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藏的秘密三
越是静谧的气氛,女子的直觉会越发敏锐。沈紫一早就发现他在偷看自己,也知道他的手一直向自己靠拢,她却假装看不见,包括他极快的转头。或许,他们还欠一点勇气。
忽然,一朵丁香花掉在他的头上,沈紫很及时地拾去,半开玩笑地说:“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既然它落在了你身上,弄不好是谁化来提醒你的呢。”她其实也是算准他听不懂,故意绕着弯来打趣他,或者说是敲敲他。
鹰司信平忖度许久,忽然蹙起眉头,同她理论起来:“诶,我记得这是李商隐的诗句。不过,你说合适吗?真的没关系?”
他一较真,沈紫脸都绿了,收拢怀里的丁香花,一股脑砸在他面上。她气鼓鼓地背过身再也不理他。他越是追问原由,她就越憋着气,最后恼羞成怒拿起一个沙果塞进他嘴里。
沈紫弹起身,大辫子一甩,扭头往出口走。嫌他跟得太慢,回身又吹鼻子瞪眼一顿责难。鹰司信平愣头愣脑地跟着,快到下榻的旅馆才灵光乍现,原来她是在试探自己呢。理清这层误会,他突然追上前,把她拉回来:“我不是说过,等你快出院了给你看个小秘密吗?”
沈紫先是嘟嘴不搭理,随后还是点点头。
在鹰司信平的带领下,她也进入日式旅馆。因为玄关处没有摆放鞋子的地方,她学着鹰司信平,光脚踏上擦得透亮的地板,拎上鞋子,猫着腰往楼上走。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憋屈死人的天花板,好容易到了他住的房间,简陋的居室比舒儿的卧房还不如。还真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靠窗的一张桌子不如说是小茶几,差不多占了一半面积。床没瞧见,最大的家具就是挂衣架。
她东瞧西看,纳闷地问:“你睡在哪儿?总不能躺在书堆上吧?”
鹰司信平跪着身拉开壁橱,里面有一套被褥和枕头,“我们都是这样,铺在榻榻米上就可以睡。”
“这怎么睡得舒坦?为什么不回我家去?你都给过租金了。”她不停摇头,“你也太能委屈自己了。”刚说完这话,她人已来到窗前,发现远景中有陆军医院,还正对着她那边的住院部。她惊讶地回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淡然的鹰司信平,“你,你是为了照顾我,才住在这里的吗?”
他搔了搔后脑勺,眼神躲闪,“反正都是睡,没什么大不了的。”似乎怕她接着问下去,他赶忙把话题引到更重要的地方,隆重介绍道:“小紫,看到这里了吗?这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杰作。注意看,别眨眼!”
他抛下一段神神秘秘的台词,成功转移了沈紫的焦点。只见他拽掉墙上一块大花布,整面墙壁贴着大大小小的相片,并且每幅定格的画面中都有一个女孩的身影,仿佛那是她走过的地方。沈紫当然知道自己不曾踏出过哈尔滨,但是相片里的人的的确确是她。而且下面都有一排汉字,依次记录着:法国巴黎、日本东京、大阪、京都、英国剑桥、台湾妈祖海滩、北京紫禁城等等等等。真没想到,她的足迹横跨亚洲与欧洲,还是这么漂亮的地方。
台湾那张照得很灰暗,海面看着更像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宛如蜿蜒沙丘的应当是荡漾的波纹。
“黑白相片里的大海真特别。”她忍不住用手摩挲从未见过的大海,脑海里关于大海的诗篇,顷刻间幻化成耳边若有似无地波浪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生了海藻的礁石。“真美呐。”
“看见上面的小白点了吗?那是海里会发光的一种微生物。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天刚黑的那会儿,就看见它们在海面上一簇簇发着蓝色光芒。听当地渔民说,如果夜航遇上它们要格外留神,千万别被它们迷惑了。或许越是美得惊人,越有危险。”他看着她笑,庆幸彼此都是肉体凡胎。
沈紫还是止不住惊叹:“你是怎么想到把我的照片拼接上去?居然像是真的。”
他也一同欣赏:“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然我对这些地方已经没什么稀奇,可还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少意想不到的美景。人造的,天然的,都是值得我们珍惜的财富。而且,”他将东京的街景,移到最后一张哈尔滨中央大街相片的旁边。紧紧相邻的两张照片,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现在他只用两根手指,便能越过去,“我也想让你看看,从日本到中国,东海横隔我们之间,看上去那般遥不可及。可相片却让我们轻而易举的相遇,相识。原来,距离也不如我们想象的不可计算。”
沈紫细细琢磨这段富有哲理的话,心里莫名流淌出浓得化不开的感动。可她不能轻易表露出来,还得强作矜持,将视线移到相片群下面一块装着红色小灯胆的电板。她又多了一个关注点:电板很奇怪,最上面是一排小灯胆,主体凸出的类似开关的小按钮上,贴着同样尺寸的黄色纸片,并且标注着日文。
“五十音图!”她脱口而出,总算没辱没金老师。只是他自己是日本人,弄这东西有什么用?她好奇地用手摁开关,灯并没有亮,连声问:“为什么不亮呢?没通电?”
