她小心,任凡她去。
从越秀宫到嘉宁宫,这一路上黑沉沉的,寂静得要命,如果不是有两名宫女陪着,饶是慕容寒枝一向自主惯了,也不禁觉得脊背发冷,再加上这宫中气氛极其诡异,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她们已到了嘉宁宫,慕容寒枝还不曾进门,就先看到一屋子的人,不禁约略猜到一些事,心先沉了沉,放轻了脚步进去,迎面看到太后急怒交加的脸,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便不动声色地行礼,“奴婢见过太后。”
“不必多礼!”一看到她,太后就跟见了救星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床边拉,“快帮皇儿看看,他、他这个样子……”
慕容寒枝不由自地被拖到床边,等到看清端木扶苏现在的样子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天,这才隔了两天不见,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按说不应该啊,她先前替端木扶苏调理身子,已有大成,断不该有如此变故,难道——
“都是那帮贱人!”那三名妃子已经被乱棍打死,太后兀自不解恨,咬着牙骂,“要不是她们,皇儿也不会吐血!”
“皇上吐了血?。”慕容寒枝大吃一惊,“怎么能……让奴婢先看看”她急急坐到床边,也顾不上理会那帮太医异样的眼光,仔细替端木扶苏诊起脉来。她是想杀端木扶苏替妹妹报仇不假,可到了如今这份上,基于医者天生的救人济世情怀,她是真的一心想要救治他的。
然过了不大会儿,她就咬着嘴唇收回手来,看向太后,“太后恕奴婢无能,奴婢无力回天,只怕皇上……”
太后最听不得这话,她脑子里“轰”一声大响,跟着眼前一黑,已昏死过去。
尽管太后千不想万不想,不想是端木扶苏病重不治这样的结果,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她又能怎么样?!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自家儿子有多执拗,在情事上有多不知节制,那就不该如此大意,放着端木扶苏一个人在——她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他身体完全好起来才是。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端木扶苏这一下放纵,倒是图了一时快活,可身体却彻底被掏空,如果连慕容寒枝都说救不得,那帮太医自然也没有法子救他,就算有,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险,因为依端木扶苏现下的身体状况,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的。
太后再醒来时,禁不住地又气又恨又心疼,把慕容寒枝叫来,不惜纡尊降贵,好言相求,“阿凤,你快些帮皇儿看看,他、他不能有事!”
“太后恕罪,”慕容寒枝跪倒在地,低着头,神情很无奈,“奴婢已经尽力,而且太后不要怪奴婢无礼,奴婢已经提醒过太后,定不要让皇上再近酒色。”
“哀家知道,哀家知道!”生怕慕容寒枝会甩袖走人似的,太后连连认错,极尽讨好,“阿凤,你别生气,皇儿他不听哀家的话,哀家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你救救皇儿吧,阿凤,哀家不能失去皇儿。”说着话,她再也抑制不住满腔哀痛,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这于她而言,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不过端木扶苏做了什么都好,慕容寒枝有多恨不得他死也好,可天底下的娘亲疼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眼见太后如此悲痛,她也一时忘记了杀妹之仇,叹息一声,“太后恕罪,不是奴婢不愿意救,实在是皇上此番病情大起大落,已是病入膏肓,奴婢真的无能为力!”
这话一入耳,不啻晴在霹雳,将太后打到面无人色,摇摇欲坠,“你说什么?”
