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你为什么不问我
不待群臣发出惊呼声,她浅浅一笑,将额两侧的两缕长发拢到后面,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玲珑的额角,那个曾经让无数人倾倒在石榴裙下的慕容寒枝再度现于众人眼前。
“太后,奴婢这容颜,还看得过去吗?”像是怕气不死太后似的,慕容寒枝转身向着太后,抬手轻拂故意留长的刘海,巧笑嫣然,风华绝代。
“你——”太后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眼中的丑女会是这般绝色,暗暗将自己挑出的二十名女子跟她一比,竟全都失了色,不由她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群臣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犹如瞬间脱胎换骨一样的慕容寒枝,连呼吸都似已停滞:这么看起来,这个凤不栖其实早就做好了做皇后的打算,所以才在今天露出本来面目,让太后反对不得!可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们骤逢此等变故,已经无暇细想了。
而在所有人之中,最震惊的一个莫过于端木扶摇,当他看清楚慕容寒枝现在的样子时,像是被雷击中一样,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裉了个干干净净,连唇也是一片惨青色,那样子不像见到了绝色,而是像见到了鬼!
他看着她的脸,死死地盯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脚下则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身体倚在龙椅背上,不被人察觉地瑟瑟抖着。原来、原来姐姐一直在骗自己,他看到那个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她!
感觉到端木扶摇呼吸渐至凝重,慕容寒枝缓缓回头看他,自是美艳不可方物,“皇上,你是不是很吃惊?我这个样子做你的皇后,你怕不怕我落个媚惑君王的骂名?”
端木扶摇嘴唇已有些干裂,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却又突地笑开了,“阿凤,你骗得我好,原来你生得这样美,这回你可是吓到我了。”他神情已恢复如常,脸色却还是反常的苍白,藏于龙袍袖中的手早在不知不觉中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好不刺痛。
“是啊,我本就长成这样子,你喜不喜欢?”慕容寒枝微一侧首,居然就这样当殿跟端木扶摇打情骂俏,想让人不说她红颜祸水都难。
“喜欢,”端木扶摇立刻点头,“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两个倒是两情相悦,太后早就气个半死:你们、你们两个,都该死!
事情起了这样的变化,所有人眼中的丑女竟然美若天仙,而且她竟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异国女子的身份做望川国的皇后,她的胃口还真是不小,也不怕犯了众怒。
选后之事一时便僵在这里,别人倒是没有什么,独苦了那些在偏殿焦急等候,想要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二十名美女,到头来居然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着,岂不叫人扫兴。
回到东堂,慕容寒枝将一头乌云秀发重新梳理,露出绝美的脸来,端木扶摇似乎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她,只是看着她的脸失神,神情很奇怪。慕容寒枝一回头,淡然一笑,“怎么,我这样子不好吗?”
“哦?”端木扶摇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了,脸有些红,赶紧移开视线,“不、不是,姐姐你很、很美,我只是没想到……”
“我美吗?”慕容寒枝轻抚着久被自己藏起来的脸,目光清清冷冷的,“扶摇,你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端木扶摇身子一震,喘息都有些不稳,“我、我……你是我姐姐,永远都是。”所以,他不可以对她有欲念,更不能有邪念,否则不就是亵渎了姐姐的圣洁?不过,有件事他倒是很奇怪,“姐姐,你既生得这样美,那为什么要扮成那个样子?”
为什么?慕容寒枝咬了咬嘴唇,“只是不想平地起波澜罢了,这张脸太过引人注目,都说红颜祸水,可我若明知如此,还不加掩饰,这祸水便是我自己造的孽,怨得了谁。”
端木扶摇喉咙哽了哽,勉强一笑,“姐姐还真是会说话。我今日会说要姐姐做我的皇后,只为气太后一伙,可我若提前知会姐姐,在太后一伙面前,姐姐也不好做,所以才没有说,姐姐不怪我吧?”
