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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番外一 且随疾风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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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英雄的个人番外,讲述英雄不为人知的故事。以后每十章就会写一个番外,不计入章节数中。这些番外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故事看,也与主线故事有一定的联系。)

起风了。

这里是内蒙古克什克腾旗的大草原,入春后的草原开始泛绿,常年的疾风在这片土地上吹彻不息。

唔,在我的家乡从未见过如此苍茫的原野啊。疾风从男人的发际吹过,缭乱的发丝随风飞舞,蓬松的马尾就像有人蘸笔书下了风中最浓重的一笔。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葫芦,往喉咙里灌了几口。大草原的马奶酒洋溢着醉人的醇香,入口却不乏劲道,辛辣的酒味直冲鼻腔,几乎叫他忘了为何来到此处。他把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仰起刀削般的脸庞,胡渣上的酒珠晶莹透亮。

兴起之下,他拔刀出鞘,那刀长约三尺,刀刃微弯,刀身上流淌着海潮一般的波纹。刀刃从风里过的时候,能听到刀的嘶鸣声。“中!”他挺剑冲刺,刀锋急突,湛青色的刀芒甚是耀眼,虽然只是凭空斩这一刀,那股锐劲跃然而出。

这一刀收得极为缓慢,右臂肌肉鼓起,一口气沉到丹田处,只是蕴势不吐。他眼神一凝,大喝一声,一剑贯出去,力道比刚才竟大了十分。如此他一刀接一刀,愈刺愈快,那刀竟然不安分起来,仿佛有狂风被禁锢在这钢铁中。

“hasaki!”(哈撒给)那刀尖一划,烈风打着旋儿扫过,沿途的草茎都被拔起,奔出十几米后,终敌不过草原上的气流消逝在空气里。他气力泄尽,立时横跨一步,长刀缓缓收回鞘中。

也许来这里,会了却我的夙愿。他望着天空,此时天还没亮,星辰尚未散去,苍茫茫的像极了这脚下的土地。宿醉的头疼还没缓过来,似乎这几刀斩完,男人身上凌厉的气势随风而去了,他现在就是个落魄的外乡人。

吾名亚索。

他前几天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掉到了草原里头,死活走不出去,饿的前胸贴后背。饿肚子是亚索漫长的旅途中最尴尬的事情,挨不过的时候,一身傲世武艺就要用来屠羊杀兔,佩刀就要用来剁肉削皮。正当他盘算着去哪儿抓点野味填饱肚子时,远远望见了群狼围攻一家牧民。他大喜过望,一气之下冲到狼群里杀了个对穿,把群狼撵得和狗崽似的四散奔逃,一边追一边想,这下好几天的伙食都有着落了。

牧民是个蒙古族的老阿布,赶着羊往回走,路上碰到了这群狼,都是从冬天里熬过来的,眼睛冒绿光,饿的要死,这羊眼看着就保不住了。哪知道突然有人慨然相助,感激万分之下,抓住亚索的手,硬往自家拉。到了蒙古包里,老阿布叫媳妇杀了羊,大碗的羊奶酒端上来,那酒香味就往他鼻子里钻。

亚索酒虫上头,二人语言不通,也就不扯闲话,端起羊奶酒就一饮而尽。烤羊端上来,阿布操刀割下羊额头的一块好肉,递给他。这是蒙古族的习俗,最好的肉要给最尊贵的客人。末了又指指亚索的刀,竖起了大拇指。

亚索豪气顿生,割下一条羊腿,烤肉就着烈酒,酣畅之际不由得引吭高歌。他唱的是艾欧尼亚方言,阿布听不懂,也拍桌子给他打着节拍。二人接连灌了二十大碗,老阿布撑不住了,一头栽倒。亚索不以为意,自斟自饮,又喝了十大碗,直喝得烂醉如泥。