“太后恕罪。”除了这个,慕容寒枝真是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她医术高绝是不假,但毕竟只是大夫,而不是阎王爷,不是什么病都能治,也不能从老天手里把人给夺回来。
太后自是悲愤欲绝,但她毕竟是过来人,掌控朝中十几年,没那么容易被击溃的,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已咬着牙冷静下来,“阿凤,哀家知道你心思玲珑,但凡有一丝希望,你必不会放弃对不对?那你就尽力帮皇儿治,不管最终治不治得好,哀家都不怪你。”
慕容寒枝身子一震,没想到太后到如此份上,还这样信任自己,不由她不觉得有些惭愧,“奴婢……是,太后,奴婢必当尽力。”话是这样说,但她心里很清楚,端木扶苏大限已到。
“如此,多谢了。”太后白着脸一笑,沉默下去。既然皇儿的病到底还是治不得,那她也不能只是干等着,这朝中事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得早做打算才行,免得给了别人以可乘之机。端木扶苏若是真的驾崩,皇位便空了,而想当皇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先皇子嗣虽然不多,但旁支亲王却是不少,这其中也不乏拥兵自重者,要对付他们,谈何容易。
而对慕容寒枝来说,她想到更多的则是曲云烟和温仲庭,因为端木扶苏这次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宫中内外肯定都乱成一团,趁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开,再合适不过。
“现在?”曲云烟一听这话,愣了愣,有点不太能接受,“那皇上不是病了吗,我在这时候离开,会不会……”
“这才是最佳时机,”慕容寒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近段时间一直跟太后走得很近,宫中情形我很清楚,此时不走,以后只怕都没得机会。”
“我相信你,”曲云烟想也不想地道,但她还是很担心一件事,“可是,阿凤,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总跟我说,你自有去处,那你去处到底在哪里?”阿凤虽然够聪明,够冷静,医术也高,但毕竟只是一介弱女子,在这里又举目无亲,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公主不必担心我,”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她是真的自有去处,任何人都帮不了她,“何况公主就算担心,也没用,你和温公子只管彼此照顾好,不离不弃,也不枉我做一回小人,帮你们这一次。”
听她说得这么直白,曲云烟不禁莞尔一笑,脸都有些红,“还真是会说话,好吧,我不问就是了,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慕容寒枝点点头,将温仲庭叫进来,三个人密谋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让太后知道,曲云烟病重不治,已将离世,剩下的就都由慕容寒枝安排,温仲庭从旁协助就是了。
夜半,慕容寒枝故做惊慌失措地跑去向太后禀报,“启、启禀太后,公主她、她快要不行了。”
“什么?”太后正守在端木扶苏床前,满脑子都是如何救皇儿一命,哪里有心里管别的,“你说谁?”
慕容寒枝暗里冷笑,要的就是你这般无关痛痒的样子。她面上却是悲戚而恐慌的,“是公主、公主她快要不行了,太后,怎么办,怎么办?”
“雪池国公主吗,”太后眉头一皱,显见得对这个自打来到就开始生病、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公主相当厌恶,“她病重,哀家也没法子,你医术超绝,就替她看一看好了。”
“可是奴婢救不了了!”慕容寒枝悲声道,举袖擦一把泪,“太后,公主真的快不行了,怎么办啊!”
“那哀家也没办法,”太后仍旧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她甚至连表面上的问候和宽慰都没有,“生死有命,哀家也救不了她,你就看着办吧。”
我?那就太好了,正合我意。慕容寒枝真是无比感谢太后的冷淡态度,正好方便她行事,面上却还要装出无可奈何、悲痛欲绝的样子来,行礼之后就要退下去。
结果她才走两步,太后就又叫住她,“等你家公主的事了了,你就快些过来瞧一瞧皇儿的病,这两天他用了你的药,倒是睡得安稳了些。”
没用的,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慕容寒枝背对着太后无声冷笑,“是,太后。”
所有人的精神气力都在皇上那边,就没有人会管雪池国公主的死活,他们也不担心雪池国会来兴师问罪:谁叫公主是病死的,这谁也掌控不了。于是,在此种情况之下,曲云烟很顺利地“病死”,并在太后“恩泽”之下,准许她以雪池国风俗——水葬之法来安葬。
一切收拾妥当,慕容寒枝帮假死的曲云烟换上一身丧服,而后将她放置在早就准备好的木筏上,静静看着她随水而去。在一里外的下游处,温仲庭早已准备好一切,将她救起,把一颗丹药(自然是慕容寒枝给的)放进她嘴中。