“怎会,”慕容寒枝回眸看他,目光别有深意,“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若是……我愿意,扶摇你会不会真的立我为后?”
什么?端木扶摇吃了一惊,苍白了脸色,“姐姐你——”
慕容寒枝“卟哧”一笑,状甚轻松,“逗你的,看把你吓的!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会觊觎皇后宝座。不过,我看今日太后气得厉害,想必会对皇上不利,皇上要小心的好。”
“横竖是跟太后扯破了脸,我怕她什么,”端木扶摇定定神,脸色还是不大好,“我担心的倒是姐姐,我此举倒是气到太后,却忘了顾虑到你在太后面前的身份,她若把气出在你身上,岂大是我的罪过。”
慕容寒枝不以为意,仿佛怕眼神会泄漏什么一般,低垂了眼睑,“我自会小心,你还是顾好自己要紧。”
端木扶摇闭紧了唇,眼神瞬息万变,仿佛有话要问,却怎么都张不开口:自打看到慕容寒枝的真面目,他就一直这样患得患失,或者说惶惑不安,这反应还真是奇怪呢。
——
慕容寒枝早就想到,依着太后的脾性,怎么可能受了自己那么大的气而善罢甘休,因而她一直等着太后前来传召,那她在承恩殿选后那一天临时想好的计划便可以顺利进行下去。不出所料,隔了两日,趁着端木扶摇上早朝之机,太后亲临她的住处,兴师问罪来了。
“凤不栖,你好大的胆子!”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但太后的气还没有消下去,一看到让自己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先给了慕容寒枝一记耳光,“你忘了自己是替谁办事的,嗯?居然敢联手皇上欺骗哀家,你不想活了吗?!”
太后的手劲儿还真是不小,慕容寒枝的身子又一向单薄,被这一掌打得侧摔到地上去,好一会儿眼前才重新变得清晰,慢慢地直起身来,脸容依旧平静,“太后责罚奴婢有什么用,皇上要选奴婢做皇后,是他自己的意思,奴婢也不知情。”
“你还敢说?”太后嗬嗬地鬼笑,脸容扭曲,很吓人,“凤不栖,你当真以为端木扶摇说句话,你就可以当上皇后?你做梦!没有哀家同意,你休想做这个皇后,不信的话,你不妨试试!”
她虽不能令端木扶摇对她言听计从,但凭着她可以影响的人在朝中的权势,要向这个小皇帝施压,让他不能为所欲为,还是做得到的。不是她选中的人想要做皇后,除非她死了!
“不用试,奴婢知道太后有手段,有谋略,没人敢小瞧了太后,”慕容寒枝抬眼看她,嘴角边一缕鲜红的血,左边脸更是高高肿起,她神情却那般平静,平静得叫人心慌,“可奴婢只是一介弱女子,皇上有令,奴婢也不敢不从,不然就是抗旨不遵,太后说奴婢该怎么办?”
她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你有本事就去让皇上改变主意,否则我不听你的话是错,不听皇上的话也是错,那还不如听皇上的话,至少他对我好。
“你、你——”太后这个气,气到眼前阵阵发黑,眼看着就要晕过去,可恶的贱人,居然拿皇上压她,她吃过的盐比端木扶摇吃过的米还多,能压得了她吗?“你、你当哀家动不得端木扶摇那个贱种是不是?!你、你好,很好,哀家不会让你们好过,你、你们,你和端木扶摇都将不得好死!”