鹰司信平一脸平静,“按错了当然不会亮。想知道吗?去相片里找找。”
猜谜的游戏沈紫最拿手,以前逛灯会,她总能猜对几盏花灯,二哥都是空手而归。现在重新勾起她的兴头,连忙查看相片附注的文字,又盯着画面入神。旁边静坐的鹰司信平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她来回忙活。
沈紫把所有日文字母,统统记在纸上,然后一个个去试开关。试来试去,不得其法。她再次捋了捋思路,肯定不能硬掰。这些日文应该是有规律,至少是可以组成一段话的。但她日语有限,半瓢水都算不上。正当她流露出想要求助的意思,脸都还没转向他,有人已经率先表态:“先动脑子仔细想一想,不要总问我。”说完,他侧身靠着茶几,右手撑住脑袋,一心闭目养神。
沈紫只好尽力回忆,金老师在课堂都讲过什么。思来想去,只组出了两句。这实在太折磨人了!她抗议:“总的有个范围吧?这么多字,可怎么猜啊!再说,我日语学得又不地道。”
鹰司信平眯眯眼,懒洋洋地问:“那你拼出了几个?”
“一个あなた,一个です。”她声音越说越小。
鹰司信平蓦地睁开眼,一下坐直身:“你可学得真好!我记得当初你在芸竹学校上的日文课,少说也有大半个月了。都被你吃了吗?”
沈紫不乐意了,“到底给不给个提示,不给我就不猜了!”
他不甘愿地丢出提示:“总共11个字,除了你说的,还有が、の、こど。剩下自己一个个去试。我统共留了18个日文,怎么凑都能凑出来。”
范围从六个缩小到两个,沈紫很快找了出来,那11盏小灯胆果真亮了。她兴奋地拉鹰司信平围观,表明自己猜谜还是很有一套的。鹰司信平抿嘴笑,闷着点头,过了一会儿问她:“会念吗?不懂意思,总会发音吧?”
“这我会!五十音图还是有记忆的。”她逐字逐字地将日文音发了一遍,却被鹰司信平摇头叫停。他把纸上记录的日文重新颠倒循序,让她再念一遍。她试了试音,缓缓念道:“あなた、の、こ、ど、が、好、き、です。”
听她念得太生硬,鹰司信平温柔地重读:“听我说,应该是あなたのこどが,好きです。”念这句时,他的双眸清澈澄明,让人一时间无法移转视线。曾经无比生厌的语言,经由他的嘴念出来却是字字珠玑;犹如一段呢喃,又像是施了一个咒,顷刻间酥软了她的心。她没有立刻追问这句话的解释,因为他的笑意已经凝聚在每一个字节里,正用着世间最美妙最真诚的嗓音倾诉:“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沈紫从没想到这句话会有如此大的魔力,可以顷刻间摧毁此前一直坚定的立场,摧毁所有不愉快的记忆,只凭着直觉慢慢向前——急剧膨胀的欲望,让她执迷地想要再看清楚他的眼,想要再多感受一下他的呼吸,想要再听他说一次:我喜欢你。而这一次,顺其自然地发生了。正如他们渐渐缩小的距离:彼此的脸庞近在咫尺,纷乱的呼吸,数不清漏了几拍的心跳,鼻尖犹豫的试探,仿若微醺的面颊,最终演变为唇与唇的碰撞。
第一次的吻让人忐忑不安,甚至是仓促结束。而第二个吻,在他主动进攻下,变得有点儿霸道,有点儿太不安分,却又让她无力抗拒。
皆因,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