不多时,曲云烟恢复呼吸,慢慢睁开眼睛,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自从以后,他们就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去做一对恩爱鸳鸯,心愿得偿,不离不弃。
“嘭”一声响,一朵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经久不散。慕容寒枝微抬头看过去,这是曲云烟向她发出的平安信号,她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放终将了了这桩心愿,再也无牵无挂,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了。
这样,很好。
曲云烟走了,温仲庭也走了,越秀宫里再没有一个孰识的人,尽管这是慕容寒枝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但当她站在越秀宫偌大的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跟自己说说体己话的,心中还是觉得难以忍受的悲情和寂寥,连一刹那都呆不下去,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身飞奔而去。
可是,出了越秀宫,她又能去哪里?大到似乎没有边际的望川国皇宫,哪里才是她的家,她又应该去找谁?不过,对于这件事,她倒是没有时间想太多,因为她才转过墙角,迎面就撞上了端木扶摇。“扶、扶摇?”她一愣,有点回不过来神。
端木扶摇目光清凉,在她脸上仔细地巡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没有哭吗?还是已经哭过了?”
哭?慕容寒枝怔了怔,“我为什么要哭?”然话一问出口她才陡然意识到一件事:就她而言,主子才刚刚过世,而且还是对她很好的主子,她这个做婢女的却一滴泪都没有流,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果然,端木扶摇见她这般反应,比她还要茫然,皱起一双好看的眉,很困惑的样子,“是我说错话了吗?”还是说姐姐习惯把悲伤藏在心底,就算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
见他这样子,慕容寒枝不禁赧然,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端木扶摇!因为一直以来,他都那么信任她,什么都不瞒她,那她至少应该坦然面对他一次:而且,如果再不把这些事跟人说一说,她没准真的会被折磨得疯掉的!
“好吧,扶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去你那里说。”她淡然一笑,很自然地上前拉起他的手,往他的住处去。
细腻、柔软、冰凉的感觉传来,端木扶摇身子微微一震,但并没有不好意思或者怎样,而是反手握住了慕容寒枝,“很重要的事吗?还是你需要我帮忙?”
因为这两下里离得并不远,不大会儿功夫,他们就一起进了门,坐到石桌边,反正平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不怕人偷听。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抬起头来看他,目光坦然,“扶摇,我没有哭,我不难过是因为,我家公主并没有死。”
端木扶摇绝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等话来,本来他以为慕容寒枝必定伤心欲绝,所以刚才才不惜冒着授人以柄之嫌,想要去越秀宫看一看她的。这会儿一听这话,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看着她的脸,“你是说……”
“如你先前所说,我家公主不愿意嫁到望川国来,”慕容寒枝苦笑,看他这般反应,好像并不可能理解她,那她说出事实,会不会因此害了曲云烟和温仲庭?“一直以来,我家公主都有个心上人,而且皇上对公主也丝毫不喜,所以……”
“我明白了,”端木扶摇回过神,目光因炯炯,突然一笑,“是你搞的鬼吧?我知道你医术高明,想来是让你家公主假死,太后和皇上眼皮底下使了一计‘金蝉脱壳’,对不对?”
“对,”慕容寒枝大为赞赏,“扶摇,你真是聪明。”夸过之后,她又担忧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那你会不会……”
“向皇上和太后告密?”端木扶摇斜眼看她,似笑非笑,颇有点儿高深莫测的味道,“我先问你,既然此事如此隐密,又是事关重大,你为何要告诉我?”反正先前她不说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慕容寒枝咬咬嘴唇,“因为我相信你,你能理解我家公主的苦楚,还有之前那个孤竹国的公主,她的苦你也能够明白,所以……”提到寒叶,她的心就狠狠抽疼了一下,无法抑制地想要放声大哭!不是她非要找这等罪受,实在是她没有别的办法来探究当时的事,只能旁敲侧击,加以试探。
然端木扶摇的反应却是淡然的,显然并不想多提,“姐姐太高抬我了,我只是随便一说,你放心,我断不会说出去,这些话当我没听过。”
慕容寒枝咬着嘴唇,说不出的失望,但也不好再问,便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端木扶摇一笑,突又想起一事,“我听说皇上的病又重了,怎么回事?”