咬着牙骂完了,太后“忽”一下站起来就要走,却万万没有想到,端木扶摇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站在门口,一脸漠然。
她这一惊简直是非同小可,这两下里彼此瞧不上是不假,可端木扶摇毕竟是皇上,她方才的话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实在是大不敬。“皇、皇上!”太后登时尴尬无比,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后就这么恨儿臣吗,”端木扶摇看了她一眼,目光就越过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慕容寒枝,“儿臣只是依太后的意思,选自己中意的人做皇后,这样也不能让太后满意,儿臣真是伤心呢。”
你伤心?少来,你是怕哀家不够生气吧?太后咬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皇上言、言重了,哀家也没有、没有不满意,只是这件事……这个女人她居心叵测……”
“是儿臣选中她的,跟她没关系,”端木扶摇扬高了下巴,眼神冷酷,“太后就算不满意儿臣,要杀要剐只管动手,何必迁怒无辜。”
无辜?太后勉强压抑的怒火被这个词儿成功挑起,这面上的客气也不必维持了,一双眉几乎了竖了起来,“皇上,你不问缘由就说哀家迁怒无辜,是何道理?!你可知道这凤不栖心机有多深,之前她——”语声戛然而止,她暗骂自己一句糊涂,自己是气得没了理智吗,差点把之前跟凤不栖商议过的事拿出来说,这不自找不痛快吗?
“之前怎么了?”其实,端木扶摇根本就知道,却故做不解,存心把太后往绝路上逼。
慕容寒枝微低着头,无声冷笑,也不言语,就让他们吵好了,反正也没有多少日子好吵了。
太后哽了哽,“算了,皇上反正也是不相信的,哀家多说何益。不过,哀家还是要提醒皇上,不要被人给迷惑了心智,还有这立后之事,日后再议。”
“还有什么好议的,”端木扶摇像是怕太后还不够生气,再来火上浇油,“儿臣已经选出来了,除了阿凤,朕谁都不要。”
“皇上?!”太后勃然大怒,脸都涨得通红,“你不知好歹!你、你是被凤不栖摄了魂吗,非她不可?!”
“对。”
太后恨极,牙齿咬得咯咯响,“端木扶摇,你真是够出息,被个女人迷了心智,你这样,够什么资格做一国之君?”
“我没有资格?”端木扶摇冷笑:太后,你到底说出心里话来了是不是?好,那就都挑明了说,我还怕你不成?“我再怎么没出息,要的也只是阿凤一个,难道像端木扶苏那样左拥右抱,死在温柔乡里,就是有出息了?”他这话说的,忒也恶毒了些,虽说太后是很过份,但端木扶苏已经过世,俗话说“死者为大”,他真不该拿死了的人来堵太后的嘴。
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太后猛一个晃荡,差点摔到地上去!儿子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大痛,她都是尽力回避,不去想他,却不料今日被端木扶摇血淋淋地提起,让她避无可避!“端木扶摇,你、你——”
“太后?!”旁边侍女见太后气成这般模样,早吓得没了人样,赶紧扶住了她,“太后息怒,先回寝宫歇息吧,太后息怒!”边说着话边驾着太后上轿,先走再说。
然轿子才行出去几步,太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们两个不用得意,哀家断然不会让你们得逞!”
尽管是青天白日,慕容寒枝还是被她话中强烈的恨意激得浑身一哆嗦,好不难受。
端木扶摇静了一会,才进去扶她,“姐姐,你没事吗?太后打你这一下,真是不客气。”他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去仔细地瞧,很心疼的样子。
“没事,”慕容寒枝任由他看了一会,转回脸来,“是我把话说得太难听。”
“有我说的难听吗?”端木扶摇不以为意,“反正迟早是要跟她挑明了说,这样岂不痛快。”
“倒是图了一时痛快,只不过,太后不会就这么算了,”话是这么说,但慕容寒枝眼里却半点担忧之色都没有,相反却有着隐隐的兴奋之意,“她不说了吗,我和你都不得好死。”
“反正是我的报应,无所谓啊,”端木扶摇扬了扬眉,果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末了又回过头来,郑重地说道,“姐姐,太后对我一向不待见,无论她怎样伤我辱我误会我,都由她。但你不一样,而且你答应过我,如果你觉得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一定要问我,给我机会解释,是吗?”
也许是他目光里有太深沉的东西,慕容寒枝的心跳了跳,有意无意躲避着他的目光,“是,我记得。”
端木扶摇眼里露出喜色,“那,你有什么要问我吗?”
