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藏的秘密二
两人刚走出陆军医院,沈紫老远就瞧见对面街有户卖干鲜果品的杂货店,正跟一个庄稼人收了小箩筐的沙果。她下意识地拽拽鹰司信平,往前面指了指,鹰司信平也瞅着红艳果子出奇,回头问她那叫什么。沈紫说:“那叫沙果。正常得七月以后才陆续见着些,这会儿肯定提早了。样子像是小号的苹果,味道也有点像,不过带着点儿酸味。要是嫌太酸,可以串起来,裹层糖霜吃,味道好着呢。”
“我知道!冰糖葫芦?”他抢答。
沈紫摇头,“做法有点儿像,那个用的山楂,不是一样东西。有条件的人家,夏天备着冰块,把沙果用糖霜淋好,跟冰块搁在一块儿,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咬下去嘎嘣嘎嘣的,又脆又凉爽。我还是在芸姑姑家吃过几回,才知道滋味。冬天咱们是把红姑娘搁在屋外,冻上一夜也是好吃得紧。”
鹰司信平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怎么,你们还兴吃姑娘啊?”
“哪儿跟哪儿啊!红姑娘,是一种山里长的跟小灯笼似的果子。因为便宜,谁都能买一大捧,冬天可受孩子欢迎呢。等天冷了,我买些给你尝尝,现在肯定没有的。”
鹰司信平呵呵笑,“要不,咱们去问问沙果?”
沈紫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拗不过贪嘴的心,真跑去问价。一听老板的价格很不公道,她拉着鹰司信平慢慢往回走,嘴里不停抱怨卖得也太贵了,明明就是个沙果,这价钱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黄金果呢。期间鹰司信平想搭话,被她狠狠打断。嘟囔到后来老板也念烦了,扯着嗓子让她开价,只当刚开张的。听见对方松动了,沈紫才折回身继续谈价,几轮交战,老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认了最后的价格。他扬着大肉掌,叹道若不是刚开市图个吉利,可不得这个价。
沈紫也不忘卖个嘴乖:“您是爽快人,又肯吃得亏,生意自然会长长久久。心宽的人,总归财路都比别人多几条。”老板被说得眉开眼笑,临走还抓了一把炒花生塞给鹰司信平。
走到半道上,鹰司信平脑袋还是浆糊填过,不明白两个人怎么拌着嘴就把生意做成了。沈紫倒好奇他来中国这些日子,居然不懂得还还价,人家说多少就认多少。大概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鹰司信平挑起眉,很不客气地把沈紫怀里的沙果抢走,忿忿地说:“我的嘴不会还价,可是很会吃!我全吃光!”知道他是闹脾气,沈紫又来哄他,夸他是不拘小节,小事胡涂大事精明。一来二去的,他脸上才算有了好颜色。
到了丁香花开的街角,已经有驻足观赏的路人。又因为那几株丁香树是新种的,花开得不算太茂盛。鹰司信平有些失望,觉得好容易带人来赏花,结果摊上这么个场面。沈紫和颜悦色地说:“别泄气啊。我知道有两处地方,丁香花种了好些年头,都是最初的俄国人来此定居栽下的。年岁越久,开的花倒是相当繁盛。一个在马道台府,一个在如今的特别市公园。马道台现在的遁园也是相当气派的私家园林,只是一般人也去不得。”
“那马道台府呢?”
“哪里还有马道台府!当年马道台辞了官,说是避世。后来一心支援马占山抗日,被鬼子投入大狱。他又不肯出任满州官员,只能把大宅邸全部卖了才把自个儿赎出来。打那以后,他携全家居住遁园,也不准自己的儿子为满洲国效力。哈尔滨的老百姓,直到如今还叫他马道台呢。这会儿卖出去的宅子,肯定被鬼子霸占了去。”她一时忘形,说了这些典故。想到旁边的鹰司信平,她懊悔地打了一下嘴巴。
鹰司信平也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只顾擦拭手里的沙果。擦得干净了随手递给沈紫,脸上笑意盈盈:“你先吃吧,怕你嘴干。”
沈紫难堪地接过沙果,想解释自己的无心之失,又怕引来更大的尴尬,唯有抹开面主动搀住他的胳膊,“远的地方咱们去不了,特别市的公园还算近。咱们快点儿,不然可都是人了。”她又把沙果送到他嘴边,讨好地说:“你不是没尝过吗?第一口肯定得功臣先吃。”
鹰司信平咬了一口,细品下来还是酸味占了上风,嘴里却说:“还挺甜的。”
沈紫以为他喜欢吃,一路上把沙果都擦个遍。到了特别市公园,她直接领他去丁香花的位置。其实也不需要费神,满眼葱绿间,紫丁香和洋丁香是公园里最出挑的一抹艳色。一簇簇的花团早已挂缀满枝头,数米开外都能嗅到它独有的清雅芬芳。为数不少的丁香树中,唯独年岁最大的几株洋丁香开得霸气,任周围一圈后生相逼,到底不如饱经风霜催生出的老道与厚重。即便形态不甚优美,却开得最繁密,香气也最悠远。
沈紫牵着鹰司信平来到树下,坐在零星散落的花瓣之上。她惬意地闭上眼,静静嗅闻随着微风流动的香味。偶尔有花朵掉在脸上,她也懒得掸掉,仍旧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所有美。鹰司信平双手撑在背后,仰着脖子望向占据眼帘的丁香花,阳光穿过枝桠的间隙,洒下仿若海面细碎绵长的波光。遇到起风,花枝迎风摇摆,那一道道波光竟似在花瓣上翩翩起舞,一会儿在花朵间流转,一会儿又跃向绿叶。待到风平浪止,波光识趣地回到原处,只眨着眼打量底下遮遮掩掩的人儿。
只有趁着沈紫不注意的时候,鹰司信平才敢细细打量她的眼眉,直挺的鼻梁,红艳艳的唇;耳边的珍珠依着她的呼吸,微微垂荡;连额头剪得不够整齐的刘海,稀松处竟也透着俏皮可爱。他贪恋这一刻静好的时光,怎么看都嫌不腻。也因为有了得失心,他时常与恐慌相伴。害怕眼前触手可及的人,一点一点贴近的对方的手,终会被延绵不绝的硝烟阻隔。当初为了战争而来到这里,不想却把心也赌进了炮火里。
他凝视着她,内心不断翻涌出潮润偏又带着炽烈的情感,让他猝不及防,只能狠狠地昂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