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暂时将寒叶的事放在一边,“还能怎么回事,皇上不听我劝,纵欲行事,已成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端木扶摇吃了一惊,脸色都有些发白,“你是说他的病治不得了?”
慕容寒枝咬咬嘴唇,轻点了下头。
端木扶摇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拳,“那、那还有多久?”他问的自然是端木扶苏还能支撑多少时候,虽然他们两兄弟十几年来形同陌路,但兄弟就是兄弟,他们身上流着同源的血,也许他死了,端木扶苏不会动一丝恻隐之心,但端木扶苏如今病重至斯,他却做不到无动于衷。人心的善恶,可见一斑。
“不会很久,”慕容寒枝摇头,原本端木扶苏死是她最希望的事,可看到端木扶摇这个样子,她又觉得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了,“皇上这一下气血大损,已无法可治。”
“是、是吗,”端木扶摇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眼前竟然有些模糊,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居然会为了端木扶苏哭,他值吗,他配吗?“那、那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慕容寒枝苦笑,“至少我没有。”
端木扶摇身子一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慕容寒枝医术的深浅他虽然并不完全清楚,但从太医们先前的束手无策,和她一伸手,端木扶苏的病就大有起色来看,她是端木扶苏唯一的救星。而如今连她都说没有办法,那端木扶苏就只能等死了!
其实,端木扶摇不知道的是,事情远没有他所想像得这么简单,朝中群臣一直对端木扶苏这个皇上很是不满意,因为他从来不理政,朝政大事都是由大臣们上报给太后,由她和各部裁夺,太后虽没有完全掌握朝中大权,但却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她的心腹,因而她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尽管太后对端木扶摇一向不喜,甚至说是厌恶的,但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如果端木扶苏驾崩,端木扶摇就是皇位最理所当然的继承者——谁叫她把先皇其余的子嗣都害死了,独独留下一个看似孤僻怪戾,实则冷静睿智的二皇子?
而最最要命的是,端木扶苏在位这么多年,虽夜夜无女不欢,却直到现在都没有生下一个皇子,就算太后百般不愿、不甘,端木扶摇仍旧有很大可能登上皇位,而依着她先前对端木扶摇的种种,他若得了势,她这个太后还有好吗?
然话又说回来,新皇登基之事非同小可,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就算,事实上端木扶苏第一次病倒之时,群臣就都暗里活动起来,把目光对准了端木扶摇,大有要扶他登基之意。
太后当然也不会任由他们乱来,暗暗从旁系中物色合适的、能够听命于自己的人选来继承大统,这种情形之下,端木扶苏病情到底如何,居然成了最不重要之事,岂不讽刺。
朝臣们和太后的心思,慕容寒枝虽没有亲自去问,然她已经是连历两国,对于皇族权谋、后宫厮杀实在是看得多了,因而只要稍加思虑,再加上这宫中形势一触即发,她已经很清楚其中的利弊:
做为二皇子,端木扶摇很有可能继位为君,然他若是不能为君,由别的人做了皇帝,那他的日子就会比现在要难过何止百倍,搞不好就会连性命都丢掉。
端木扶苏要是死了,妹妹的仇就算是报了,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在望川国待下去,可她要就这样走了,还真是不放心端木扶摇。“怎么办才好?”这几日她夜里总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的,尽是这件事,都快成心魔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只顾着自己着急有什么用,根本没有问过端木扶摇自己的意思,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或者他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呢?主意一定,她立刻安心不少,第二日天才亮,趁着太后还没有派人来叫她去看顾端木扶苏,她先去了端木扶摇那边。
“这么早?”端木扶摇才刚刚起身,外服都没来得及穿,见她跑得脸红气喘的,不禁吃了一惊,“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暂时还没有,”慕容寒枝缓过一口气,不待端木扶摇从愕然中回神,她很严肃、很认真地问道,“扶摇,你若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于我,那便给我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对于这件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端木扶摇被她的样子和问话弄得愣了八成,眼神茫然,“我当然信任你,也一直跟你掏心窝子地说话,但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这件事,什么如何想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回轮到慕容寒枝一愣,继而失笑,“抱歉,是我没有说明白,是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扶摇,你也知道,皇上现在这样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皇位将空,你没有做什么打算吗?”