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没有。”
没有,还是没有。端木扶摇眼神瞬间暗淡,无声苦笑: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问……
——
太后自然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慕容寒枝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摆了自己一道,不由她不气极、恨极,想一刀结果了这一对奸、夫淫、妇!
回到寝宫后,她还是觉得不解恨,那时候应该再骂得狠一些,或者干脆以整顿后宫为名,狠狠教训凤不栖一顿,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就如她自己所说,立后是何等大事,岂能只凭端木扶摇一人之言来决定,何况凤不栖根本什么都不是,能当得起一国之后的尊贵身份吗?因而她倒也不急着再提这件事,若端木扶摇敢一意孤行,她不用等郇妃的孩子出生了,直接联合朝臣将皇上废了,再立另新帝,看旁人能说什么。
承恩殿上发生的事,一时成为宫中笑谈,他们虽不敢明着议论,但只要说起来,就都会笑太后的失算,说是太后说什么也没想到,凤姑娘这个丑女原来是只披着麻雀外衣的凤凰,没准她早就计划好了,目的就是当望川国的皇后,然后和皇上一起,把太后给制服,这望川国就是他们两个的天下。
对于这一切,朝臣们私底下议论得也很多,在没得太后旨意之前,他们也不好做什么事。如此一来,宫中气氛就前所未有的凝重肃杀起来,人人都道依太后的脾性,必不可能轻易放过皇上和凤不栖,别看这会子宫中很是平静,可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大事了。
几天下来,太后陡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那天她只是一时气极才发下狠话,万一皇上有个什么事,岂非明摆着要算在她头上?她是想要废掉端木扶摇是不错,但这种事必须暗里进行,哪有明着喊出来,说要弑君的,那不是疯子吗?
因而为辟谣,她在以后的几天里深居简出,并让侍卫侍婢传出话去,说是立后一事仍须从长计议,她也是为国为民云云,说的很像那么回事儿。再加上她不时向承恩殿侍候着的人询问皇上的身体状况,要他们侍奉好君王之类,这番表面功夫做下来,谁还能说出个什么来。
对于这一切,慕容寒枝当然很清楚,但她表面却一片平静,每日里就只是侍候在承恩殿,对端木扶摇极尽照顾,也不再说立后之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端木扶摇似乎对这样的慕容寒枝还不能完全接受,总是在不知不觉间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就会失神。
“皇上,茶要洒出来了。”慕容寒枝收拾好东西,回头见端木扶摇端着茶碗发呆,含笑提醒。
“哦?”端木扶摇回神,不禁有些赧然,“我忘了。”
慕容寒枝不置可否,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皇上,天色也不早了,叫他们传膳吧?”
“好,”这么说一说,端木扶摇还真是觉得有些饿了,“告诉他们,准备几样简单的小菜就好,我跟姐姐喝两杯。”
喝酒?慕容寒枝颇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喝酒?”他难道忘了上次酒醉之后的事,还敢跟她喝酒,就不怕再醉了,再说些她不知道的事吗?
“我知道贪杯误事,不过就是今天,以后都不会的了。”端木扶摇看着她,目光里竟有些恳求的意思,加上他向来忧郁沉静的气质,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
不过,慕容寒枝倒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心下约略猜到几分,“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呵呵,”端木扶摇笑着摇头,无限落寞惆怅,“对任何人来说都不重要,今天,是我生辰之日,过了今天,我就满十六啦。”
还真亏他笑得出来,古往今来,哪个为君者过生辰不是国之大事,提早好些时候,就由各部去张罗准备,上上下下地折腾一阵子。可他倒好,除了一个慕容寒枝,连半个向他恭贺一句的人都没有,也太悲凉了些。
生辰?慕容寒枝心里蓦地一痛,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我不知道。”
“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端木扶摇笑笑,突地又神采飞扬了起来,“姐姐就陪我喝两杯,说说话,就很好了。”
慕容寒枝无言,转身出去吩咐了几句,御膳房那边是随时侯着的,盏茶功夫就已送上几碟菜和一壶上好的酒,退了下去。
端木扶摇招呼慕容寒枝坐下来,执壶才要倒酒,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命人送酒来,说是庆贺皇上生辰。”
太后?慕容寒枝皱眉,“她还能记得皇上生辰?”既如此,那为何不替皇上张罗着……对了,一想到立后之事,她随即释然,为了此事太后都恨不得扶摇和自己死,哪还会有心思替扶摇庆贺生辰。
死?