他从中午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起来时,软和的羊毛毯子正盖在自己身上。在被人追杀的日子里,睡个舒坦觉也是一种奢侈。老阿布还没醒来,他媳妇正在外边把羊圈打开。看到亚索起来,女人连忙端上果子和奶茶,连带亚索的葫芦,里面装满了羊奶酒。他酒足饭饱后,从怀中掏出几枚艾欧尼亚的银币搁在桌上,虽然知道艾欧尼亚的货币不能在这里流通,但是给真金白银总没有错。

从蒙古包往外走,女人看着亚索离开的身影,使劲挥手,喊着他听不懂的话。亚索回头咧嘴一笑,举起左手以示告别,渐渐去的远了。那女人进了蒙古包,忽然又急匆匆地跑出来,手里抓着那几枚银币,又跳又叫。然而亚索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亚索并不知道,女人临别的那句话的意思是,“一路走好,风一样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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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草原上的日出,别有一分壮美之感。

亚索把剑插到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枚短笛,背倚着剑身,吚吚呜呜地吹起来。那笛声顺着风传出好远,先开始悠扬动听,一转变得哀怨低沉起来,复又昂扬上去,但不是喜悦之情,隐隐听得到刀剑厮杀之声。声音越来越高,抬至顶点时,那笛声忽然一停,泪水从亚索的脸庞垂落。

他从怀中掏出一截绸布条,这样东西一直在他衣服最深的夹层处,紧贴着他的心脏。这是他弟弟永恩的缠头布。

人生过往,恍如大梦。

五年前的亚索,还是艾欧尼亚最负盛名的年轻剑客,他凭借举世无双的天赋,掌握了传说中的御风剑术。这种剑术放眼整个瓦罗兰大陆,习得的人也寥寥无几,而亚索仅在二十岁的年纪就运用自如了。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是艾欧尼亚日后最耀眼的一颗星辰,亚索自己也坚信如此。

诺克萨斯的大军兵临城下时,老师傅把他的弟子召集起来,抵御诺祖联军。因为亚索在剑术上惊才绝艳的造诣,他被派与了最重要的任务,保护艾欧尼亚的一位大长老。

这位长老本身也和亚索颇有渊源。他是一位在职的外交官,对亚索的才华极为看重,认为这个年轻的天才身上肩负着艾欧尼亚的希望。亚索手中的刀,绝息,就是这位长老所赠。但是亚索已经对天才的光环厌倦了,他的刀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劈砍假人,他渴望用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年少轻狂的天才想当然地以为长老身边的防卫已经足够严密。他犯下了一个抱愧终生的错误。

亚索如疾风一般冲入敌阵,寒芒过处,人头落地。太弱了!太弱了!这就是传说中如狼似虎的诺克大军么?亚索纵声长笑,这些精锐在亚索的快刀下甚至过不了一招。诺克萨斯的头领惊惧地看着这个少年,心想艾欧尼亚何时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在他心中只有易大师的剑术能如此高超。

略微错愕之际,亚索已逼至面前。他情急之下一闪,刀刃撩过,左边臂膀被削下来。头领凭着独臂勉力支撑着,对方的剑却快似狂风,不过十招,手上的武器已被挑飞。亚索直往他怀中撞去,平地里搅起一阵旋风,头领还不及惊呼,整个人已被抛上半空。

疾风流-霜降。

亚索随之跃起,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刀刃上,当空把头领斩作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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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亚索斩了近百人。

然而等他兴冲冲地跑去复命时,噩耗传来,大长老被杀了,护卫无一幸存,除了亚索。

亚索痛悔不已,跪在师傅面前,他握剑的手在颤抖,那柄剑仿佛在无声地流泪。但是正当他准备用余生为自己的过失赎罪时,师傅告诉他,他被指控的不只擅离职守,还有谋杀罪名。亚索感觉天都要塌了,他仰头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我没有杀大长老!”

老师傅叹息着说道:“亚索,你是我最杰出的弟子,但是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只能把你交给艾欧尼亚法庭。我相信你没有杀害大长老,但具体怎么样,是由法庭裁判的。”老师傅枯瘦的脸上闪过巨大的悲戚,咬咬牙喝到:“众弟子,把罪人亚索关起来!”