原来是这件事。端木扶摇神情一冷,“皇位就算空了,也不关我的事,有太后和那帮朝臣在,还轮不到我来操心。”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想不到自己的处境,只是无力改变什么而已。
“怎么会不关你的事?”慕容寒枝一时之间也参不透他的意思,听他这般漠不关心的,不禁有些急了,“扶摇,你不是这般天真吧?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对你又一向不喜,若是将来新皇登基,于你的身份必将耿耿于怀,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得,她这回算是跟端木扶摇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再说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也真是没有捂着藏着的必要了,否则她又何必来找端木扶摇。
“呵呵,”端木扶摇笑笑,眼神嘲讽,“姐姐,你所说我如何会不明白,但有什么办法,太后视我为眼中钉已不是一日两日,那又如何?”如果有办法可以改变这种状况,他怎会不做,难道喜欢被人这般对待吗?
“当然有办法!”听出他有抗争的意思,慕容寒枝顿时来了斗志,“扶摇,要想保住你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皇上驾崩之后,你想办法登基为君!”
“我?”端木扶摇吓了一跳,为她这个大胆的想法,也为她的异想天开,突然就笑了,“姐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凭什么?”他在众人眼中有多卑微,人人尽知,身边从来没有个贴心人,与朝臣们也几乎从不见面,他想登基为君,怎么可能?
慕容寒枝咬了咬嘴唇,很显然,她也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但并没有想到具体的方法,“总有办法可以想,反正你不能坐以待毙。”
端木扶摇看着她,突然皱眉,“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很希望我能当皇帝?”有知道不可为而为之,姐姐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这个吗,”慕容寒枝笑笑,有些无奈,“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你万万人之上,也是为了我自己。”
“哦?”她的冷静睿智,坦然正直一直是端木扶摇所欣赏的,他早看出来,她绝非一般的女子,而且必定有着常人难以想像或者企及的际遇,“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慕容寒枝咬着嘴唇,试着解释,“扶摇,我家公主已借我之手远走他处,自此再不会与我有任何瓜葛,我只剩一人,来去之间再无牵挂,可现在我认了你这个弟弟,总得尽我所能安置好你,不然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你要走?”端木扶摇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把抓住她,生怕一眨眼间,她就会从眼前消失一样,“为什么?你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吗,你不要见我吗,你讨厌我了吗?”
慕容寒枝不过愣了一愣的功夫,端木扶摇已急得白了脸,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她心中唏嘘之余,也不禁有些好笑,赶紧抽回被他握痛的手来,耐着性子解释,“不是不是不是!扶摇,你快别这么说,你很好,我也很高兴认了你这个弟弟,但……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家,我家公主既然不在了,我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
“可是……”端木扶摇咬着嘴唇,狠狠用力,要咬下自己一块肉来似的,他知道慕容寒枝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有理由硬把人留下。
别忘了,依他如今的处境,分明就是自身难保,若是硬要姐姐留下来,到时候她受到什么伤害,他于心何安?一念及此,不由他不心灰意冷,挽留的话便没了说出口的勇气,颓然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看出他眼神瞬息万变,心中必定十分难过,慕容寒枝也觉得心中酸楚难当,面上却淡然一笑,“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