脑子里陡地闪过这个字眼,慕容寒枝心里瞬间有了计较,随即起身过去开门,“既是太后一番美意,总不好辜负。”
看着她出去,端木扶摇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层类似绝望的东西铺满他的眼眸,只是太薄、太透,相信纵使是慕容寒枝,也绝计看不出来的。
隔了一会,慕容寒枝果真拿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坛进来,“那侍女方才说了,这酒是太后娘家人自行酿制,味道很是特别,皇上要不要尝一尝。”
端木扶摇只是浅浅一笑,“怎样都好,喝什么也是喝。“
是吗?慕容寒枝咬了咬嘴唇,笑容很奇怪,“就是说,皇上不怕这酒中有毒?”
“姐姐这是在吓唬我吧?”端木扶摇神色未变,“姐姐可是神医来的,酒里有没有毒,你会不知道吗?”
大概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慕容寒枝微一怔,接着恢复正常,“说的是,我料想太后也不会笨到这般地步,明着在酒里下毒,也罢,那就尝尝。”说着话,她果然替自己和端木扶摇都倒满杯,又端了起来,“尝尝吧。”
她才要举杯就口,端木扶摇突地翻腕压住了她,“等等!”
这一下慕容寒枝才觉到,他掌心竟然湿冷一片,仿佛不胜其寒,连带着让她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怎么了?”
端木扶摇似乎在犹豫,又似乎是难以启齿,“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慕容寒枝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地想起一事,“啊对,是应该说的,扶摇,生辰快乐。”
端木扶摇一呆,眼里不可避免地现出失望之色,但还是笑了,笑得很满足,“谢谢,我先干为敬。”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倒是一口喝了进去,但那酒却停在口中,并不往下咽。
“怎么,难以下咽吗?”慕容寒枝的笑容瞬间变了,有些冷,有些残酷,她自己看不到,现在她的样子,就跟看到掉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当中的小兽没什么区别。
端木扶摇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停了一停之后,喉咙一动,咽了下去,接着开口,“姐姐,你知道我刚才喝这杯酒之前,在想什么吗?”
慕容寒枝把酒杯放在桌上,慢慢站起来,如同跟端木扶摇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一样,再也难以靠近,“在想什么?”
“我在想,”端木扶摇举袖,擦去唇边的酒渍,神情反倒平静了,“我的命就在这唇齿之间,你难道真的不想问一问我,要我一个解释吗?”
什么?这话听着真让人心惊,慕容寒枝陡地一震,面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我其实一直在等,”端木扶摇看着她,眼眸湿润,长长的睫毛上似乎也有了水汽,“等你问我,要我一个解释,可你什么都不问,不问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要我死,我……”
慕容寒枝大吃一惊,简直要反应不过来,“你——”
“酒里有毒,对吗?”端木扶摇一笑,其实不用问,他已感觉到撕裂一样的痛从肚腹直冲上来,他本能地弯下腰,拿手压紧了小腹,“而且应该是不会立即要人死的那种,你在我面前恢复本来面貌,就是想让我死个明白吧?只凭这一点,我就应该谢谢你的。”
一直以来以为的天衣无缝原来早被人知悉,慕容寒枝已被端木扶摇的睿智和冷静打到摇摇欲坠,手扶紧了桌沿才站得安稳,“你、你早就知道?”
