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夜幻晨迷
寒风中的夜空黑沉沉，柳梢上的云层发出惨淡的月晕，六米多高的围墙上布满铁丝网，围墙上的影射灯散发出惨淡的白光，岗楼上荷枪实弹的武警不时用探照灯扫视周边的围墙。寒冷中，淡淡的月辉映入监舍，地上散发着冰磷磷的冷光，床上的李清树不时哀叹。离别已久的父母如今可好？女儿的学业如今怎样？家中的一切是否依旧？回想往昔，回想法官那冷酷无情的宣判，回想妻子的绝情，回想都市的纷繁，回想人世间那一切的冷漠，回想……纷乱的思愁、杂乱的回忆，更增添了李清树的惆怅。思绪慢慢拉长，回忆渐渐延伸。躯体与灵魂的禁锢，漫长的刑期，艰苦的改造，未来的人生，前途迷茫：十四年后的社会是否还会留下我的记忆，家中是否留下我的栖身之地，亲友的眼中我会否成为唾弃的对象。
朦胧中，李清树臂下长出一双翅膀，两脚轻轻一蹬舒展双翼慢慢地飞越高墙，轻轻地飘临遥远的都市，滑入那熟悉已久的家宅，落在父亲的床前。看着头发花白睡眠中仍带怒色的父亲，李清树的心一阵揪痛，两眼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忽然，父亲猛睁圆圆的双目，如张飞般很劲地瞪着李清树：“滚回去！我没有你这个不孝子。”心悸刺痛，轰然惊魂，枕边湿透：父亲不要我了，我是不孝子；社会憎恨我，我是蛀虫；亲友疏远我，我是败类。
李清树仿佛成为这个社会的垃圾，被人随手一扔，远远地丢入焚化炉中，燃烧躯体，燃烧灵魂。哀愁的思绪，压抑的心情，悲怆的灵魂，凄惨的人生，使李清树一夜无法入眠。
“叮呤呤”铃声打破高墙的寂静，六点整，起床呤声响起，颓废的李清树机械地穿上囚服，揉着迷蒙的双眼，毫无神情地随着人流跑下楼，在操场上排队集合。警官点名报数后，开始背诵监规。背诵监规是监狱规定的，每名服刑人员必须熟记熟背，平时如果抽背监规背诵不出，将会被扣奖励分或影响呈报减刑；季度考核抽背监规背诵不出的，将会被取消当月考核资格或降等考核。百无聊赖的李清树只是虚虚地、应付式地张张嘴，不知嘴里唠叨着什么，两手在胸前不知是结手印还是玩弄手指，无聊的眼神隐藏无聊的幻想。迷离中，忽闻一声大喝：“李清树。”
惊魂一颤，抬眼望去是警官叫，李清树随口应道：“到。”
面无表情的警官抛出一句：“出列。”
“是。”李清树慢慢地走到离警官五、六米处，立正道：“报告警官，罪犯李清树到。”心里想着，我又没做什么，又没有说话，叫我出来干什么？
警官看了李清树一眼：“入监几天了？”
疑惑中的李清树回道：“一个星期。”
警官双眼注视李清树：“会背监规吗？”
“会。”李清树可不敢说不会，监狱规定：新犯入监一个星期内必须会背38条《规范》。
“会？”警官大声地反问：“会背监规为什么不背？”
李清树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我……我在背监规呀。”他可不敢说，我在想怎样飞出这禁锢自由的高墙。
“背监规？”瞪了李清树一眼，警官毫不留情道：“动动嘴，不出声，也叫背监规？”
李清树小声争辩：“我是在背监规，不过……不过声音小一点。”
这位警官的表情非常严肃：“你那是自己骗自己，背诵监规声音必须大声，那样才能记得牢。熟记熟背监规是每名服刑人员在入监教育期间必须做到的，服刑人员必须严格遵守监规纪律，如果你不能做到熟记熟背监规纪律，那你怎么能用监规纪律约束自己，以后违规违纪你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知道吗？”
“好像知道一点。”李清树有点无奈地点点头。
“知道一点？”警官不由仔细地看了一眼李清树，道：“那你还是不知道，为了让你记住熟记熟背监规纪律的重要性，回去后抄50遍38条监规，明天上午交给我。”
李清树疑惑地想，我又没有违规，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抄写监规。但他不敢顶嘴，只是微微地抬起头：“为什么？”
“服刑人员必须牢记监规纪律，改造中才知道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能做。这次让你抄写50遍监规，下次背监规你就不会应付自己，也不会应付警官，你就会把监规纪律记牢。”不等李清树回答，警官大声道：“归队。”
“是。”李清树无奈地转身跑向队列位置，嘴里却小声嘟哝：“我不写，你又能把我怎样。”
“回来。”警官大声喝道，声如洪钟。
