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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塔姆肯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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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河蹲在船头,望着看不到边的江面。

“鱼伢子,进来吃饭。”船舱里传来老头的声音。

古河应了声,帘子一掀钻进来,刚抓上来的鱼在小锅里泛着白肚皮,扑哧扑哧地冒泡。

老头说道:“鱼伢子,明儿就走了吧?”鱼伢子是古河的小名。古河可劲儿地往嘴里塞鱼肉,模模糊糊地嗯了声。

老头深陷的眼里有种莫名的东西。他忽然张开嘴,“爷爷给你说件事。”

古河也没在意,老头自顾自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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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湖北省的某个村子,发生了一件怪事。

当时你爷爷邻村有个好赌的闲汉,叫强子。这天他在赌坊输的裤子都不剩,天黑摸到别人家的渔船里头,准备捞点东西还债。我收工得晚,他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叫我撞见了,正准备揪出来打他两个耳巴子,忽然听到有人哼小曲,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着一个黑布隆冬的大家伙坐在江边的的石头上。

强子也看到了,我看到他伸直了脖子朝那里望。那东西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大,比村头的王寡妇号丧还难听。我想坏了,这玩意儿八成是水鬼。再一看,强子竟然直挺挺地走了过去。

这强子虽然不成器,但是我也没到要害他性命的地步。你爷爷想叫住他,那东西好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这就什么话都噎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真不是我见死不救,我自己也是怕得要死。平日在江上讨生活,一晃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恐怕这辈子都没那么怕过。

强子不知怎地就走到那东西面前了,那东西站了起来,比两个强子还高。黑乎乎的,看不真切,只看到它有张八仙桌那么大的嘴巴。

那东西会说人话。它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感觉就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拿腔拿调的。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强子吼了声“好”,像是答应了什么,那东西就一口咬住他,整个儿地吞了下去!我吓得三魂出窍六神升天。又听到“咚”地一下,那东西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不见了。

你爷爷就和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从头到脚汗湿透了,心里想着强子完了,第二天天一亮就找人报了信。大小伙子五六个人跑到江边一看,就见到河岸的泥巴上两个人巴掌那么大的脚印,还只有三个脚趾。

强子被水鬼叼走了。他没讨老婆,有一个种地的哥哥。他哥哥还算厚道,给强子置了处衣冠冢,事情传了一阵子,本以为也就算完了。

但这事没那么简单。

1946年,我那天正和别人在地里扯闲话,忽然就看到几辆军绿大卡车开过来,上面下来许多兵,冲到田里就开始抓人。

有人撒腿就跑。领头的对空开了一枪:“跑?还跑不跑?通通抓走!”有人嚷:“长官,我们没犯得王法!”那戴大盖帽的杂种把眼一瞪:“再说一句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你爷爷旁边是个性烈汉子,两个兵上来拿他,他就是一脚,蹬在当头那个兵的肚子上。这人算起来是你舅爹,个子又大,拳头又狠,打架那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凶。

这一下来了四五个人,抡起枪托就砸。你舅爹刚开始还能还几下,后来就抱着脑袋蹲着,满嘴的血沫子。

有个兵叫了声:“好了,莫把人打死了!”一群人这才停手。两个人把他拖着上了车,一个兵用枪顶着我的背跟在后边。我想到家里的婆娘和娃子——你奶奶当时还怀着你三叔叔哩,脑子里轰的一声。等我反应过来,那片田地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啦。唉,到部队里才知道,咱们这是被抓了壮丁。

我当了大兵,随部队辗转到了江西。你舅爹身板好,人又机灵,就在连长手下当个贴身警卫员。这天他找到我,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你认得强子不?”

我一时没转过来:“哪个强子?”

“就是原来隔壁村的,被水鬼叼走的那个强子!”他凑过来,摸出一根烟递给我。我连忙接了点上。这可是好东西,也就他小子能时不时地弄上一两根抽抽。“今天外边来了个团座,我跟着咱们连长去接待。等我抬头那么一瞅,我的娘,那长官和强子一模一样!”

有这怪事!我心底咯噔一下,几年前的恐惧又涌上来。“不会吧,你小子是不是昨天晚上搂着女人睡迷糊了?”我说。

“人家比咱们连长还高了两个级别,我敢吗?别说犯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他说,“他就是有几根眉毛,都能叫我数清楚喽!”

“你等会儿带我看看去!”他娘的,青天大白日的,死人还能活了不成?还成了个鸟什子团座?