不!亚索明白自己一旦被送上法庭,冤屈可能至死都不得昭雪,真凶依然逍遥法外,大长老死不瞑目。他捏紧了剑柄,抽刀说道:“师傅,恕徒儿不孝了!”

他当先一记手刀砍向师傅的后颈,这个被亚索当做父亲敬仰的老人在猛地回头,刀已出鞘半截。只要他一刀下去,亚索必死无疑。然而就是那瞬间他迟疑了片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外面吵嚷嚷的,不少人亲眼看到了平日敬爱的大师兄向师傅出手。“拦住他!”霎时白闪闪的一片,不知多少刀刃一齐砍来。

亚索在人群中穿梭,手中的刀上下翻飞,顷刻间已有数人倒地。亚索与这群师弟不知较量了多少回,对他们出剑的套路了然于心,只是他顾念师兄弟的情谊,没有痛下杀手。如此人越打越多,亚索独木难支,斗了大半个时辰,眼看是精疲力竭了。

“都停手!”一声大喝传来,一群人齐齐看去,只见老师傅醒来,袖手立定,双目逼人。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亚索痴愣愣地看着师傅,只听他说道:“亚索,你决意要走吗?”

亚索缓过神来,一日之间他先伤师傅,再伤师弟,已是无可回头,心中悲愤交加,凄然道:“弟子自知罪不可恕,但是大长老绝非我所杀。弟子日后一定查明真凶,押到艾欧尼亚再行谢罪。我亚索今日在此立誓,若是苟且偷生,教我不得好死,天诛地灭!”

师傅见他言辞恳切,心里已是信了他的话,其实他一开始就不相信亚索会杀害大长老,只是证据确凿,不由得他辩驳。他悲声道:“亚索,今天你走出这个门,就不再是我的弟子。你的师兄弟,也会一路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你可想清楚了?”

亚索看着素日憧憬的师傅,还有周围的师兄弟,大悲大痛之余,抽出一把短刀,喝到:“师傅,不孝徒亚索对不起您!”说完,对准自己左肩就是一刀!周围人爆发出一阵惊叫。只听他说道:“今天我亚索自残三刀,一谢师傅养育教诲之恩,二谢大长老赏识提携之恩,三谢众师弟照看关切之恩。三刀过后,我与师傅恩断义绝,日后大家见面,都是敌人!”他言毕,调转刀口,分刺大臂,手心,浑身大汗淋漓,亚索却脸色不改。观者无不动容。

师傅心如刀割,亚索每一刀扎下去,那刀子好像扎在他心头。他喝到:“开门,放他走!”人群里有弟子喊道:“师傅!这样……”老师傅手一挥,道:“上头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亚索左臂鲜血直流,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他走到门口,转过身来,跪下道:“师傅,大恩大德,来生再报了!”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已转过去不再看他。亚索站起身来,定定地看了师傅最后一眼,一狠心,扭头跨出了门框。

师傅的声音传来:“亚索,你我已无师徒之谊,你再不走,休怪我无情!”亚索心知这是师傅催他快走,不由得眼前一热,心道:徒儿不孝,让师傅遭难了!遂直奔艾欧尼亚城外而去。

他离开艾欧尼亚,寻访了多年,大长老的死始终像团迷雾一般笼罩在他心头。他曾经的师弟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亚索被迫迎战,刀刃上沾满了同窗的鲜血。他东奔西走,逃避追杀,希望师弟晚一点找上他,晚一点发生手足相残的悲剧。然而无论他如何躲藏,师弟总能找上他,交战过后,留下亚索抱着尸身大哭。

他一直在逃避最可怕的事实。在他的师弟里,有他的亲兄弟,永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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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亚索在杀了三十七个人后,迎来了永恩。