李清树停下身来，慢慢地转过身：“警官，又有什么事？”
警官睁圆双眼瞪着李清树：“你刚才说些什么？”
“没有啊。”李清树装着很无辜的样子。
“没有。”警官双手叉腰对着李清树道：“你再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
李清树低下头不敢吱声。
如果此时李清树出声那就有好戏可瞧了，队列中有些服刑人员这样想到。
警官看着跑回队列的李清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这新犯今天怎么了，该不会有什么思想问题吧。
这位警官姓钟，人很正直，走路昂首挺胸，腰板挺直，看上去很威严，讲话声音宏亮。他是入监队最严厉的管教警官，凡事认真，对服刑人员要求很严格，不管服刑人员如何调皮捣蛋，还是不服从管理，只要碰到他的手上，都没有好果子吃。入监队大多数服刑人员特别是老犯都知道洪警官的厉害，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更不去敢招惹他。这次李清树敢背后说“不”字，很多服刑人员都为李清树捏了一把汗，也有人向李清树投来鄙视的目光。
早饭后，吸烟区里。比李清树早一期的新犯于西望拍了拍李清树的肩膀：“李清树，小心洪警官修理你，他整人很厉害的。当初我被他修理得够呛，强化学习三个晚上。”
李清树低头吸着“红甲”，没有理会于西望的关心。同于西望一期的新犯夏海涛笑了笑：“别听他的，他那是自讨苦吃，集合点名时，跑去上厕所，什么时间上厕所不行，非要点名时上厕所。这倒好，点名时人数不够，害得几个组长到处找他，最后在坑里找到他，耽误点名十多分钟，你说臭不臭，该不该强化学习。”夏海涛的话，惹得李清树和于西望哈哈大笑。
“那次也是没有办法，我肚子不舒服蹲大号。就这么巧，大号一半，集合点名，谁来得及向组长请假。”于西望扭头对李清树道：“不过，那次本来是要罚我强化学习一个星期的，后来我向洪警官说明情况，洪警官对我说，以后点名前，不管是上厕所还是有任何急事，都必须先向组长请假，免得点名时人数不够。事后我老老实实写了一份检查，洪警官还是很开通，让我强化学习三个晚上。喂，李清树，别看洪警官样子严肃，其实他也很好说话，你只要低头向他认错，他不会同你计较。”
夏海涛也点头附和：“对，对。”
于西望递一支香烟给李清树：“来再抽一支，待会到工场劳动时，得等到九点半才有机会抽烟。”
点上香烟李清树不解地问道：“入监队抓背监规有这么严吗？”
“严，非常严。”夏海涛插话道：“新犯若是背不出监规强化学习，老犯背不出监规扣分。”
“那下队呢？”李清树又疑问道。
“下队也一样严，反正在监狱服刑改造，背不出监规，是很难混下去的。”夏海涛老气横秋道。
“看来以后得好好地背背监规了，不然就没法混下去了。”李清树无奈地摇头道。
于西望有点像似教训李清树道：“混，我听老犯说，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可以随便混。现在监狱管理是很严格的，稍不小心就要被扣分，监规纪律、条条框框很多，只要不小心触犯了，就会被处理，或扣分，或警告、记过，或禁闭。所以你必须处处小心，事事注意，千万不要违规违纪。懂吗？”
李清树想起以前在部队当兵时的情景：“懂，懂，以前在部队时，那部队的纪律比监狱里监规还要严格。你听说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吧，那只是总则，细分起来，比这82条还多几倍呢。”
“是吗？我可没听说过，我以为只有三条纪律和八条注意呢。”于西望有些疑问道。
“你没去过部队不懂，只有到过部队的人才知道部队的纪律有多严。”李清树说完，转身跑去集合了。看来在入监教育这段时间，必须得按警官的要求好好地背诵监规了。
说起于西望，李清树同他还挺谈得来。李清树到入监队的第一天就同于西望认识，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职务犯罪有些共同的哀怨吧。于西望告诉李清树他是双江县人，原在银行工作，因挪用公款罪被判刑12年6个月。他是19期新犯，比李清树早来入监队一个月。他告诉李清树，在入监队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他的老乡多，很多都是老犯，很给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