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阴谋与乐观
既然走上了这一步，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相贺宽闭上眼睛，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不敢把最后的原稿扔进火里。
烧了复印稿还好说，原稿可是要退还给作者的，如果被弄丢，那可是要吃官司的事件，对杂志社的声誉有很坏的影响，一旦被查出来是自己做的……弄不好还会蹲班房。
但是，毕竟相贺宽担任了副主编多年，对公司的运行制度非常了解。只是片刻，就在脑海里构思出了另一套方案。
把《旺财流浪记》的原稿放进自己的包里，相贺宽一离开小学馆大楼，就到转角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
“喂喂，是大木吗？……不，我不是要找东尼老师，就找你……你是东尼老师的助手吧，我有个工作交给你……一定要保密，速度要快，价钱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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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相贺宽就到了公司。他手里提着许多份小蛋糕，一进门就喝呼着让大家来品尝。
“之前《晓战斗队》的事给大家带来麻烦了，以后我会努力改正，还请大家多多见谅，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尽管吩咐。”
一边分发着蛋糕，一边挨个的给诸位编辑道歉。毕竟他是副主编，许多编辑对他这种放低身段的表态心生好感。
“相贺主编，您太客气了。您的手怎么了？似乎活动有点不方便，要我帮您发蛋糕吗？”
“不不，我的伤不值一提。一定要亲自把蛋糕放到每个编辑的桌子上，才能稍微体现一点我的忏悔心啊。”
同事们分享着美食，而相贺宽慢慢的走到了几位副主编桌前，他趁没人注意，迅速的拿出几个纸袋，放到了几位副主编的桌子上。
袋子还是昨天中村野写好评语的袋子，可是里面的稿子，已经被狸猫换太子了。
最后就是把《旺财流浪记》的原稿，再悄悄的放回中村野的抽屉里。
不多时，中村野也来上班了，从他那腐败的肚子就知道，他无法抵御美食的诱惑。他手里拿着一个小蛋糕，边吃边和大家聊天：“奇怪，相贺宽今天真是大变样了？竟然会掏钱买东西请大家吃？”
虽然吃了对方的东西，但是《旺财流浪记》稿子是绝不会让给他的，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升职的大事。
幸好，相贺宽再没过去像昨天那样磨叽他，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就是要召开连载会议了。连载会议是各个小组的副主编以上才有资格列席，相贺宽可以进，但是中村野是不行。这就给了相贺宽可乘之机。
会议开始前15分钟，诸位副主编落座，一边翻着下面组员呈上来的稿件，一边低声交流。
“靠，这次中村野搞什么！这么差的画技也能上杂志？我们可不是幼儿园的涂鸦墙！”相贺宽故意装作愤怒，把稿件往桌子上一扔。
见他如此，几位副主编都打开了《旺财流浪记》的纸袋，只扫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画技不能代表作者的一切，但画技差到这种程度……真的不是拿分镜稿糊弄人？根本就是线条简单的幼儿园级作品嘛！
只有几位平时和中村野关系还不错的人，还会仔仔细细的一页页翻看情节，其他人都不再关注这部作品。相贺宽见状，心里一松，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八成了。
诸位副主编手里拿着的稿子，自然不会是原本的《旺财流浪记》，而是相贺宽找的一个关系很好的漫画新人临摹出来的。虽然故事情节没变，但那画风……
可想而知，一晚上赶出来50页稿子，那稿子会是什么水准？对方可不是李山河那样的人形打印机，画出来的东西说是幼儿园涂鸦都算夸奖了。也难怪没人看好这份稿件。
在连载会议正式开始后，大家一个个谈论这次拿到的故事，然后最后要投票选出3份新连载的稿件。
谈论到《旺财流浪记》的时候，相贺宽用夸张的语气率先发言：“我想，大家都看过这份稿子了。不用再讨论了吧？”
众人发出一阵笑声，只有几个人皱着眉头说：“故事还是不错的，但画风的恶劣，显然不能上刊物。中村野这次是怎么推荐的？还评价‘能成为杂志社的台柱’？再磨练个十年还差不多。”
计划很成功，几乎没有人肯为这个作品投票。最后的结果，毫无疑问是落选了。
会议结束了。与会人员都离开，椅子散乱的放着，只留下一个女秘书负责把那些复印稿整理好。
复印稿也是公司的机密。虽然不会有人蠢的过来偷稿子，但也要提防其他竞争对手找到稿子来挖作者的墙脚，所以这些复印稿都是要销毁的。
当当当，相贺宽敲了敲会议室敞开的门，说：“玉子小姐，外面似乎有你的电话。”
“啊？谢谢你，不过这里我忙着处理这些废稿……”
“那个啊，我来帮你吧。”
“那太感谢您了，相贺副主编，顺便说一下，您的蛋糕很好吃。”
相贺宽微笑着目送秘书离去，左右一撇，没人关注这里了，立刻关上会议室的门，把所有的稿子都摞在一起，用完好的右手挑出《旺财流浪记》的复印稿，然后一起送进了碎纸机。
咔嚓咔嚓，证据销毁了，相贺宽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计划完美，没人会再发现这是自己的阴谋了……
会议室外。
中村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表面上是拿着笔在涂涂画画，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自己当了升职后要做的事了，嗯，是去夏威夷旅行好呢，还是去欧洲七日游好呢？