这一看吓一跳。我隔得远远地一瞧,那鼻子那眼睛,活脱脱的不是强子是谁?只是戴着个大盖帽,武装带一跨,脚下蹬着锃亮的皮靴,全然不见当初小混混的模样。

“咋的?”你舅爹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真见鬼了,和那强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当初亲眼看到他被水鬼拖下河啊!”我有些迷糊,更多的是害怕,一股子凉气直从脊背往外钻。

“我去打探打探。”你舅爹走了。

过了几天,他告诉我:这个团长姓孙,叫孙立东,老家在湖北,讲一口楚地方言,是42年入的伍,先是从小鬼子手上救下了他们长官,又立了几桩战功,才升到今天的位置。

你舅爹嚼了下舌头:“背地里听人说他打仗也不见得怎么高明,能升到这个位置,八成是老长官提拔。”

还说:“听说县长看上他了,想把女儿嫁给他,他也答应了。哎你说,这人是不是有些古怪?”

哪是有些古怪,就是古怪得很!名姓都换了,但口音改不了,那强子莫非不是叫水鬼咬死了,是见了龙王,升官发财不成!

我跟他说:”你仔细想想,看孙立东右边脑门上是不是有个豌豆大小的疤,强子小时候和我一块儿上山玩,被马峰在那儿蛰了一下。“

他一拍大腿,“没跑了,我瞧他多少遍,确实有那么个疤。”

那还真是强子!这小子今非昔比,当了团长,合着那天晚上强子真见了龙王,走了大运?

这事邪乎,但又叫人没处说理去。我再三跟你舅爹强调,叫他少在孙立东面前露脸。这小子以前落到咱手上没少吃亏,如今他时来运转了,我在他底下当兵,只盼他别找认出我来就阿弥陀佛了。

上头把我们这块划为重点防区,强子,不,这个孙立东就是带人来驻扎的,足足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人家那手里拿的,都是纯正的美式枪械。孙立东骑的大洋马,比咱们这儿的土马足足高了一个头。不过那话怎么说来着?老马不死旧性在,别看他人模狗样的,成天就抱着个骰子不放手,拉着县长他们打麻将。你跟我说他是正正经经升上来的,鬼信!

熬了两个多月,仗打得和走马灯似的转。你爷爷还没摸到底呢,这仗就胜了,县城算是保住了。我学着那些老兵油子,一打起来就趴在壕沟里头,时不时放两枪,反正也轮不到咱冲锋是不是?最后也就胳膊被弹片削了一下。

孙立东可是春风得意啊,拒敌有功,还收了个老婆。县长说仗打完就把女儿嫁给他。

隔了十来天,孙立东娶媳妇。大街小巷地放鞭炮,撒红纸,锣鼓唢呐一齐闹,就是放到现在,那阵势我也没见过第二遍。主人家吃肉,我们喝汤,红烧肉和白面馒头管够,酒随便打,一个个地喝得东倒西歪。

哪知第二天,出事了。

凌晨四时许,从洞房里传来几声枪响。你爷爷昏昏沉沉地被叫起来,拖着枪,冲到县长家的大宅子。兄弟们已经把宅子围了起来。我拍了拍脑袋,找到熟络的兄弟问道:“这啥事啊?”

他低声说:“好像是洞房里的孙团长和嫂子都不见了!”

我猛地回想起之前叼走强子的水鬼,冷汗涔地就往外冒。这人心神不定哪,怕什么就来什么。你舅爹远远地跑过来,拉了我,说声:“你过来看看!”

我跟着他一路跑,一直跑到县长家的后院里。不用他说,我一看地里的东西,就挪不动道了。

泥巴里,是三个脚趾的脚印!

你舅爹问:“是那东西?”我狠狠地点头。

这事还不算完。孙立东和他老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洞房里却多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洋文,请先生过来一看,是这么个意思:“多谢款待,我们的契约已经到期。塔姆,肯奇敬上。”这塔姆肯奇,八成就是犯事的人。

团长就这么没了,县长丢了女儿女婿成天哭天嚎地的。过了不久,共君(你懂得)得了消息打过来,你爷爷和你舅爹弃暗投明,上了几堂思想教育课后,就一块儿脱了绿皮,当回小老百姓。湖北解放后,有辗转回了老家。嘿,我回来时,你三叔都四五岁啦,还不认我这个便宜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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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伢子心不在焉地听着。这种事,当个故事听听就行。学校老师不说了么,什么鬼啊怪的,都是编出来吓人的。

老头还是一脸沉思的神色,说道:“强子被水鬼吃了也好,和他老婆人间蒸发了也好,应该都是水鬼干的。这水鬼先给他富贵,后来又收了他,我估摸着,八成是水鬼提了啥要求他没答应。换做是我,这富贵就是掉头也要不得呀。”

锅里的鱼汤已经见底了。火苗一下一下地舔着锅底。鱼伢子,或是古河不知道,“塔姆肯奇”这个名字,会在十多年后刻骨铭心地烙进他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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