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道是无晴却有晴(4)
那之后的几天,鹰司信平再也没出现过。
沈紫虽然有过担忧,但以他的身份,倒也不会被自己人加害。更何况这几天她早上醒来,床头都会放着迎春花编织的花环。
原先她以为是许崇业,每回书信里他都会提到迎春花。但转念想,不太像许崇业的作风,倘若是他送的,十之有八九是一大捧的摘来。除了司信有这样的雅致,北方的男人很少能顾及一些小细节。
她当然喜欢东北的爷们气,可是司信的小情调又让她有点着迷。
护士开玩笑问起她和司信的关系,又说没见过偷偷摸摸来照顾人的。沈紫听着尴尬,倒没反驳什么,最多附和的笑一笑。时间久了,她对医院的环境还算熟悉,经常闲来无事四处转一转。
在这里她还坐了一回电梯,像个小牢笼,一进去有人会拉动手闸,电梯自动上下。有次她又想去蹭电梯,突然身后有两人担着担架,急匆匆地赶过来。担架上还躺着个病人,全身盖着白布,应该是往生的。沈紫避讳地退到旁边,并不敢去看,只是无意间发现病人搭在担架上的手,正微微抖动。是非常有规律,有节奏的敲打。因为力量太微小,所以抬担架的人并没有察觉。
沈紫看两人进入电梯,心里头既震惊又无比困惑,刚要往前看个究竟,突然有人喊住她。回头一看,是送药的护士。
护士等着电梯下行,才跟她说:“走吧,死人有什么看的。”
沈紫猛然一惊,“是,是死了吗?”
“这话多傻。可不是死了,活人谁兴那么捂着,多晦气啊!”
“可是,我,我好像看见那个人……”
她还没说完,护士不耐烦地打断她,“别说了,回房吧。跑这儿看死人,多不吉利啊!”
一瞧护士讳如莫深的神情,沈紫更迷惘了。她悄悄把这些事记在本子里,包括那个‘死者’的手势。
后来好几次,她都看见有担架抬人出去。电梯上来可能带了些风,把白布吹开了一角,她看见死者大脚趾上挂着个小纸片,上面写了一串号码,旁边还标注:♂马路大。再往上看,能瞧见一点微微凸起的连接脚踝的小腿肌肉,因为皮肤较为紧致,判断年纪应当正值壮年。只是这次,她没瞧出有活着的迹象,还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居然为这样的事疑神疑鬼。
但是有天夜里,发出了一件相当诡异的事。
她因为尿急,又不愿意再用尿盆,便起身去位于走廊末端的公用厕所。总共就两个小隔间,靠窗那间的木门关得很紧,多半是有人。她没多想,便进了最外面那间,刚要把门带上,突然伸进一只手把门抓住,吓得沈紫三魂丢了七魄。
门外的日本女护士皱了皱眉,相当失望地放下手,慢慢走到另外一间厕所。沈紫慌忙把门掩上,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日语的训斥,还有操着协和会求饶的陌生女声。再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名帮手,有人直接把厕所门踹破,将里面的女人拽了出来,当下扭打叫骂乱成一片。
尽管沈紫非常害怕,还是按讷不住好奇,偷偷儿地将门推开一条缝,正巧对上女人怒目圆睁地眼睛,流着血的嘴巴不断对着她嘶吼: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砰’,门从外面被人关上。
三天后,沈紫在楼下的一间病房,看到刚刚被抬出去的女病人,正是厕所遇到的那位。
这次她留了心,记下了女病人的名字。等到许崇业来看她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这次他们没聊上几句,因为护士时不时进来,许多话都不方便谈。许崇业随口问整理床铺的护士,沈紫的情况还得多久能出院,想着大概的时间来接她。护士说做不了主,这得问大夫,又夹带一句:“让她问问那位日本大夫不就知道了。这阵子,都是人家照应呢。”
沈紫当下有些不高兴,觉得这话听起来格外刺耳。后半一想,也是自己太过敏感,便跟许崇业坦言:“他叫司信,在我家租过东院,学医的。先前我躺在床上不能动,都是他帮着照料。总之,他是我的朋友。”
“是姓鹰司吗?”许崇业其实心里早已有数,只是口气不太好:“之前东院战火纷飞,我看见他的箱子被丢出来,里面的信笺有鹰司家的家纹。当时我还寻思自己想错了,你怎么可能认识日本人,还是个贵族。这会儿,竟成了真。”
“许大哥,你也要刺我几句不成?”她不悦地撅嘴,越想越不对劲,连忙追问:“等下,你说东院战火纷飞?我家难道又出事了?还是说,家里人知道他是日本人,所以把他的东西都扔了?”
听她如此维护一个日本人,许崇业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不冷不热地说:“你还有空担心他?人家贵族不过贪贪新鲜,偶尔搞点亲善的事儿,也不瞧下新市区多少达官贵人的宅邸,可比你家气派多了!他可闲得厉害,好端端的洋楼不住,跑去挤你家的小草屋。图什么?”
沈紫别过脸也不言语,只盯着门口望。
许崇业霍然起身,“我知道你不爱听,得,我先走一步。”刚迈出两步,又闷声不响地折回来,站在她床边欲言又止。见她不给个正脸,知道是在生闷气,他这才摇了白旗:“对不住,我的话有些过了。其实我不是这意思,只是……”
沈紫缓了口气,转过了脸,“许大哥,他和伊藤那些人不一样。有机会我想让你们认识认识。或许,你会觉得他不错。”
许崇业理不清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究竟来自何处。他只是感到难受,相当憋屈。尤其沈紫提到那个人,眼睛里会不自觉流露出,可能她自己都无法明了的特殊情感,这显然是超越了她与自己之间保持的良好友谊。他并不是存心想要阻扰,坦白讲,也无法大方地赞同。
沉默过后,他还是起身告辞,走前说了一句:“小紫,有机会我们一起聚聚。”
沈紫颌首,轻声说:“许大哥,你和他都是我的好朋友。还有,这个给你。你可是我第一个读者。”有些事,她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必定是许崇业。所以她那本见闻录,只能交给他。
偏偏许崇业开始痛恨这点直率,女子只有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才会遮遮掩掩。
尽管如此,他还是佯装喜悦地接下了笔记本,才翻开几页忽然被里面的内容所怔住,感到前所未有的阴谋正朝着哈尔滨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