“孤竹国死去的那个公主,是你妹妹?”端木扶摇似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说自己想说的,“你跟她长得很像……”肚子好痛,像是有人在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血肉,无法忍受之下,他痛苦得蜷起身子,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天哪!慕容寒枝身子狂震,一下跌坐在椅上!她恢复本来面貌,一来为堵太后一伙的嘴,二来也确实是想在杀死端木扶摇为妹妹报仇时,让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可是她却忽略了一点,她跟妹妹长得确实有七分相似,而见过妹妹的端木扶摇在看到她的真面目之后,又怎会一点都不怀疑?
只是,端木扶摇好深的心机,或者说真沉得住气,明明已经怀疑到什么,居然能忍着一个字都不问,让她自以为是地继续自编自导这场闹剧,还以为自己做得很成功!
对了!一想到这里,她陡地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像是从来不认识端木扶摇一样,惊恐莫名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既然早就猜到,为什么还要喝?”
端木扶摇剧烈地喘息一声,想笑,但笑不出来,“我若、若不喝,你就不会、不会问,你不问就表示、表示你已认定是我、是我害死你妹妹,那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不会、不会相信。”
轰!是有炸雷在头顶响过吗,不然慕容寒枝为什么觉得脑子里轰然做响,几乎要晕过去?
原来端木扶摇一直不问,就是明白她不会相信他的任何解释吗?在明知道酒中有毒的情况之下,他还要喝,就是想慕容寒枝听他一个解释?
天,这当中究竟还有什么误会如此重要,令端木扶摇不惜用生命来换取一个解释的机会?“姐姐,你、你不知道,我一直、一直希望你亲口问我……”他喘息着,脸上呈现出一种灰白色,嘴唇却发紫,很是吓人,“我说、我说我可以解释的,可是、可是你不问,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不、不是的,不是的!”慕容寒枝呆呆看着他苦苦挣扎,心早已麻木,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这就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吗,可为什么喝下毒酒的是端木扶摇,感觉下了无间地狱的人,却是她?这一瞬间,她凛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大错特错!
“不过没所谓了,所谓、所谓‘人之将死,其、其、其言也善’,要是这样姐姐就能相信我,听我说,我、我不怕死——”
“别再说了!”慕容寒枝陡地受不了地大叫,用力摇头,“别再说了,扶摇,别再说了!”
“让我说,”端木扶摇用力按紧肚腹,借此缓过一口气,“不然我死也……不安心,姐姐,你、你是孤竹国公、公主吗?”应该是吧,不然她又怎会跟死去的孤竹国公主是姐妹,可为什么姐姐又是从雪池国来的?这当中的曲折,若非慕容寒枝亲口解释,只怕他是死都想不明白的。
慕容寒枝看着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好,你既然要说,那就说个明白,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妹妹才嫁过来就死于非命,她只知道妹妹是死在端木扶摇手上,个中究竟有什么曲折,她其实也一直想知道的。
“那天端木扶苏很高兴,在天坛祭天,迎娶、迎娶孤竹国公主,我、我是二皇子,自然也、也在,”端木扶摇每说一句话,就剧烈喘息一阵,显然是极其痛苦的,却还在咬牙忍,“可没、没想到,孤竹国公主才一下轿,就、就手持利刃扑向端木扶苏。”
“什么?”慕容寒枝吃了一惊,“你说妹妹她要——”初时她原本很是震惊,但仔细一想,也不禁明白妹妹当时的心境,她本就是被逼着嫁到望川国来,怎么可能死心塌地跟端木扶苏那个风流皇帝,她第二次答应嫁来,想必就已经做好这般打算,杀了端木扶苏,然后自尽,一了百了。
“我、我也没想到,但我当时、当时我就站在端木扶苏身边,也不及、不及细想,顺势抓住公主的手腕,原本、原本是想阻止她,可、可我没想到……她、她就着我的力道,把刀、把刺进了自己心口。”
“不!”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而当时的情景慕容寒枝也没有亲见,但在听到这残忍的一瞬时,她还是忍不住嘶声叫,狂乱地摇头,“不、不要!妹妹,你、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一定要死,为什么?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再见的机会的,为什么要死?
