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鞠躬
推门进来的是几个中年人。为首一人大腹便便，眼袋下的皱纹仿佛炒过火的肉片，光亮的脑门仿佛涂上厚厚一层地沟油。可这人还偏偏梳着一个地中海发型，两边的头发倔强的挺立着，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一盘榨菜。
地中海进来后，愣了一下：“这不是早乙女编辑吗？”
早乙女不情不愿的站起来鞠躬：“您好，五大坊老师，好久不见了。”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地中海下意识的把自己两根头发扯了扯，想盖住广阔的海面，结果这个动作只让他的头发更像是榨菜丝。
跟在他后面的人也陆续走进来。有个两腮皮肤下垂如沙皮狗的家伙，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早乙女：“五大坊，介绍一下吧，这位是？”
地中海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道：“著名的‘蛤蟆公主’你都不知道？”
“蛤蟆公主？那位……蛤蟆公主？”
地中海哈哈大笑起来：“是啊，除了她，还有谁能值得如此称呼？早乙女，一别数年，没想到你如今已经成为了JUMP的王牌编辑，看来集英社真的是要倒闭了，竟然要让一个女人来当王牌。”
李山河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外号。他看了一眼脸色涨红的早乙女，心想很久没见识到她的瞪眼必杀了。蛤蟆公主，还真的挺形象的，不过，用这种外号加诸在一个美丽的女子身上，太过残忍一些了吧？
他轻轻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这老头，和你很熟悉吗？”
“在我到集英社任职之前，我负责当他的责任编辑。”早乙女皱着眉头道，“每次去他的家里，都要我帮忙他乱七八糟的一堆私事，把我当佣人一般使唤，又一次甚至还对我毛手毛脚……被我扇了一耳光后，跑到杂志社大闹要求换编辑，被拒绝后直接跳槽。当时的官司打了很久，直接拖到我那之前任职公司的倒闭……”
“这么恶劣？”李山河瞪大眼睛，“要不要我帮你出口气？”
“你——你要帮我把他们揍翻在地踩断肋骨卸下四肢把那话儿剁碎了混着米糠酱喂狗？”早乙女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随后矜持的摇摇头，“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李山河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打架？不不，我——我帮你骂他们，怎么样？”
早乙女吐血，你日语词汇量才多少？平时连我都骂不过，还想和这些老漫画家们对骂？再说，你就算再能骂，对面可有七八个人，你一个人能骂死几个人啊……
等等，早乙女突然反应过来。李山河说这些人正是他要等的人，而这些又是老一辈的漫画家……
“难道，这些人就是……”
“没错，”李山河把桌上的报纸卷起来垫到屁股底下，“就是那些四格漫画的作者。”
早乙女突然焦急起来，输人不输阵，报纸上没能打赢口水仗，现实中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的话，那么可就是彻彻底底的丑闻了。她拉着李山河想要走，可李山河提前一步，右腿压住她的腿，把她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没人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老头漫画家带着胜利者的气势，趾高气扬，依次落座，毫不客气的点了店里最贵的料理。
坐在早乙女旁边的，恰恰是最早进门的地中海。他用挑逗的语言调戏着早乙女，而早乙女的腿又偏偏被压着不能走，气的脸都红了。她只能无奈的一边应付着地中海，一边偷偷的把李山河大腿都掐青了。
说到漫画家，那可都是非常有钱的。这个职业是出了名的有钱赚没命花，但对这些已经处于半退休的中年大叔们来说，几乎个个都身家千万，也更有时间来享受生活。
很快的，一盘盘薄薄的生鱼片就被端上来了。厨师说道：“久等了，河豚生鱼片。”
沙皮狗食指大动：“说道生鱼片，还是河豚最棒了！喂，三山，你带的酒呢？”
一个脑袋光秃秃，活像一个剥壳鸡蛋的人拿出一瓶酒：“看看这个！我前几年去法国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1945年的拉菲，这可是世界顶级名酒。”
“喔喔！不愧是三山，1945，那不是波尔多葡萄最好的一年吗？”
红酒？
看着厨师一脸的无奈，李山河突然想笑。刚才还说红酒不配海鲜，这就有人开始喝了。
夹一口生鱼片，喝一口红酒。
“啊，太棒了，酒本身的味道很浓厚，香味强烈，尤其是配河豚生鱼片之后，留在舌头上的余味，真是让人上瘾。”地中海装模作样的把杯子摇晃一番，一脸的陶醉：“不愧是法国人，只有优雅的法国人，才能酿出这种顶级美酒啊。相比之下，日本酒可真是乡下人才喝的东西。”
李山河嘴角抽抽，尼玛，你这是来之前在哪本美食评论上里背下来的吧？
“是啊是啊，拉菲让河豚的味道更厚重，尤其是生鱼片上洒的昆布碎末，让人回味无穷。”沙皮狗同意道，“虽然河豚的味道很棒，但是还是拉菲的味道比河豚鱼更美味呢。不愧是法国人的智慧，也只有他们才能酿造出如此和海鲜绝配的美酒啊。”
这一番夸赞把剥壳鸡蛋美翻了：“那当然，这一瓶可要三十万日元，即使以我的财力，买这一瓶也肉痛了好久。如果不是为了庆祝我们东京儿童漫画会的胜利，我才不会拿出来呢！”
一群人哄笑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敬胜利”，所有人都把杯子高举，附和着，把一整杯顶级红酒就这么灌下肚。
一旁的早乙女真的是快要羞愧的钻到地缝里去了。一群崇洋媚外的蠢蛋，卖蠢就在自己家里卖好不好！在场的可是有一个中国人在啊，真是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很快的，一整瓶拉菲见底了。剥壳鸡蛋又拿出一瓶夏布利，让厨师帮忙醒酒。
沙皮狗摇头晃脑的道：“说起来，那个中国人看到报纸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哈哈，真想看一次啊。”
“是啊，真是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竟然还妄想挑战手冢？一个中国人……竟然还敢和我们抢？”
见他们说到自己了，李山河毫不在意的笑笑。因为他从未公开在媒体上露面过，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被认出来。
突然有人道：“咦，我记得有相熟的编辑说过，负责那个中国人的编辑……似乎是JUMP的王牌来着？”
王牌？似乎……就在这里坐着呢吧？
齐刷刷的目光看向了早乙女。似乎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人。
李山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他的个头原本就不矮，比起这些童年时代营养不良的早衰老头们来说，更是高出了不止一个头。
地中海一个哆嗦，看着对方那胳膊上的块块凸起的肌肉，还有脸上怪异的笑容，吓的他手里的酒杯都没拿稳，滚落在桌上。
漫画家们慌里慌张的站起来，有人更是两腿发抖，躲在别人后面。
“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沙皮狗战战兢兢的问。
李山河伸出手，挤出一个笑容：“大家好，我就是山河，很高兴认识诸位漫画界的前辈。”
这个笑容他可是对着镜子练了许多次，最终也只能达到这个效果了，只不过在别人的眼里，就像是刻意忍耐下的讨好。
没想到这么大的个子，竟然笑的如此谄媚，刚刚丢掉的勇气又被他们捡了回来。
他伸出的手就这么空着，没人愿意和他握手。早乙女觉得他真是疯了，这不是送上门让人羞辱吗？
最先有反应的还是地中海。他清理喉咙了一下，冲他手心吐了一口：“谁和你握手？不懂礼仪吗？在日本，要给长辈鞠躬！”
李山河看了一眼手心的那口粘痰，脸色很难看。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恭敬的低下头，鞠了一躬。被头发遮住的额角，隐隐有青色的血管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