无怪乎他如此得意，以他的眼光来看，这次会议的结果是十拿九稳的，只要那些副主编们没有眼瞎，那绝对是看得出来这种清新画风对目前漫画界是一种什么冲击。
当他们组的副主编开会回来，中村野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准备接受对方的表扬。
谁知道副主编只是惋惜的叹了口气，道：“这次的连载会议，我们组没有稿件通过。”
纳尼？
中村野脸上的微笑僵住了，没有通过？怎么可能？副主编们集体瞎眼了吗？
他不敢相信的站起来，道：“怎么，怎么会没通过？这么棒的作品都不能通过？”
“冷静点，中村。”副主编道，“大家的意见都一样，故事不错，但是画风还需要磨练几年。中村，你这次可是看走眼了啊。”
“画风？画风和手冢治虫的完全不同，这就是原因？”
中村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稿件无法通过。他只能错误的认为，编辑部已经看惯了手冢风，对其他创新的风格都无法接受了。
编辑部已经保守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想着昨天还向李山河拍着胸脯，说99%会通过，但现在，那1%的情况反而真的实现了。
“我明白了……”中村没精打采的挥挥手，拿出抽屉里的原稿，穿上外套，准备把去原稿还给作者。
不远处，一直在注视着这里的相贺宽知道自己的计划完全成功了，心中得意非凡。
人在逆境的时候，真是能爆发出无比的急智啊。这可以说是他几年来策划的最成功的一次行动，可惜，不能说给别人听。如此美妙的时刻，没有酒怎么行？于是便找了个借口，出门去酒吧喝个开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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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另一头。
李山河一大早就挤着沙丁鱼罐头似的电车，来到了UCC咖啡馆。昨天和中村野约在这里见面，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兴奋的心情催促着他，想第一时间得到自己成功通过连载的消息。
咖啡馆的门口站着一个人，李山河走进一看，正是昨天那个给中村野投稿的年轻人。
李山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无他——这个人长的太像香港明星元彪了！而且还比元彪那张脸光滑不少，也难怪引起了李山河的注意了。
那人在咖啡馆门前走了两步，突然捂着胸口痛苦的蹲了下去。李山河忙上前问道：“喂，朋友，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那人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痛苦的说：“药，兜里……”
李山河连忙把手伸进他兜里，掏出一小瓶心脏病药，迅速撇一眼说明书，倒出两粒，喂给那人。那人把药片含在舌底，喘了两口气，气息渐渐放平。
他喘了一阵，然后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鞠躬，大声道：“谢谢你！我叫本宫博，你救了我一命。”
平常的日本人就算鞠躬，也不会有他说话这么大声的，李山河对这人的印象一下子就很好，感觉对方是个很直爽的人。
李山河挥挥手道：“没什么，没我你也能自己拿出药来。”
“不，我的人生信条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但将来一定会报答你的！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人来人往的咖啡馆门口，本宫博说话这么大声，引得路人纷纷注视。李山河咳嗽了一声，道：“我叫李山河。别这么嚷嚷。进来咖啡馆聊聊吧，反正我比较有时间。”
“咦，可以吗？”本宫博眼前一亮，“太谢谢您了！我兜里已经没有钱了，正头疼如何进去认识诸位编辑呢！”
两人在咖啡馆落座，李山河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这时候只听到本宫博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咕”叫。
本宫博不好意思的说：“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饭了，一直在改稿子，忘记了时间……”
李山河呵呵一笑，点了两份猪扒饭，然后才说：“正好，我也没吃早饭，一起吃点吧。”
“咦咦，可以吗？真是让您破费了！”
“没关系。”李山河吹了吹面前的咖啡，“今天之后，我就有钱了，再说，一会儿等中村编辑来了，让他报销也没问题。不用客气。”
一旁的服务员翻着白眼，心想哪里来的两个土包子，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很快，两份热气腾腾的猪扒饭就端上来了。本宫博双手合十：“谢谢，我开动了！”然后就大快朵颐起来。
真是个豪爽的年轻人呢……呃，自己这么想，是不是太老气了？自己似乎比他还年轻不少呢。
看着对面的本宫博吃的那么香，李山河也觉得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开吃。
不多时，两个人都饱了。本宫博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谢谢您的一顿饭！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李山河擦擦嘴，道：“不用这么客气。对了，我昨天看到你给中村编辑投稿，是没有通过吗？”