“我当时也、也吓呆了,我根本、根本从来没有伤过人,她、她那个样子,好、好可怕……”端木扶摇瞪大了眼睛,眼前又是一片血红,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从来不受人待见,与人却没有恶念,突然有条那般鲜活的生命在他手上消逝,他怎能接受?因而那段时间他总是夜夜做恶梦,梦到满身鲜血的女子向他索命,痛苦之极。
“不、不……”慕容寒枝已说不出话,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神已呆滞。
“我、我抱着她,我叫她别死,她就笑了,笑得跟你一样、一样好看,然后她说、说算你倒霉吧,我杀不了那个、那个畜牲,只能自己、自己死,我原也没想、没想害你……”端木扶摇身子一阵抽搐,大概那毒药已经完全发挥效用,他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人也要坐不住。
“别再说了!”慕容寒枝回神,过去扶他,“你——”
“让我说完!”端木扶摇一下有了力气,猛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仰起脸来看她,“你妹妹还有、还有样东西,”说着话,他吃力地伸手向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荷包来,“她那时候把这个、这个交给我,说有朝一日若是有缘见到她的姐姐,就把这个、这个给她,她说姐姐就会知道,是她自己要死,不是我杀她的……”
慕容寒枝身心狂震,隔了好一会,才颤抖着手接过来,熟悉的图案,略显幼稚的针脚,一下子把她的回忆带到妹妹还在的时候,巧笑嫣然的她是如何强忍着心中悲痛,把一个跟这个差不多的荷包送到自己手上的:
“姐姐,你要成亲啦,可我没有银两买东西送给你,这个是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自己绣的,送给你吧。”
“姐姐,那我们就说定啦,这个我们要一直放在身边,就算要送,也只能送给最喜欢的、或者最信任的人,好不好?”
呵呵,妹妹,寒叶,原来你冥冥之中早已料到,我会有跟扶摇相见的一天,所以早早替他安排好了退路,只要他拿出这个荷包,我就会明白你的意思,就不会找他报仇,是不是?
可是,还是没能尽如你所愿,我如何知道你原来是有心求死,更不知道你想手刃毁你一生的仇人!荷包一现,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再问,也不必再解释,她相信妹妹,也相信端木扶摇所说的每一个字,她不再恨他,一点都不!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喝?”她颤抖着,哭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恨自己的残忍,端木扶摇一直以真心待她,她却连亲口问一问他的勇气都没有,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为她付出守候?
“从、从看出你在恨我,我就、我就在想是为什么,”端木扶摇无奈地苦笑,“你说、你说是我酒醉后轻薄于你,但我还记得、记得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我想一定是我、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你生气,所以我才说,你要给我解释的机会。”
慕容寒枝身子一震,没有勇气再听下去,她现在才知道,端木扶摇一直问她,有没有话要问,目的在这里!可惜,她早已认定他就是自己的仇人,根本不屑听他的解释。
“可是你不问,你根本就不愿意相信我……”端木扶摇眼中流下泪来,但并没有怨,也没见有恨,只是绝望般的伤心,“当我看到你的样子,猜到你是为、为孤竹国公主而来,我也很、很害怕,我多希望你可以问我,可是不过我不怪你,你妹妹死了,你、你很难过,要替妹妹报仇,天经地义!”
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打定主意把这条命还给慕容寒枝,让她别再有遗憾。也许这真的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一切,他还是二皇子时,对谁都不屑一顾,偏偏对慕容寒枝就有不一样的感觉。
可他们即使走得再近,也从来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悸动。既然上天都在成全慕容寒枝,他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慕容寒枝摩挲着的中的荷包,虽还是难过,但心头已豁然开朗。
看她攥紧了荷包,神情是喜忧参半,但却是解脱了般的轻松和如释重负,端木扶摇急促地喘息一声,“现在我心愿已了,也不不再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