那天他在荒郊小店饮酒,小店酒糙,但是咸菜颇有风味。亚索嚼着咸萝卜,喝着酒。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忽然,一个人头戴斗笠进店来。他一摘下斗笠,亚索的心就颤抖了。那张脸与记忆中的稚气有些出入,但是不会错的,是永恩。永恩走到亚索面前坐了下来。

沉默了一阵,雨渐渐停歇了。

最终亚索打破了沉默:”师傅他老人家还好么?“

“不好,他的徒弟快死没了,身体也快垮了。”永恩抬起头来,与亚索四目相对。

又是沉默。

“他没你这个徒弟,不要叫他师傅。”永恩说。

“你那天走了之后,艾欧尼亚的人来了,认为师傅顾念私情,放走了重犯。”永恩道,“最后给出的解决方法是,一旦查明你的位置,就派一名弟子来杀你。师傅的弟子散了大半,留下来的,每天拼命修习,就为了打败你。”

“然而他们都知道,你天资那么高,怎么可能超过你呢?”永恩又补了一句,“毕竟,你可是大家都憧憬的大师兄啊。”

“你那天不在。”亚索郁郁说道。

“对,我那天不在,我要是在的话……“永恩想说什么,却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要是在的话,看到哥哥离去,他会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

“师傅现在也不知道,当初的做法是对是错。为了一个人的清白,放弃其余人的性命……”永恩喃喃道。

再无别话。亲兄弟沉默地喝着酒。他们知道,这餐饭结束后,就要拔剑相向,再无手足情谊可言。

这一餐吃了两个时辰,亚索把小店里的菜点了个遍,凑成满满一桌,却不伸一箸。他细细嚼着咸菜,月亮升起,照得清凉的酒液上晃着光点。永恩也全无食欲,草草吃了几口,就坐在长凳上出神。一碟酸菜终于还是吃完了。

“老板,不用找了。”永恩搁下钱,“走吧。”

他们如年少时那般并肩同行,只是不闻欢声笑语之声。来到野地里,二人分隔二十步站定,相互鞠躬,然后,拔刀出鞘!

他们像以前切磋那样舞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式都好像是说不尽的话语,眼神交汇处,他看到永恩的眼底一片茫然。

二人都是绝世的剑客,他们的刀在撕咬碰撞,他们的心却在淌血。亚索本有很多机会杀死永恩,即便成长了不少,他的剑术仍不能与他的兄长相比。但是他下不了手。一个晃神,永恩一刀削中亚索大腿。

“出刀!”永恩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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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恩还是死了,死在他的亲哥哥怀里。

绝息刺穿了他的肺叶,他连说话都很困难。亚索把耳朵凑到永恩嘴边,听他说道:“哥哥……”

“嗯,是哥哥!永恩,你不要说话。”亚索焦急地吼道。

“咳咳……”永恩用力地咳起来,“师傅说他,从来……从来都没有怀疑,是你杀了长老……”

“我知道,我知道!”亚索拼命捂住永恩的伤口,鲜血还是泉涌一般地喷出。

“师傅让我告诉你……长老,死于御风剑术……”永恩拼命说出这句话,手无力地垂落。

那天的郊野,一个男人的痛哭声彻夜不息,亚索失神落魄地抱着永恩的尸身,呆坐了一晚。朝阳初升时,他站起来,用双手挖开泥土,日暮时刨出一个深坑,把尸体放进里面。亚索解下弟弟的缠头布,揣入怀中,然后往他身上撒土,撒一捧土,看弟弟一眼,直到把永恩整个埋住,只剩一张脸时,他定定地看了许久,然后心一横,把最后一捧土盖在上面。

亚索拾起永恩的剑,把剑插在坟头。又折回小店,找店主人讨了块木牌,上书“贤弟永恩之墓”,立在坟前。

他没有时间伤怀,艾欧尼亚很快又会派人来杀他。他在坟前站了会儿,纵声长啸,喝到:“弟弟,哥哥走了!”说罢也不再看一眼,匆匆向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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