本宫博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坚定起来：“是的。中村编辑说我的稿子还不够有趣，让我回去多改改。虽然我没什么天赋，但我相信努力可以弥补天赋的！总有一天，我会用漫画改变世界！”
真是有魄力的家伙。李山河现在自认是漫画界的前辈了，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靠，说：“喔？如果不嫌弃的话，让我看看你的稿子吧，帮你出点主意。反正离中村编辑过来找我还有一段时间。”
“可以吗？”本宫博高兴的拿出随身的档案袋，双手递过去，“那就麻烦你了！”
打开档案袋，第一眼就看到上面写着的作者名：本宫宏志。
这是本宫博的笔名吧？李山河用食指敲敲脑壳，挺熟悉的名字啊……
本宫宏志？本宫宏志？
李山河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说：“你是本宫宏志？”
“呃，是的，是我新起的笔名……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李山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咳嗽两声坐下。
本宫宏志，也算是几十年后的知名漫画家了，而且是一个著名的左翼漫画家。李山河认识到他，是因为他在2002年开始连载的那部《国家燃烧》。
《国家燃烧》这部漫画里，描述了日军侵华的种种恶行，诸如当年日本的殖民政策，伪满洲国等等。在他连载的最后两期，详细的阐述了当年日军南京大屠杀。
但是，几十年后，右翼的势力已经不再像现在这么弱小，《国家燃烧》这种漫画在当时造成的问题，并不比现在的《晓战斗队》的问题小。这部漫画在右翼的巨大压力下，无限期停止连载了。
那时候，李山河就记住了这个作者的名字，本宫宏志。
李山河一边翻着他的稿子，一边在心里思索。六七十年代的漫画家，多半是对中国抱有好感的。这个本宫宏志将来也是有名的漫画家，自己给他一点指点也没什么。
“本宫，你的故事挺不错的，少年小霸王惩恶扬善，很有激情，但是最好字少一点，毕竟面对的是少年漫画……画风嘛，你看我画的这样行不行，让画面干净一点……”
本宫博越听眼睛越亮。当局者迷，被李山河这么一点，立刻感觉有如茅塞顿开，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拿出笔，直接在桌子上开始画起草稿来。
李山河喝着咖啡，感觉良好。自己可是马上要在《少年Sunday》上开始连载的人了，凭自己看的那么多漫画，还不马上成为漫画界的一哥？嗯，给后辈们一番指点，更有大师风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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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中村野推开了UCC咖啡馆的大门，一眼就看到讨论的眉飞色舞的本宫博和李山河。
他叹了口气，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走了过去。
李山河见到对方过来，连忙招呼：“中村编辑你来啦。怎么样？一定通过了吧？合约带来了吗？”
中村野一咬牙，拿出原稿，鞠躬赔礼：“对不起，李老师。编辑部并没有通过您的作品。浪费了你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李山河的笑容僵住了，没有通过？
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接过稿子，问：“没通过啊……啊，我知道了。请问编辑部对我这部作品的评价是什么？”
中村野没想到对方心理素质这么好，他顿了片刻，才道：“编辑们都说故事很不错，但是画风……似乎他们不太能接受。”
是画风的问题？李山河皱着眉头，把原稿拿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
超过时代十年是天才，超过二十年是疯子……
自己的画风可是让周建国改过的，贴切这个时代不少了，难道真的还是超过这个时代太多的原因？
一旁的本宫博伸过头，惊叹道：“这么棒的画风，干净利落……《少年Sunday》竟然还说不好？我看都完全可以开创一个新的流派了！”
转而又安慰道：“李老师，您别伤心了，我的人生格言是：失败是成功之母。您看我都被拒绝这么多次，仍然不放弃成为漫画家的梦想，您还可以东山再起的！”
“什么东山再起，我又从来没起来过。”李山河呵呵一笑，把稿子收起来，道：“我现在也和你一样喽，是个到处投稿被拒的无名漫画家。可别再叫我什么老师了。”
中村野觉着很抱歉，在他看来，这完全是编辑部的人没有眼光，而不是李山河的稿子有问题。他鞠了一躬，说：“真的是很对不起，都是我的失误！如果在其他的地方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请李老师一定要开口！”
“这样啊……的确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李山河沉吟了一下，道。
“有事您请直说。”中村野的后背一下子挺直了。
李山河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我现在可是一文不值的穷画家了，中村编辑，这顿饭你能给报销了不？”
三人一愣，接着一起大笑起来。
咖啡馆外面，路过的相贺宽透过咖啡馆的玻璃，偶然看到三人大笑的场面。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一群废柴，笑吧笑吧，你们也只能傻笑了。”然后他哼着小调，走进了小巷里一家很隐蔽的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